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考虑得如何?”宗正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笑吟吟地问道。
舞阳侯陆瓒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师椅中,细看右手手背青筋纠结,似乎正在压抑着心底翻滚的情绪。
良久后,他沉声道:“京中多贵女,比舍妹出挑者比比皆是。”
宗正面上仍是带笑,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像是在搞笑:“贵府老夫人仙逝,圣上听闻亦是惋惜。想当年老侯爷也是跟着先帝征战沙场,有袍泽之谊。
如今盛世煌煌,天下太平,侯爷这等武将世家子弟袭爵着实是有些难了……眼下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是聘三小姐做端王正妃,侯爷为何不把握住呢?”
人往高处走,这样的道理谁会不懂?
但陆瓒心底的苦涩,却无处吐槽。
诚然老侯爷在世时乃不二良将,先帝武功治国,二人的确联手共进退过一段时日。
然而平定战乱后,先帝暴虐的性子渐渐显露,老侯爷虽及时交出兵权换了个闲散侯以荫子弟,却也渐渐丧失了在朝中的话语权。因着早年征战沙场时落下不少病根,已经去了将近十年。
到如今,舞阳侯只剩了个空名头。
舞阳侯府年轻这一辈有一男三女,阴盛阳衰,身份高贵,早该便进献一女入宫固宠。可元京的贵女们纷纷嫁的嫁逃的逃,他家亦不例外。
原因无它,当今圣上遗传了先帝的秉性,虽有雷霆手段,亦嗜杀好色。
圣上宫中嫔妾原有三十余人,如今全须全尾活着的只剩不到十位。诸妃伴君如伴虎,日夜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慎又被拖出去斩杀。
二妹陆珍早已出嫁,三妹陆瑷的亲事也在今年商议妥当。
只是母亲突然撒手人寰,此事便搁下了。这一耽搁,宫中宗正便嗅到了味儿,忙不迭上门求女。
这次不是为圣上所求,而是为圣上母弟端王求娶。
陆瓒继续婉拒:“家母临终前,已经将三妹的婚事定了下来……宗正大人也识得,便是那永宁伯家的二公子沈峥。热孝一过,我便要遵照家母的遗愿为三妹定亲。”
宗正有些可惜,他一直为了拓跋氏的王公们能娶上漂亮老婆而四处奔波。奈何拓跋氏喜欢汉人女子,汉女却不喜同鲜卑贵族通婚。
再者,拓跋皇室量产疯批,个个斗鸡走犬,好酒色美姬,性情残忍暴虐,名声的确不好。
可这次任务,他不得不完成,否则掉脑袋的极有可能是自己。
宗正眼睛骨碌一转,淡淡笑问:“侯爷不是还有个妹妹?听闻最近从瀛州回来,年纪也不小了……三小姐既是刚议亲,那四小姐想必是未曾定亲了?”
陆瓒一窒
他推脱道:“确有此事……不过小妹自幼便在瀛州乡下,是个礼节上一窍不通的粗鄙村姑罢了,如何得配皇室宗亲?”
宗正连连摆手:“侯爷此言差矣。在下观侯爷芝兰玉树,令妹定也是绝色佳人。名门汉女与皇室宗亲,这是天作之合。”
我可去你娘的天作之合。陆瓒心头痛骂。
他继续拒绝:“舍妹不仅不会鲜卑话,官话也说得不大流利……”
宗正一听更加高兴了:“无妨,端王殿下自幼便习汉话,与四小姐交流当没有问题。即便交流不畅,也可以眉目传情嘛。”
陆瓒死死地咬着舌尖,差点吐出血来。
不愧是皇室第一走狗,脸皮果然没得治。
宗正看他神情有变,继续补刀:“秋后陛下亦要选秀,届时四小姐若未定亲,也要参选。依着臣下看,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与其做陛下那十位中的其中一位,不如跟了端王殿下做他的正经王妃。侯爷觉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陆瓒一惊,当今圣上虽勤政,但暴戾好色人人皆知。与其让她入宫等死,的确不如跟了端王。
毕竟端王正妃远比皇帝小妾来的体面。
话虽是这么说,可那家子人还是都不要招惹得好。
陆瓒依然挣扎着:“此事我需要与家人商议一番。”
宗正为官十数载,已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无论陆瓒如何推脱,只要没见着人,屁股坚决不肯离开太师椅。
他皮笑肉不笑道:“那臣下便等着了。”
陆瓒闹心得很,看着他那副狐狸一样的笑就烦,索性直接抬脚去后苑寻人去了。
粗鄙村姑陆四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
她深深地弯下腰,朝着案上的灵位五体投地地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她虔诚地祈祷,“你俩在下面吃好喝好,我每月都烧纸钱给你们。有钱能使鬼推磨,找他们办事就行。千万不要给我托梦,我胆子小,会害怕。”
人已经不在了,再怎么伤心也没有用。何况陆四一直跟外祖母生活,对于双亲的印象实在是很模糊。
说罢,她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小四!”陆瓒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进来。
陆四抬起袖子闻了闻,感觉焚香的味儿淡了,才出去迎他。
“叫唤嘛呢?”陆四叉着腰,有些生气,“我又不是没有大名……小四小四,土包子才叫的名儿!”
陆瓒的脑瓜子仁疼得紧,顾不得再跟她道歉。
“你……”他不知如何开口,心思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开了口,“小妹,哥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话指定就是不当讲。”陆四细白的手指指了指排位,“爹娘可都在看着你呐。”
陆瓒被她说得头皮一麻。
他看着小妹精致到有些妖冶的侧脸,不禁有些恍神。
元京皆知陆氏绝色不输皇室,也只是见过凤表龙姿的他和两个妹妹罢了。
陆四是家中幺女,自小跟外祖母在瀛州长大,虽然没多少见识,却是长得最出挑的那个。
外祖母虽疼她,然而女大不中留,陆四又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在瀛州渐渐地有了风声。求亲的男子踏破了外祖家的门槛,外祖母自觉护不住,才将人送来元京。
小妹的确来了,不过……
她带了个空灵位来。
陆瓒觉得晦气,便要她扔掉。没想到陆四宁愿扔了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也死死地扒着这块灵位不放。
“你奏嘛呢你?!”陆四抱着灵位不撒手,破口大骂,“这是咱爹!你这么干不怕遭雷劈?!”
陆瓒一惊,这丫头怎么给爹做了个空灵位?
这时,陪同陆四一道前来的婢女春夏悄悄地扯了他袖子说了件事儿。
原来,两年前陆四大病了一场,兴许烧得脑子不清醒,又兴许她真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直说自己看到了死去数年的亲爹,并且按照她爹的遗愿,回京时要带上他的灵位去找娘亲。
结果巧的是,陆四一进京,病了许久的侯夫人真的就撒手而去。
倒也没人说她是来索命的,一来侯夫人久受病痛折磨,众人望之不忍;
二来陆四是家中幺女,本最是受宠,却因外祖母的原因久居瀛州,一点贵女的样子也无,阖家上下皆认为有愧于她。
陆四越发无人管束,而她带来的灵位也有了用武之处
陆瓒从回忆中剥离出来,见如今的小妹幽幽地对着他说「爹娘看着你呐」,又联想到小妹抱着灵位进京后,他们的娘亲便撒手人寰,头皮越来越麻。
他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朝着双人灵位磕了个响头。
“爹、娘,儿子不孝,护不住小妹。可若不应了此事,恐难保住舞阳侯府威名。儿子在此立誓,只要小四能挺过去,三年,三年内儿必定做出一番事业来,到时接小四回家。”
倘若那时小四还在的话,他一定接她回家。
陆四睁着一双水润杏眼狐疑地望着他,操着一口浓重的瀛州口音问道:“是出了嘛事儿了吗?”
陆瓒望着小妹单纯无辜的眼神,只觉如鲠在喉
王妃名头虽好听,但拓跋氏的女人又岂会那样好做?
“小妹,哥哥护不住你了。”陆瓒越想越难受,“今日宗正前来,想要替端王求娶你三姐。你也知道你三姐刚议亲……可那人不知怎的得了你在京中的消息,如今又盯上了你……”
陆四歪着脑袋直接了当地问:“你开口能不能说简短点儿
陆瓒痛心疾首地点头。
陆四摇头晃脑,极拐的音节溢出口:“公鸡下蛋母鸡打鸣,您可真会做梦。要嫁你去嫁,上赶着扯我做什么玩意儿……”
陆瓒噎了一瞬
可如今宗正已经知晓小妹到了元京,眼下适龄贵女中没有比她身份更高的,即便有,也再难挑出一个比她更漂亮的。
陆瓒猛然回神
他心里恨宗正摆了自己一道,可又不能直接拒婚得罪皇室。
不如……
“小妹,哥哥也不舍得你入那等火坑。”陆瓒道,“为皇室择妃的宗正就在外面,你去亮个相,说两句话,他听你官话不好,举止粗……出人意料,想必便不会再在你身上下功夫。”
陆四一听,可不就是说话嘛,她这张嘴有多讨人厌她是知道的。
陆四提起裙子站了起来。
“不就是让外面那招人嫌的瞧不上我嘛,这就去。”说罢,一个轻盈地转身出了院子。
陆瓒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他身居高位日久,已经许久未曾这样奔跑过。奈何陆四是疯大的,普通人还真有些追不上,即便他习过武,也要废一番力气。
宗正一直在花厅候着。
他刚刚不是没看到舞阳侯那阴沉的脸色,在这花厅被晾了许久,心中却不怨侯爷
宗正叹了口气:还是耐心等罢。
忽然间,门口闪过一摸天水碧色。
宗正抬起了眼,在见到眼前少女之时,一颗等得焦躁的心倏然就静了。
她长了一张鹅蛋圆脸儿,面上五官精致
最难得的是那双潋滟杏眼,像是一汪桃花树下的春水在不断撩拨过往的旅人。
这长相……也忒祸水了些!
宗正默了片刻
这样的相貌,不用猜便是陆瓒藏着掖着不肯让外人见的小妹了。
即便宗正为拓跋氏效忠数十年,帮着宗室遴选过无数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前三绝对排得上号。
宗正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姑娘看似脸颊白皙丰润,然而身段高挑玲珑,丰胸纤腰,娇养得简直恰到好处,合该是个夫人命。
宗正心下连连感叹
“四小姐琼姿玉貌,果然不似凡尘中人。”
陆瓒走到厅外时,便听到宗正的声音。
他心下一惊,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哪儿的事,宗正大人可真能白嚯儿。”陆四轻轻一笑,那模样清丽之中带着娇俏,只是吐出来的一嘴方言听起来有些别扭,“黑晌儿刚送了我娘上路,今天我哥抽冷子说要让我嫁人,我细寻思他也不是个二五眼,怎么介会儿猴拿虱子
那没事儿了,我这就去跟他赔个不是。大人喝好了也赶紧回吧,天黑脚底下容易打滑,可别一下摔死了您呐。”
说罢,陆四提着裙摆一闪而出,看到陆瓒时眨了眨眼睛,俏皮得紧。
陆瓒憋着笑进了花厅。
宗正坐在位置上,面上惊怒不已。
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就偏生长了一张嘴呢?!还「可别一下摔死了您」,听听,这是人说的话?!
不过到底是在官场混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很快便适应过来。
他望着陆瓒,一脸漠然地问:“二五眼是什么意思?”
陆瓒十分想笑,可又担心他瞧出来端倪,只能憋笑道:“瀛州我并未去过多少次,所以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宗正想起那副相貌和她说出来的那嘴胡话,无限惋惜:“的的确确是好相貌……只可惜长了张嘴……”
陆瓒颔首笑道:“早说小妹无状,不堪为配。”
宗正心道,就凭这样的容貌,哪怕是个哑巴也能固宠,可惜全瞎在这张嘴上。兴许这便是天意,活该不让她跟皇室有牵扯。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毕竟拓跋氏好杀,舞阳侯府四小姐的这条命算是保全了。
热孝三月期一过,舞阳侯府三小姐陆瑷便同永宁伯家二公子迅速定下了亲事。
大魏有律,定了亲的姑娘,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平民,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不可再次议亲。
只是,这律法却是为了约束皇族拓跋氏而立,毕竟他们没少干过强取豪夺的事儿,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眼下正值五月,天气开始燥热。
而此时在书房内的陆瓒也有些心绪不宁。
二妹已经出嫁,三妹的亲事也定下了,如今就只剩下最娇的小四。
宗正已将舞阳侯府铩羽一事禀告了圣上和端王,但八月宗室选秀,及笄至双十的未婚贵族女子都要参加。陆四五月初刚满十八,少不得也要去。
陆瓒心想,万一她被哪位不在乎口音的拓跋氏王公强行聘去,还不如提前送她回瀛州外祖母那。
思及此,他提笔给外祖母写了封信。
“哥哥!”
陆四带着她浓重的瀛州口音在书房外唤他。
陆瓒顿了顿笔,高声道:“进来……”
未几,一个浅紫色身影飘了进来。藕荷色齐胸襦裙曳地,外罩一件广袖罗纱,正是时下年轻女子最爱的打扮。
只是……
陆瓒一抬眼,气了个半死。
“你看看你!”他指着陆四撸起来的袖子下露出的两根细白胳膊气不打一处来,“哪家贵女像你这般……这般……”
陆瓒想说无耻,可小妹素来是大家的心头肉,打骂不得的。
陆四知道他想说什么,撅了嘴巴道:“天老鼻子热了,咱们介又没外人,就凉快会儿嘛,你望望你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儿,跟猴子赛的……”
说是这么说,可仍旧乖乖巧巧地将广袖放了下来。
陆瓒满意道:“正好,我有事要寻你……我正跟外祖母写信,等回了信,我就将你送回瀛州。”
陆四头一歪,有些不高兴:“我就这么不受您待见,非要急赤白脸地要送我走?”元京这么大,她自打来了还没出去玩儿过。
陆瓒叹气:“八月圣上就要选秀,到时年轻女子都要去。你先回瀛州避避风头,等选完秀,那两位王爷也定了亲后你再回来。”
陆四知道哥哥在为自己着想,便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道:“过两天就端午了,春夏说崇明湖有赛龙舟的。我介自打来了还没逛过,你看……”
其实春夏才不知道赛龙舟,是她听府里小厮们偷偷说的。不仅可以看到赛龙舟,湖上画舫和沿岸小吃皆是元京特色。
陆瓒知道她自小在瀛州无拘无束地长大,是个贪玩的性子,最近一直在家老实守孝也未曾出过门,便应下她这唯一的要求。
“可以去,不过春夏她们要跟着,再带几个身强体健的仆从。”陆瓒吩咐道。
拓跋氏雷霆手段治下元京无恶人,百姓出门夜不闭户,更不用提白日里去人多地方。陆瓒倒不担心她出事,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陆四高兴地道:“哥哥最好了!你是我祖宗!”
说罢,像一只彩蝶一样地飘了出去。
陆四的性子跳脱,和陆珍陆瑷那样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陆瓒有时觉得这丫头虽然烦,但很明显他更加愿意亲近这样的她。
陆瓒笑了笑,继续垂首写信。
陆四回了蔷薇苑,怂恿春夏跟她一道去看赛龙舟。
春夏面沉如水:“小姐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小姐顶着这张脸,自然哪里都不能够去。万一被有心人惦记上,又要惹出许多事端来。
就比如之前在瀛州……
春夏打了个哆嗦,将小姐的手从胳膊上扒了下来:“总之不能去。”
说罢,她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事儿妈,管得可真宽。”陆四望着春夏的背影叉着小蛮腰仰头道,“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端午这日燥热得让人心悸。
春夏打了水进屋,因着小姐每日都午时起床,所以日日都要过了午时再进房伺候。
帷幔后的绣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山包,春夏扫了一眼便唤道:“小姐,该起了。”
小山包一动未动。
春夏觉得不对劲
她掀起帷幔走了进去。
馨香的山包就像一个尖尖的小坟堆,昭示着里面根本不可能是人。
春夏探入被子摸索了几下,抽出三个枕头来。
她面色一变,嘴唇发白地跌出了四小姐房间,跑出了蔷薇苑。
陆瓒刚刚用完了膳,想要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消化下食,可日头实在太大,正犹豫之时,见春夏白着一张脸快步走来。
“侯爷!”春夏见到陆瓒后双膝一跪,“四小姐不见了!”
陆瓒知道小妹今日要看赛龙舟的事儿,便叫春夏起身:“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过不了多久便要回瀛州,她爱玩就让她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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