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婉拒道:“多谢盛情,只是话带到了,我便要回去了……”
说罢便站起身,离开的意思十分明显。
陆珍遗憾道:“如果今日之事顺利,大哥出来后我们要谢你,你到时可不能再推拒了……”
“一定。”宇文宝姿点头。
陆珍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到门外,看着她上马远去的姿势灵动利落,倚着大门的门框看了许久。
韩楚璧再也忍不住,掐了她胳膊一下。
“眼都看直了!”他抱怨道,“打从人家进门都盯着人家看,看完脸看胸,看完胸看屁股……开始像是相看牲口,也罢,毕竟大舅哥难得同女子这样要好……但是!陆珍!你能不能收敛一下?!你知道自己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吗?!”
“有吗?”陆珍抬袖摸了摸嘴角,“我没有啊……”
韩楚璧关上大门,单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抵在门后。
家仆见了这一幕,赶紧低头去别的地儿扫落叶去了。
陆珍打小力气便大,但只有在韩楚璧跟前有碰壁的感觉。
她越是想要挣开,便越是挣不开他的钳制。
“你是我媳妇儿。”韩楚璧不高兴地埋头在她颈窝,“你不能看别的男人,女人也是……谁都不行!”
陆珍一听,差点儿笑岔了气儿。
“你理解错了,我只是羡慕她,不是看上她了。”她轻拍着韩楚璧的肩背,笑着道,“我嫁了你,肯定就是你的人,不会再看别人的……这醋也能吃起来?”
韩楚璧这才稍稍放下心,随即又埋怨:“你都好久没有看过我了。”
陆珍翻了个白眼:“秋冬天穿得厚实,我看你什么?看衣服?”
韩楚璧一听来了兴致,马上就要脱衣服,吓得陆珍赶紧阻止了他。
“青天白日的,还有人呢,你要不要脸了?!”
不过,她也会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看着韩楚璧不怎么高兴的眼神,陆珍贴着他耳边又道
“你拿到供词后,今晚就来我房里……”
大司马赫连遂的寿宴,未时开,但辰时起便人来人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说望族,定然是没落世家;
若说个人,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司马赫连遂。
赫连遂此人有些奇怪
年纪大些不成婚的人并不少,如他这般身居高位不成婚的却不多。
韩楚璧是同贺兰问情一起来的。
贺兰问情的父亲早年便在赫连遂麾下,说个攀高枝的话,贺兰问情算是赫连遂的晚辈。
韩楚璧同他一道来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赫连遂在任龙骧将军时,韩楚璧身份不高,还上不了朝堂;
等他可以上朝的时候,赫连遂已经辞去了龙骧将军一职。
是以他从未见过赫连遂,也不知道赫连遂长什么模样。
韩楚璧同贺兰问情一道入了大司马府上,他谨记着自己的使命,琢磨着怎么才能找到寿礼储藏的地方。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韩楚璧自然也是准备一份厚礼。
他同贺兰问情一道登记后,眼睁睁地看着大司马府上鼻子高过眼睛的管事敷衍地同他道谢,便将自己的贺礼同贺兰问情的还有其它一些贵重礼物一起交给两名家仆。
那两名家仆恭顺地拿着贺礼向后走去。
韩楚璧心下有了打算,同贺兰问情一道入内后,突然弯下腰捂着肚子。
“唉哟!”韩楚璧捂着肚子道,“我肚子疼!”
贺兰问情刚结识了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即便有些嫌弃,也关切地问道:“韩兄是想出恭?”
韩楚璧点头,眼角余光一直瞟向那两名家仆离去的方向。
贺兰问情来过大司马府上不少次,自然知道茅厕在哪。
他指路道:“顺着二门后的长廊向里走,能看到一个门,进去后便是小花园,西北角便是茅厕……”
“多谢多谢!”没等他说完,韩楚璧便急不可耐地朝着两名家仆消失的方向奔去。
“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没说完呐!过了花园后的瞭望楼不要去!”贺兰问情高声提醒他,见他跑得飞快,想来是憋得厉害,“他听见后面那句了吧……应该听到了吧……”说罢便去了宴厅。
两名家仆顺着长廊向里,有说有笑地走过了花园。
开始韩楚璧大模大样地走,直到快绕过花园时,多年行军经验让他感觉四周暗处必然有人潜伏在内。
他留了个心眼儿,爬上花园内一棵老榕树上观察两名家仆和暗处潜伏的人的动向。
花园后便是两座两层小楼,看样子落成没几年,应是衬着后面一座百尺瞭望楼而建。
家仆们搬进了右侧那座楼内,过了没一会儿便走了出来。
韩楚璧又看了看四周,见有人伪装藏在灌木丛中,暗暗地记下了那几处位置后,悄悄地翻过墙,从瞭望楼后走进去,深入前面右侧那幢小楼。
他在小楼内翻找许久,所幸茶杯是瓷器,一晃便知,很快便找到了几套瓷器。
韩楚璧将礼物一一拆开,拆第三套瓷器的时候终于找到那套茶杯。
他摸了摸杯底
韩楚璧不是缺心眼儿的人,特意翻开纸张看了看。见是签字画押的供词,便放心地收了起来。
他按着原路折返回去,在经过瞭望楼时,突然想起刚刚总觉得里头有些不对。
贺兰问情左等右等,等旁边的人都寒暄过一圈儿了,才见着魂不守舍的韩楚璧从外头走进来。
寿宴不同于喜宴,寿星最大。即便韩楚璧如今正当红,上赶着巴结的也有不少,可在赫连遂跟前总还是要收敛着点儿的。
贺兰问情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跟丢了魂儿似的,等他落了座后问:“韩兄这是怎么了?”
韩楚璧被叫回了魂儿,眼神复杂地看了贺兰问情一眼,随后摇头道:“没什么……”
“没事儿就好,大司马大人马上就到了。”贺兰问情笑道,“他是个爱同人结交的人,你这样的豪杰他定然喜欢。”
韩楚璧头皮一麻,汗湿的后背干了之后也是一片冰凉,让他十分不舒服。
他按下情绪,状似不经意地问:“大人怎么还不来?”
“大概是因为有事耽误了吧……”贺兰问情偏头向外看去,见那抹黑色缁衣的一角,随即笑道,“来了!”
韩楚璧侧首望去,便见一黑衣男子翩然而至。
赫连遂明明四十出头,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模样,同温鸯不相上下,却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同其它鲜卑大臣一样,赫连遂身材高大,眉目清俊。只是金子打造的半张面具正贴在左脸上,虽不影响其五官,但在韩楚璧看来有些莫名的戾气。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在朝中只有更为年轻的慕容擎能与他一较高下。
可韩楚璧总觉得,这人看人时眼神盯得太死,让他十分不舒服。
赫连遂经过他身侧时,韩楚璧又看到他穿着的缁衣
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自然也让赫连遂注意到了他。
赫连遂入座后,满了一杯遥敬众人:“我来晚了,对不住诸位,先自罚一杯。”
有人开玩笑道:“大人酒量好,一杯可不够。”
韩楚璧望向出声之人,见是一名六品小吏,不禁觉得奇怪
“今日贵客来得多。”赫连遂的确也像是习惯了的模样,不仅没追究,甚至又满了一杯,“那我再罚一杯。”
厅内轰然,韩楚璧却坐不住
他捏着酒杯,决定还是屎遁溜走比较好。
只是赫连遂刚来,他现在走太不合适,得想个法子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再跑。
赫连遂自罚两杯后,旁人也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为难这位寿星。
韩楚璧这边难受得要命,屁股坐在凳上像是着了火,说不出的扭捏。
贺兰问情见了,低声问:“韩兄还是不舒服?”
问完这句话后,赫连遂那边便站起身,「啪啪」击掌两下。
家仆们得了指令,在宴厅外用早便准备好的黑布将门窗遮了个严严实实。
厅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韩楚璧心头一惊
韩楚璧暗暗探向藏供词的地方
对于厅内变暗这件事,其它大臣倒像是习以为常一样。
贺兰问情非常担心韩楚璧会当众窜稀不好收场,便对他道:“等会儿灯亮了会有歌伎上台献曲,那时你出去应没人注意。”
韩楚璧冲他道了声谢。
过了片刻,厅中的台子上起了光。
中间跪坐着一名年轻歌伎,上身穿着艾青交领短襦,腰间系了大带,下身套了件松花及地长裙。
她挽了一个简单的髻,露出雪白修长的颈,面上罩着层白纱,仅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还未等人与她对视,便抱起琵琶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有人笑道:“怪不得大人不愿成婚,有这样的绝色在府上,夫人天天置气。”
赫连遂打了个响指,嘘道:“噤声……”
歌伎含情似的瞥了他一眼,随即拨动琵琶,开始弹唱。
韩楚璧是个粗人,一门心思只有身上的供词和瞭望楼的那副画像。台上的女子再娇媚动人也抵不过陆瓒的处境。
他趁人不备,猫着腰走到门口,撩起黑布走了出去。
光线一闪而过,惹得赫连遂眯起了眼睛。
出了正厅后,韩楚璧便朝着门外走。
家仆见了他只是揖礼,未曾阻拦过。
他畅通无阻地出了大司马府上,从路边牵了匹马便一路向北驰行而去。
过了司马门向东便是司空府,门房早就得了大小姐的信儿,说今儿散骑常侍会来府上。见了韩楚璧后直接让他进了府。
宇文宝姿早便候着,见他面色并不轻松,以为事情没成,便问:“如何?”
韩楚璧坐下,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供词拿到了……”
宇文宝姿松了口气,又道:“看你脸色不好,我还还以为事情没成……这下好了,琢一能出来了。”
韩楚璧看着她,想将自己的困惑问出来。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说。
宇文宝姿没在意,继续问:“来时可曾留意了?赫连遂府上豢养了不少死士,跟踪这事儿可不是做不出来。”
“这个你放心。”韩楚璧道,“我小心着呢。”
此时宇文馥提着鸟笼从外间走进来,对他们道:“老夫还是清楚赫连遂为人的……此子乖张,同陛下有一拼。但他极为爱惜自己党羽,倒不会舍自己的人去跟踪别人……”
宇文宝姿却是不服:“他爱惜党羽?那他怎么舍得丘林俭死了呢?”
“死一个丘林俭,能保下更多人。”宇文馥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放在桌上,“女人就是女人,眼界短,只能看到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看不长远……”
宇文宝姿抢过他的笼子,推着他向外走。
“快去快去,晚了就要宵禁了。”
宇文馥弓着背无奈地向外走了两步,回头对韩楚璧道:“愣着干嘛?不想救你大舅哥了?”
韩楚璧这才跟了上去。
等那俩人一走,宇文宝姿才将笼子挂去了檐下。
她听了半天没听到里头有声响,掀开外面罩着的蓝布一看
宇文馥年轻时也曾官拜辅国大将军,是轻装上马横扫千军的人物。
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不仅不能上下马,连上马车都要人扶着。
韩楚璧将他扶上马车后,俩人一道坐了进去。
宇文馥在徽音殿养了俩月,被苏婆和舜华舜英她们惯出一身陆银屏的臭毛病来
韩楚璧被天子调回京中,自然是一心为了天子办事,为自己陆家女婿的身份尽责。
虽说宇文馥这次算是帮了他们的忙,但他依然多留了个心眼儿,一路上都没将供词掏出来。
宇文馥进马车后直接倒下,也不问供词的事儿。
车厢并不狭小,但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微的拥挤。
韩楚璧没忍住,还是先开了口。
“大人,您对赫连遂了解多少?”
躺在软垫上的宇文馥半睁开眼,随即道:“不了解他。”
“您既然没有将供词放在身上,说明还是对他的行为有一定了解的。”韩楚璧追问道,“大人,我真有要紧的事,不仅为了陆瓒,还有别的。他打哪儿来,又干了些什么,您到底知道他多少?”
宇文馥两手并在一起,压在头下面当枕头。
“老实说,我了解他并不多。”他眯着眼道,“先帝选秀时,吐谷浑将他们的公主送来
再后来,他跟着先帝征南立下汗马功劳,便一路高升,最后做到龙骧将军这个位置。
陛下继位后,他看陛下和裴太后斗法,裴太后输得底儿掉,他也顺势交出自己兵权……
这个做法同你岳父一样,当年也是交出兵权换了爵位,但赫连遂无妻无子,陛下便封了他大司马,同我不相上下。
说真的,我也瞧不懂他。他的想法和你岳父太像了,我总觉得琢一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是。”
最后一句让韩楚璧彻底懵了。
“我大舅哥现在还在禁军府呢,再说他也未与赫连遂有过来往,关系又这样紧张,怎么可能了解赫连遂呢?”
宇文馥一手撑起头,整个脊背倚靠到了后面的车壁上。
他问韩楚璧:“你术数学得如何?”
韩楚璧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腼腆地回答了:“晚辈自小不爱读书,术数上只能说买卖东西不会被坑,两鼠穿垣鸡兔同笼什么的还是算了……”
宇文馥笑着问他:“赫连遂可是同你岳父一道为先帝打江山的人,两个人最后都交了兵权,封了爵位,你不觉得他们有相似之处?”
韩楚璧细琢磨,觉得这两人做法真是如出一辙。
他歪着头问:“可是这跟术数有什么关系?”
宇文馥伸出手指来比划:“你岳父上交了多少州的兵力,只有他和先帝二人知道;同理,赫连遂交了多少,也只有他和先帝知道。眼下先帝不在,你觉得谁最清楚?”
韩楚璧呆呆愣愣地答:“赫连遂?”
宇文馥十指伸出两指来,直直地戳他眉心。
“愚蠢!”
韩楚璧被他捣得眉心生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见他冥顽不灵,宇文馥气得翻过身去,再也不愿意理他。
车驾从东掖门过了门下省,向北打云龙门入了太极宫。
宵禁的点儿快到了,这时候求见天子的不多。
宇文馥身为外戚,韩楚璧又是天子左右手,宫人很快便上报了去。
不久后,李遂意来引他们去东堂。
时值申时,最后一抹夕阳耀得太极宫金阶森然。
东堂的飞檐上栖息着一只乌鸦,正咬着尖锐的喙紧紧地盯着他们。
韩楚璧见那乌鸦也不怕人,笑着对宇文馥道:“有时我总觉得宫中生活虽好,但闷了些,也不知道四妹妹那样的性子,怎么忍得了的。”
宇文馥背着手,垂着头,有些佝偻地向前走。
半晌才听他扯了另一件事儿来:“有的鸟性子烈,你将它关进笼子里,它能撞个头破血流,会伤了喙和羽。这时候你若在外头蒙块蓝布,挡住它能见到的所有的光,再日日喂养它,迟早有一日它会习惯。这样一来即便哪日突然揭了那块布,它也不会闹了。”
韩楚璧脑子简单,只有一根筋,一时不知道大司空大人在传授养鸟的经验还是别的什么。
李遂意在前虾着腰引路,听后笑道:“烈性的鸟儿出去厮杀,没准儿连命都保不住,倒不如在那笼子里安稳过活。”
宇文馥嗤笑:“谁知道养鸟的人有几个笼子,笼子里又有几只鸟?若他顾着旁的笼子的鸟,忘了这只鸟可怎么办?”
“大人说得在理。”李遂意将他二人请入殿中,“可奴倒识得一位养鸟的高人,他既不盘翅,也不扎眼,只用暗笼养着,日日精心呵护,哪怕让它啄瞎了自己的眼,也还是等着那鸟儿习惯笼子里的环境。外头的风风雨雨那鸟儿全看不见,倒是同养鸟人日日亲近起来了呢……”
宇文馥脸上沟壑条条,随着冷笑而颤:“你最好祈祷外头的那些雹子刮不进来,最好听都不要让它听见,否则你看它还愿不愿意呆在这笼子里。”
李遂意恭顺垂首,等他们进了东堂大殿,便将门从外面紧紧关上。
“门怎么关了?”韩楚璧推了两下,却发现外头貌似上了栓。
东堂的灯忽地亮了起来,将金漆雕龙皇座上坐着的青年照得清清楚楚。
韩楚璧一看,赶紧从裤裆里掏出那份供词。
“元烈,这是沈御女和那侍卫的供词。”他献宝似的献上,“我怕赫连遂搜身,就藏在下边了,你别嫌弃……快将陆瓒放出来吧!”
天子坐在座上,单手撑着头,另一手示意侍卫将供词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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