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楚璧进来有一会儿,这会儿发现气氛不太对。
天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眉骨下的阴影竟让韩楚璧看不到他此刻的眼神。
再看宇文馥,像是正死死地咬着牙齿,连下颌都鼓起一块来。
“元烈……怎么了?”韩楚璧有些看不懂天子的表情,愣了愣又道,“快下令将让人将陆瓒放走啊……”
拓跋渊闭上眼,微微叹息。
“你们,坏了朕的事啊……”
大皇子拓跋珣被人牵着小手走上台阶。
“殿下,仔细脚下。”李遂意温和道,“要不还是让奴抱着您?”
拓跋珣踩上湿哒哒的石阶,摇头道:“不。让人抱着走,父皇会不高兴。”
“殿下现在去寝殿,陛下也会不高兴的。”
拓跋珣不解,扬着小脸问:“为什么?”
“因为……”李遂意笑意深深:“娘娘是陛下一个人的。”
苏婆远远站在廊下,静静地望着他们。
李遂意蹲下身道:“殿下,过去吧。”
拓跋珣慢慢走到苏婆跟前,最后回头看了送自己来的宫人一眼。
苏婆牵起了他的小手,平静地道:“殿下,该休息了。”
拓跋珣一边低头一边琢磨,琢磨了一路,进了偏殿也没能琢磨透。
苏婆替他掖好被角,等他睡着后再离去。
然而拓跋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苏婆。”拓跋珣道,“父皇不让我去找她了。”
苏婆坐在凳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拓跋珣又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们一起玩呢?”
苏婆起身走到他床前,熄灭了那盏灯。
黑暗中苏婆的声音沉稳和蔼,又透着浓浓的无奈。
“殿下,娘娘在是您的母亲之前,先是陛下的女人。”
说罢,她叹了口气,替他关好门,缓缓走了出去。
拓跋珣一人在黑暗的宫室之中,刚刚被熄灭的那盏灯似乎近在眼前,像一只只萤火虫一般入了他今夜的梦。
陆银屏刚绞干了头发,正在梳妆镜前开了无数个瓶罐涂涂抹抹。
门没有关紧,漏出一条长长的缝来,外间的冷风无孔不入,让她有些微的战栗。
镜中之人多了一个,依然是沉沉的墨色。
陆银屏扯起嘴角,抱怨似的道:“陛下来晚了。”
天子施施然踱步至她身后,也重复了一遍:“嗯,朕来晚了。”
美人一头乌发泻在脑后,两肩却又白润得出奇,看似涩涩,摸上去却滑腻
陆银屏起身,十分自然地搂过他的窄腰。
拓跋渊想回抱她,结果被她打了一下。
“淋雨了?”陆银屏嫌弃地推开了他,“你冷死了!”
女子都怕冷,她也不例外。刚刚贴上去,就感觉自己贴上一块冰坨子,冷得上下牙都打颤。
不暖和还不让碰了。
天子没了办法,默默地去了清凉池。
陆银屏躺在床上,只觉得最近生活一日比一日闲。
自打她回了宫后,也没跟二姐好好说说话了。眼下哥哥又在禁军府,明明只隔着一座太极宫,却好似像隔了一座城,无法相见似的。
她打了两个滚儿,想着怎么也得想个法儿见哥哥姐姐一面。
打定了主意的陆银屏,登时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提着裙子便向外走。
一个带着潮湿水汽的怀抱自身后拢住了她。
“这么晚了,四四要去哪儿?”天子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带起比冷风更强悍的战栗之意。
陆银屏一愣,随即抚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歪着脑袋道:“我去找秋冬,让她安排明儿见哥哥姐姐一面……”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他轻轻在她耳边道,“今日陪陪朕……”
陆银屏拧着他胳膊上的肉,恨恨地道:“登徒子!一到晚上不想别的事儿了!”
“嗯。”天子不否认,却也未承认,只是将头埋进她颈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陆银屏才觉出不对劲儿来。
“元烈,你怎么了?”她捏了捏他手背,“今儿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吗?”
他今儿跟平时不太一样,脑袋靠在她颈窝中,像是说不出的疲惫。
“没有……”
陆银屏自以为拿捏住了天子,伸手摸摸他的脸,做出一副贤妻模样道:“有事儿就说嘛,我一直都在呢,我是向着你的呢……”
陆四这女子别的不会,撒娇比谁都上道。她的这些话他只能说半信半疑,要让他将情意放心地交付给她,怕是最后会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只是有些累罢了。”他笑着将人抱起,“四四多疼疼朕,就不乏了。”
陆银屏觉得不太对劲,然而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怀疑。
索性明儿再问问李遂意他们,顺带将自己姐姐召进宫来商议一下哥哥的事儿。
打定了主意的陆银屏安心地勾住他脖子,噘起小嘴印在他唇角。
瞧着天子脸颊泛红的模样,她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脸红,真是单纯。”
单纯……
他闭上眼睛剥鸡蛋壳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词儿。
倘若有一天,陆四发现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单纯,那么她会不会弃他而去?
依她的性子,怕是会的吧。
她说得话再好听,可总是会做出这样那样伤他心的事来。
所幸将她困在宫中,哪里都不要去。
再睁开眼时,他倾身而上,哑声问道:“考你个术数题。”
陆银屏一听,头都大了。
她慌慌张张地扯过被子想要盖住自己,嘴里不高兴地嚷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做术数题……陛下是不是议政议坏了脑子了……您快睁开眼仔细瞧瞧,我是你的四四,不是那些大臣……”
他抄起她的腰放在腿上,低声问:“六减二是几?”
陆银屏一听,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
六减二可不就是她么!
难不成这是他的什么表白新花样?
陆银屏乐开了怀,拥着他道:“是四……四四的四……”
天子也笑:“答对了……”
陆银屏顺着台阶向上爬,她勾起他的下巴,流里流气地问:“答对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他半睁着的眼眸漆黑无比,望着她的时候,总会带些异样的光彩。
“什么都给四四了……还想要什么?”
陆银屏倚在他胸口,娇笑一声后道:“我要陛下的心。”
“什么心?”
陆银屏箍着他的腰,咬着唇道
“我要你的一颗心
窗外细雨微不可闻,陆银屏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她的心同身体一样渐渐变凉。
男人是试探不得的。这个道理外祖母说了许多年,她依然不懂。
在她想要抽离时,他狠狠地将自己埋进她体内,同时摁着她的后脑深吻。
“朕答应你,不会欺骗你,永远只对你一人好。”
“你能不能答应朕
“好。”陆银屏道。
陆珍在凉州日久,穿惯了软甲胡服,已经许久未曾换上过罗裙。
今日她同韩楚璧约好,等他将供词拿到手,进宫交给陛下后,便会回家。
然而她一直等到一更宵禁,都未见到他。
壁上的灯火忽明忽暗,陆珍坐在卧房内,心头隐隐觉得不安。
如果这趟韩楚璧顺利,那么找到供词后应会先去大司空府上寻了宇文馥一道进宫面圣
如果他在取供词的时候被赫连遂抓住,难说会被放出来。
陆珍越想越紧张,手指将绸红的衣摆揪得起了不知道多少个褶儿。
倏然间她站起身来,从架子上取下一件不起眼的鸦青色袍子,遮住了里头那浓艳的裙摆。
陆珍大步迈出卧房,走到正厅唤猎心:“备马!我要出门!”
猎心早早地候着,就等着二姑爷的喜信儿。然而左等右等都等不见人,心中亦是无比着急。
见陆珍出面,他刚感觉到踏实一些,可听她开口又紧张起来。
“二小姐,外头现在宵禁了,无令不得外出。”猎心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几个都是有法子的人,便是宵禁也能顺利出入……您不同,您这时候出去,禁军还不得把您当此刻抓起来?”
“抓起来正好!”陆珍边走边道,“将我抓去禁军府,说不定还能见着哥哥!”
猎心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手死死抓住她的袍角。
“大公子走前吩咐了,说陆家不能再有人出乱子!”猎心又上了另一只手去抓她脚腕子,“大公子说了,外头不太平……他不在时,要您和三小姐在家等着……”
陆珍一只脚被他箍得不能动弹,随即脚尖一踮,小腿旋了半圈儿,脱离他的桎梏。
“「井渫不食,君王心恻」。”猎心高声道,“老侯爷说过的话,二小姐都忘了吗?”
陆珍怔住,回头看着他。
猎心跪在地上,难受地道:“大公子临走时说,这次的事儿不简单,后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就等着咱们犯错。大公子已经折进去了,二小姐不能再闯宵禁……否则……否则……”
陆珍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他:“大哥还说了什么?”
猎心伏地道:“大公子还说,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没事儿,只要咱们不动,熬过去这阵子就行。”
陆珍站在院中,一仰头,只觉得寒风从领口直直地灌进身子里。
她含泪道:“那楚壁……楚壁该怎么办……”
她和韩楚璧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两家父母早早地为他们二人定下了亲。
她同韩楚璧在一起十几年,知晓他对自己有多好,实在没办法看着他为了自己家中的事情而折了翼。
正当陆珍束手无策之时,大门处传来一阵敲击声。
“有人吗?!”
陆珍同猎心一道警惕起来
“是我!”
陆珍侧耳静听,分辨出这是宇文宝姿的声音后,赶紧和猎心一道去给她开了门。
大门被打开,一个黑衣人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宇文宝姿依旧将自己裹在黑斗篷里,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露出的两缕头发略微泛黄,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他们关上大门后,宇文宝姿打头便是一句:“韩公子回来没有?”
陆珍一听,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儿。
“宇文大人也未归家?”她惊愕道。
宇文宝姿也是一愣,随即摇头:“不曾……韩公子下午来府上,他已经拿到了供词。家中派了一辆车载着他们二人进宫面圣,到现在也未曾回来。”
陆珍松了口气
“既然他们在宫中,想必是陛下将他们留下,或许在议事也说不定。”陆珍道。
宇文宝姿也附和:“祖父时常进宫,也在徽音殿住过一阵子,这倒是常有的事。”
说罢,她有些奇怪地盯着陆珍瞧。
说来只是虚惊一场,陆珍这一放松,惊觉面上的泪都还在,已经快被风吹干了。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给我担心得不行……”陆珍不好意思地抬袖擦了擦脸,“让你笑话了。外头风大,快请进来坐。”
宇文宝姿有些迟疑,却被她热切地拉了进来。
“晚上天黑,路上又戒严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陆珍拉着她向内走,“既然宇文大人也不在,不妨今晚在我们这住下,好等他们的消息。”
宇文宝姿想回家里等,但宇文馥的确不靠谱,经常在回家的路上一耽搁便是半日。
等她接到消息的时候,恐怕陆瓒都被放出来了。
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宇文宝姿尚有些拘谨。
陆珍则越看越欢喜
只是大哥古板迂腐,而看这美人也是个清冷的性子。想来若要有些实质性的进展,少不得她这个妹妹在其中斡旋些个。
陆珍将宇文宝姿领进了院子,因着自己和韩楚璧生活久了,凡事都亲力亲为,平时不让仆从靠近。
如今来了个宇文宝姿,又是同自己大哥要好的,陆珍担心自家父母早早地不在,会被宇文宝姿看低,便硬生生地将仆婢唤来伺候,想着这一夜应当差不多能对付过去。
眼看着仆婢们擦肩接踵地进了房,本想着说说眼下局势的宇文宝姿住了口。
陆珍也有些不自在,总感觉人一多,做什么都不得劲儿。
她又挥手道:“你们还是下去吧。”
仆婢们奇怪地瞧了这位二小姐一眼,又纷纷走出门外。
等她们全走光,陆珍才捏着眉心道:“对不住……本想找些人伺候,却总觉得拧巴。人多口杂,保不齐咱们说的话会被有心人听了去。”
宇文宝姿明白她的用意,开口道:“我家不讲究,你随意招待更好。人一多我也有些不自在,倒不如就咱们二人来得利落些。”
陆珍一听,心下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若不是心中还挂念着陆瓒和韩楚璧,恐怕眼下就要拉着这位宇文大小姐畅谈个几天几夜。
拓跋珣同往日一样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到了偏殿书房等司马晦来。
入秋后为防着凉,徽音殿宫室殿阁出入门都架起了厚厚的帷帘。
因着刚下过雨,室外异常阴冷潮湿。待撩起帘子入了室内,便只觉暖意融融,再也不愿离开。
拓跋珣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前,望着窗上的蝙蝠棱格静静发呆。
帷帘被掀开,苏婆端着托盘走进来。
拓跋珣瞄了她一眼,嘟着嘴巴道:“放着吧……”
苏婆将尚还冒着热气的瓷盅放到他跟前,和蔼地道:“乳粥,掺了蜂蜜的,殿下趁热喝。”
拓跋珣这两日见不到狐狸精,偏偏过几日便到了皇帝和太傅约定好的日子,要检查功课的。别说乳酥,就是二楞子来拱他都没了兴致。
他「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似乎他的那副小小的身板承受了无穷的压力。
苏婆唤了舜英进来将二楞子抱走。
等人出去后,她又转身对拓跋珣道:“常言道「食饮有节」,殿下便是心中烦闷不觉得饿,也要吃上一些。”
拓跋珣直起身子来,小舀了两口放到嘴边,又蹙起眉头。
见他还是没有胃口,苏婆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空着肚子,一会儿太傅大人讲书殿下也听不进去。”
拓跋珣这才闷闷不乐地张嘴进食。
苏婆见他肯用东西,心下也高兴。瞧着他吃完后收了托盘便要离去。
刚一掀开帷帘,便瞧见宫檐下立了一人,松姿玉山,秀挺出众。
苏婆叹气,疾走两步至他身前,俯身行礼道:“陛下……”
天子正望着宫院中一处不起眼的水坑出神,听她出声,慢慢转过头来。
雨后的魏宫透着灰蒙蒙的基调,令人倍感压抑。
但总有一人,也仅有一人,他青白皮肤,琉璃眸子,生生将混沌撕开,成为唯一的光,凌驾于魏宫之上。
“起吧……”
苏婆站起身,见他又转过头,望着那水坑。
“平日里不曾注意过,原来宫中也有需要修葺的地方了。”他慢声道,“可是这里才建成一百多年。”
苏婆看着那处水坑
“是啊。”她点头,“便是刚起的地基也总有漏渗,更不要说数十年的宫殿,上百年的高门。”
恰好飞檐上有水滴落。
天子伸手,那水便滴入他掌心。
“朕幼时常住在徽音殿。”他像是在同旁人随意说着那时的事,又像是在回忆,“那块砖也是朕不太懂事时将它凿出来的。以至于如今每每降雨时,它成了这里唯一的败笔。”
倘若你不知如何应对时,那么沉默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苏婆静静地站着,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既是朕做的,朕自然会承担后果。”他的手垂下,青白指尖有水滴落。
苏婆双手端着托盘站了小半天,已然有些疲累。
她正想将托盘放在一侧时,刚刚那还缀着水滴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湿润,掌心如川,沟壑深深。
不等她拒绝,天子将托盘端了过去。
“朕有一事相求,只有你能办到。”
拓跋珣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等到太傅司马晦。
“奇了怪了。”他嘀咕道,“老师平日里风雨无阻,现在雨已经停了,怎么还未来呢……”
他捻了一支笔夹在人中上,托着腮决定继续等,直到外间传来一阵熙攘之声。
拓跋珣有些好奇
他有些烦躁,亦有些好奇,高声向外喊道:“何人喧哗?!”
外间的吵嚷声并没有因他而降低,反倒像是更加热闹起来。
拓跋珣觉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受到了挑衅,正当他起身想要去外间看时,见帷帘再次被撩开,一华服美人抱着狗探身而入。
“本宫的好大儿!”陆银屏笑意盈盈地道,“告诉为娘的,你想不想去鹿苑?”
鹿苑?!
拓跋珣瞬间将课业、太傅等所有的一切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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