卧底——
燕妮一颗心猛然收紧,望着眼前陆震坤略带苍凉的侧影,心中默默为梁家劲祈祷,希望他够聪明,够幸运,躲过这一劫。
她望着陆震坤眼底的光,由衷感慨,“你好像很享受这类猜来猜去的复杂游戏。”
陆震坤说:“有人天生是玩家。”他无数次绝处逢生,反败为胜,于是沉迷在地狱到天堂的绝妙快感当中,已然成瘾,无法自拔。更有澎湃自信,供他消耗,“当个古惑仔有什么意思?整天打打杀杀,满嘴脏话,刀头舔血也就赚三五蚊。讲出来你不信,我陆震坤将来要进行政局,同总督坐同一桌,呵……做不到‘官守’就做‘非官’咯,钱在权力面前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谁都没想过,陆震坤竟然会在午夜的太平山顶同燕妮谈理想论人生,更能谈到他两眼放光,精神亢奋,仿佛三分钟前刚刚注射一记肾上腺素,使他热血喷张,头脑滚烫。
“怎么?觉得可笑?还是认为我在做梦在发癫在讲一千零一夜?”面对沉默不语的燕妮,他竟然慌张无措,后悔自己一不小心讲出真心话,唯恐她又拿出言语犀利刀,一个字一个字将他的壮美梦想通通碾碎,“我讲出口,就不怕任何人笑。我陆震坤……你记住……我陆震坤…………”最后几个字,他讲得咬牙切齿,一声一顿,连脖颈上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仿佛随时要爆裂,“我陆震坤绝对,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古惑仔,我要钱,要权,要名和利,也要女人——”
“女人”两个字,准确指向她。
只因僻静山顶,寥寥星空,全世界也只剩下他与她。
孤独,澎湃,滚烫与炙热的情感如同火山熔岩,一瞬之间吞噬天与地。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赤裸地将自己展示在他人面前。
他紧张得不断做着吞咽动作,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也紧紧握成一团,掌心里已然渗满温热汗液。
相比他的激动,燕妮显得格外平静。
她看着他,带着从未有过的善良与包容,她小他十岁,此刻却更像一位慈爱的长辈,幽光潋滟的眼睛里翻出柔软的光,“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总在发疯一样读书,把剑桥当成毕生追求吗?”
陆震坤抿紧嘴唇,并未出声打断她。
燕妮继续说:“其实我同你差不多,因为人生太苦,头脑又不够坏,所以把读书当信仰,比任何教徒都虔诚。陆震坤,你说你信天父,看来也没在骗我,只是你的天父手持权杖,嘴里镶金牙。”
她无意间的玩笑令陆震坤脑中几乎绷到极限的神经得以松懈,他吐出一口浊气,放低声音,呐呐道:“我应承过我阿妈,一定要出人头地…………”
“我倒是只应承我自己…………”说到母亲,燕妮忽然想起之前陆震坤未讲完的话,“坐下吃饭时你说,我母亲徐应子其实没有死?”
话题转移,陆震坤很快收起落寞神色,正正经经同她说:“只是怀疑,还不确定,但是可能性非常大,预先告诉你,想让你先做心理准备。”
“不怕我发疯?”
“你吗?”陆震坤晲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情绪稳定度抱有十二万分信心,又或者说对她的冷漠心态深有体会,“你怎么会?明早发生十级海啸你都能在今晚安排好后事。”
“我会什么后事?比如说?”
“比如说掏出枪,先杀我报仇。”气氛轻松,他勾起嘴角灿烂一笑,瞬时盖过今晚山巅与近海之间所有散落的星辉。
燕妮这才想起腰后藏着一把杀人利器,低下头掏出枪,顺手扔还给陆震坤,她早已经意识到自己在陆震坤面前没胜算,并不打算做无畏挣扎。
抬起头,她看陆震坤收枪,忍不住好奇问:“刚才……你怕不怕?”
陆震坤收好枪,也正抬头对上她晶莹剔透眼瞳,仅在一秒钟之间,就认为自己被看穿,“当然怕,我又不是差佬,出门就穿防弹衣,我也怕被打穿心脏。”
燕妮粲然一笑,“难得你认输。”
“这不是认输,是坦荡。”陆震坤立刻纠正她,“男子汉大丈夫,出来混,当然坦坦荡荡,怕,就是怕,不用遮掩。还有,中意你,也是真,我没必要说谎。”
突如其来的真情表白,又出自这样一张充满男性魅力的脸,任谁的心都要漏跳一拍。
然而燕妮脸上并没能浮现出粉红色少女娇羞,反而问:“中意我?你可以中意我多久?三十天?还是三个月?”
“你难道要求一生一世?不是吧阮小姐,马上到二十一世纪,我以为你不是这样老土的人。”他表情夸张,遮掩着心中对“老土”爱情既期待又鄙夷的复杂心弋绪。
燕妮毫不回避,她比陆震坤更加坦然,“是,我就是期待一生一世的老土恋爱,所以我们不合适,永远也没可能。”
她为他们的短暂相遇写下判决书,字字冰冷,字字捶打在陆震坤心上。
他想解释,想挽留,最终却碍于大男人脸面,一个字也没有再多说。
但他显然气火攻心,又不得不隐忍不发,因此只扔下“回家”两个字,便背过身低头往车内走,匆匆结束这一夜千载难逢的谈心机会。
燕妮则疑心他想要出人头地的压力过大,导致内分泌激素失调,已提前步入更年期,否则怎会如此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机会。
“痴线——”这仍然是燕妮对陆震坤的定性总结。
香江风月95
毫不意外,第二天陆震坤在会议上高票当选,潮州仔甚至在开会前就表态弃权,灰溜溜当个逃兵,保命要紧。
陆震坤谢票后许诺,从今后钱只多不少,地盘只大不小,生意要盖过李嘉诚。
人人信他尖东坤说到做到,浑身充满领袖气质,具体一些描述即是胡说八道,张口就来,因此刚入教就能收获大批虔诚信徒,在教堂如此,在字头也是如此。
就像大师收足十万块为他批八字,认定他天生桃花命,带财又带官,招招手就有人爱,不论男女。
太平山顶那一夜过后,燕妮照旧过自己的旧生活,属于陆震坤的江湖,她从未曾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兴趣参与。
但事物发展往往有不得她。
天气闷热,热得人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钟头都锁在冷气房,安安分分自行坐监。
清早出门时,燕妮遇到阮宝珠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阮宝珠眼下孕肚丰满,听说下个月就到预产期,家中已装满婴儿用品,全是整齐划一的深蓝色,用以配合BB性别。
阮宝珠近日对燕妮的态度变得和善温柔,似珠宝店店员遇到VIP客,“这么早,不坐下来吃完早餐再走?有金枪鱼三文治,云吞面同热牛奶。”
她满面春风,精神矍铄,状态回到刚刚与陆震坤结婚时的甜蜜美好。
燕妮瞄一眼阮宝珠手腕上新添的一只帝王绿翡翠手镯,摇头拒绝,“我赶时间,你慢慢吃。”
说完就要走,却又听见阮宝珠在身后喊,“燕妮——”
她不得已停住脚回头,望见阮宝珠笑容暧昧,语气和蔼,听起来似乎在劝她向善,“燕妮,你同阿坤的事情我今后都不会再管,你……放心…………”
放心什么?燕妮根本没闲心去琢磨阮宝珠的突然转变,她永远在赶时间,立志要赶在所有人前面完成高中赛道。
赶在高温炙烤之前到校,燕妮还有时间在教室温习一遍老师今天要教的课程,她心无旁骛,专心读书,人际交往与青春恋爱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在同学之间与教导主任共享同一个外号,名为灭绝师太。
课间休息,她坐得浑身僵硬,因而站起身独自到楼下小花园散步,等回到教室才发现,孙家栋正坐在她的位置上等。
她有些意外,或者是因为“做贼心虚”,她对待孙家栋的态度始终小心翼翼,唯恐惊吓他。
她脚步放慢,声音放低,走进教室,“家栋——”
她轻轻唤。
孙家栋如梦乍醒,猛地转过头,瞳孔放大,两只眼痴痴呆呆望着燕妮,讲起话来结结巴巴,仿佛置身抓奸现场,“燕……燕妮…………你回来了?”
“马上要上课,家栋,你有事找我?”她用三秒钟时间扫描孙家栋身体,发觉他枯瘦如柴,已瘦出病态感。
当然,人非草木,谁能在遭逢大变之后无动于衷?更何况孙家栋才十七岁,正是玻璃一般脆弱的年纪,为一句重话要生要死,从来不把“怕死”两个字放在眼底。
孙家栋挪开眼,视线落在对面课桌桌角,故意避开她目光,“好久不见,我这段时间很多事要处理,所以没来学校,但我一直很担心你,不知道那件事对你还有没有影响,我……我定期去见精神科医生,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我觉得去见医生……很有好处,能够放松身心,集中精力去读书…………”
他背书一般背完这段话,直至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才抬起头,重新迎上燕妮的眼,略显突兀地问道:“燕妮,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燕妮被他问得一窒,随即说:“我当然想起过你,我也很担心你,只是……我不敢去打扰你,你说你去见精神科医生,我觉得很好,我放心一半。”
“嗯,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真的很好…………”孙家栋低垂眼睑,说完话后紧咬下唇,大约也有他的秘密紧守心间,“马上上课,我不打扰你了,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吃晚餐。”
“家栋……”
“Bye……”
燕妮绞尽脑汁还想多说几句安慰的话,然而孙家栋没给她机会,而她也确实不擅长抚慰人心,因此见他匆匆离开,她反倒松一口气,也不再去追。
她长舒一口气,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手抽一支铅笔在手指尖上来回旋转,机械性的重复动作能让她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冷静,回归专注。
上课,下课。
本以为又是平庸而无聊的一天,直到临近放学,教室内突然杀出一队“制服”人员,要求所有人安分坐在原位,配合警方执行公务。
前后桌同学交头接耳,有人消息灵通,低声传话,“听说警察接到举报,有人在校内藏毒,所以才来搜教室。”
又有人说:“难道要一个一个搜?那我的隐私都要被曝光……”
“谁在乎你?”
燕妮从头至尾置身事外,只当是放学前的小插曲,丝毫没放在心上,仍在见缝插针埋头做习题,直到一位威风凛凛“制服”走到她面前,开始翻她书包——
“钟Sir,有发现!”
声音轻脆有力,透着一股兴奋愉悦,一听就知道是后生仔。
燕妮如梦初醒,被这一声叫嚷惊得抬起头,这才发现“后生仔”手中高举着一小包白色粉末,正朝上司邀功。
而这时整间教室都哗然,人人都盯住她——
一位神秘嚣张的校园D贩。
燕妮被留置在审讯室内已超过两个钟头。
她脑中仍被最后一道数学题占据,苦思苦想,始终找不到解题方法。
一抬头,审讯室一盏孤灯昏黄老旧,令她脑海当中陡然浮现出“人生如梦”四个字,如生命箴言一般竖排飘过,仿佛真有神明提醒她夜雨惊雷,小心上路。
她正茫然放空,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大致是有人要硬闯,有人正警告他袭警,还有人站出来维持理性,大声呼吁“Calm Down”。
而燕妮就当是看戏,外间纷纷扰扰与她全无关系,她兀自躲在自己浇筑的巢穴里,自欺欺人安心做一只缩头乌龟。
直到年轻警官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位手持黑色公文包,半白头发,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
她认出来,那是时常同陆震坤一道饮茶做礼拜的孙师爷,系城中有名的金牌状师。
孙师爷方才在门外经历一场大战,当下正忙着整理领带上的折痕,还要扶一扶眼镜,确定自己外形装扮一丝不苟,才抬起眼看向坐在审讯桌对面的燕妮,礼貌且疏离地向她伸出手,“你好,阮小姐,我是你的代理律师孙忠文,你也可以称呼我Sam。”
“孙律师。”燕妮与他握手,掌心触摸到与陆震坤完全不同位置的硬茧,一见即知这是一只常年握笔的手。
孙师爷右手压住胸前金色领带扣,在燕妮身边缓缓坐下。
年轻警官则坐在二人对面,从身后掏出一只文件夹,开始装模作样翻起来,上上下下扫一眼几乎空白的文档,信口问:“今天早上九点之前你都见过什么人?”
燕妮看一眼孙师爷,见对方给她一个肯定眼神,这才仔细回想,将人名一个接一个报给警官听。
而先前在门外闹事的古惑仔,已经被程有松领进另一件审讯室。
陆震坤对此十万分熟悉,他曾在这间屋“打电话”“吹大风”“做按摩”,O记的十八般武艺他样样经历,出门左转可挂牌收徒,武馆名字就叫“O记地狱”。
“程有松,你搞我就搞我,搞我阿妹是什么意思?怎么?当差人当腻了,想和我同归于尽,下地狱做鬼啊?”陆震坤在教堂讲课时收到阮益明电话,这才意识到程有松不肯老老实实吞下那口气,隐忍多时竟然从燕妮身上下手。
他的教士服都未来得及脱,便急匆匆赶到西港警署。
当下理智全无,天父亲自到场也无法劝他冷静,他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亮出獠牙,嘶吼震天,见谁都要上前撕下一口肉来,一泄心头之恨。
因此就连程有松都被他按倒在墙上,三个小警察扑上去,才勉强将他从程有松身上撕扯下来,被强行固定在座椅上,对他进行“肉体冷静”。
程有松挺起腰,双手拉住外套往前一抖,整理好督查应有的体面风貌,继而上前一步,对着座椅上发狂的陆震坤,故意挑衅道:“大佬,你玩我,我玩你,我认为相当公平。怎么?全港只有你陆震坤的小姨子碰不得?凭什么?凭你背后有大树,还是凭她考试拿第一啊?”
“程有松!”陆震坤好似一头蛮牛,被程有松三两句话便刺激得要再度站起来,埋头同他再战,无奈身边后生仔也都是初生牛犊,他才起身又被按回原位,只能瞪大两只眼,死死盯住程有松,要用眼神将对方厚实的身体都洞穿。
“冷静,冷静一点,坤哥现在毕竟是兴义的话事人,怎么还同后生仔一个样,一点小事着急上火,没必要,没必要。”程有松笑着摇摇头,以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望住愤怒到极点的陆震坤,“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无懈可击,毫无破绽,没人能抓到你任何弱点?还能次次赢O记,次次全身而退,够你日日夜夜在别墅里开香槟庆祝?所以……现在呢?现在你开不开心,满不满意啊?坤哥!”
程有松一败再败,输得头皮发麻,连啤酒都喝完两箱。
此时此刻,终于换他志得意满欣赏陆震坤的无能愤怒,怎能不去开香槟庆祝?
可惜他当下只有一支烟,以及香烟燃烧时在空中缓慢盘旋的烟雾与他分享碾碎对手的快乐。
孤独,他竟然感受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满足。
香江风月 80
陆震坤紧咬牙关,咬到牙根都吃痛,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将眼前这位面目可憎的程有松刻在心间,至死不忘。
“阿坤,我劝你冷静。”程有松来回抚摸着下颌,拿出长辈口吻,朝他训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你从此以后有这么个把柄落到我手上,我叫你跪你就得跪,叫你死你就要去死!哈哈哈哈哈哈……”
他好得意,得意到陆震坤在脑海当中已经杀完第一千零一个程有松。
正值两个僵持不下时,一名眉高眼深的混血青年人走进房间,这人西装领带装扮到一丝不苟,与O记这班套头衫青年完全是不同风格。
新人物出场,连程有松都惊讶。
那人看也不看陆震坤,径直走向程有松,在他耳边低语,“程Sir,高抬贵手,政治部特殊线人。”
程有松哪里肯信?当场喷到对方满脸唾沫,“特殊线人?你当我白痴?他陆震坤是什么人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你同我讲他是政治部特殊线人?我顶你个肺!你不如告诉我他是下一届港督。”
混血男被喷得忍了又忍,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手帕,仔仔细细擦去脸上残留的属于程有松的DNA,继而用算不上流利的白话说道:“大家都是同事,就当给曾生一点面子。”
一提“曾生”两个字,程有松果然变脸色,从嚣张到谨慎,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见他沉默不语,混血男乘胜追击,“一点小事,总不至于要我亲自去找游Sir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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