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杏眸含露带春,红着眼指自己身上:“我不能穿您的衣服……”
拓跋渊简直无语
“无妨,朕特许你可以穿朕的衣服。”他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还有什么一并说了,不然待会儿弄死你。”
陆银屏声音细细:“我饿……”
算来两顿没吃,的确是饿了。
拓跋渊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啄了一下她鼻尖:“好四四,这就喂你……”
陆银屏将他死命往外推,喘着粗气道:“我说我肚子饿……”
天子身形一僵,随即沉下气来,匆匆收了尾。
他替两人收拾好了,一脸意犹未尽地穿上长衫。
一双手臂缠上他的腰来。
“陛下要去哪儿?”陆银屏抱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背上。
拓跋渊捏了捏她的胳膊,佯装不满道:“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陆银屏一愣:“从哪儿找?”
二人来时天刚刚黑,又折腾了许久,眼下已过了子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伽蓝寺不是徽音殿,有自己的小厨房,饿了直接吩咐人便可以做。
寺中多是僧侣,因口腹之欲将掌勺僧人唤醒也不是不可以,但未免有些过了。
何况……拓跋氏拿下元京后,城中不乏反魏志士,天子早就下了宵禁,也没办法着人去街上买了。
拓跋渊道:“旁边是个炤间,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我也去。”陆银屏搂着他的腰不撒手。
拓跋渊转过身来替她系好衣带
拓跋渊沉默了下,抱了抱她,又弯腰将床下她的那双鞋摆放整齐。
陆银屏换上鞋,牵了他的手道:“走走,饿死了饿死了。”
拓跋渊看了几眼地上,这才出声询问:“何时换了新鞋?”
陆银屏低头,抬起了一只脚,笑眯眯道:“今日去了嘉福殿,路上鞋面湿了,这双是太后给的,好看吗?”
拓跋渊「嗯」了一声:“好看……”
二人十指交错,相携走出门外。
平日里天子走路脚下生风,而今日不知为何,速度慢了许多。
陆银屏抬头一看,见他正闭着眼睛向前走。
她不解道:“闭上眼睛做什么?怎么不看路?”
拓跋渊捏了捏她手背,又睁开眼睛。
“我夜间看不清楚,睁不睁眼睛都一样。”
陆银屏听了,也跟着放慢脚步,牵着他向前走。
“我帮你探路。”
二人相携相扶,不一会儿便摸到炤间。
拓跋渊熟门熟路地摸索出了一盏灯,用打火石点亮。
瞬间整个小炤间便被照亮。
这里不大,却五脏俱全
他撸起袖子执了灯,将门边一个木桶提起后对陆银屏道:“跟我来……”
陆银屏将宽大的袍角提起跟了上去。
天子身材高大,只穿衣时稍显清瘦。陆银屏知道,不常举重物的男子一般肩膀手臂不会太粗,但他脱衣后却十分有看头。
很有看头的拓跋渊带她走到一口井前,将灯递给她:“拿好……”
陆银屏连忙接过,看着他将绳子绑上水桶沉入井内。
一阵「布噜噜」声音过后,拓跋渊将绳子拽了上来。
他力气很大,用不着自己帮。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替他掌灯。
此夜无星无月亦无风,陆银屏双手捧灯,看着他熟练地将桶拉上来。
“元烈。”她轻轻道,“倘若哪天你不做皇帝了……能不能……把我也带走?”
“哗啦!”
刚提上来的桶满满都是水,他向外倾倒了一些,水声盖过她的声音。
拓跋渊顿了顿道:“四四刚说什么?”
她将灯向上捧了捧,一会儿才道:“没什么……”
拓跋渊将绳子解开,单手提起水桶,用衣摆擦了擦另一只手后伸向她:“走……”
她将手放上去,跟着他回了炤间。
东西都是现成的,她又陪着他去菜园子摘了把雪菜。拓跋渊将菜洗净切碎,起锅烧油爆香调料,放进雪菜炒了炒,那香味便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陆银屏伸长了脖子去闻:“好香啊!”
另一个锅里则是削成片的汤饼,没什么味道,只放了点点盐进去。
陆银屏依旧伸长了脖子:“好香啊!”
拓跋渊伸手扯她脸:“什么都香,这样拼命地说好话,无非就是饿了。平时这样的东西便是放在农家都不一定有人吃的。”
陆银屏也伸手去扯他。
“世间有几人能享受到天子下厨的待遇?”
拓跋渊的脸都被她捏红了,却仍是仔细地想了想,最后给出一个准确答案:“三个……”
好吧,还不少。想来应是先皇、太后和她了。
陆银屏喜滋滋地想,自己还不赖,跟他长辈一个待遇。
热恋中的人总是如此,一旦靠近,身边又无他人,便只剩风月。
直到锅快糊了,俩人才分开。
拓跋渊将炒雪菜盛进盘子,又盛了两碗汤饼上来。
陆银屏除了「好香啊」和「真厉害」,也拍不出什么别的马屁。
然而天子十分受用,拿了筷子给她:“贵妃莫要嫌弃。”
“哪里会嫌弃陛下做的吃的呢?”陆银屏谄媚道。
然而夹了一筷炒雪菜入口,竟然意外地好吃。
陆银屏咽下去后道:“你还是不要做皇帝了,去瑶光寺那边摆个摊儿吧,肯定赚钱。”
拓跋渊笑弯了眼睛:“四四替我管账我就去。”
陆银屏又夹了一筷子咽下,连连点头:“模样好看,做得又好吃,瑶光寺的女尼们肯定要疯了。到时见您一面也要收钱的……”
拓跋渊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疼得她不敢再随便说话。
简陋的一餐很快用完,最后陆银屏吃不下汤饼,依旧是拓跋渊帮忙解决。而她也很自觉地收起碗筷去洗碗。
拓跋渊叫住了她:“放着,不用洗。”
正好她也不想洗,便搁下了。
俩人都没洗,陆银屏被他扯着回了房,又是一番耳鬓厮磨。
只是半梦半醒之间,陆银屏似乎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
“不会……”
卯时起,先钟后鼓,扰贵妃清梦。
寺钟撞了不知多少下,直至起床气极重的陆银屏烦躁地坐起身。
待她看清了周遭陈设后才回想起来,如今并非在陆府,也不是在徽音殿,而是来了伽蓝寺。
昨夜同床共枕之人不知去了哪里,陆银屏环视四周,隔着屏风发现香案的蒲团上似乎有人盘坐。
她穿上衣服下了床榻,绕到屏风前。
钟鼓之声戛然而止。
拓跋渊皂色衣衫,外披赤色袈裟盘坐于蒲团之上,一头青丝并未打理,直直泻在脑后。
晨曦打在他发上,散发着微微白光;打在他耳后,白皙耳廓透着粉薄之色;
打在他侧颜,下颌弧度优雅流畅,昳丽如好女;
打在袈裟上,无端生出宝相庄严的感觉来。
他双眼紧闭,两手结禅定印,已然入定。
陆银屏想起他法号「慧忍」。
慧忍,会忍。
她心底笑他道貌岸然,昨夜春宵之时他还将「忍」字抛开,与她一同欢好。今早穿上衣服做回那个「慧忍」,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即便她想笑,也没有打扰他入定。
她坐到他旁边蒲团上,将头靠着膝盖,昏昏欲睡。
拓跋渊再睁开眼时,顺势将她搂过,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
陆银屏打了个哈欠,也没睁眼。
她嘟囔道:“慧忍大师,你又要近女色吗?”
慧忍大师低声道:“慧忍的「忍」既是「我行精进,忍终不悔」的忍,也是「腰肢久曲,不忍怯声」的「忍」。”
陆银屏笑骂:“妖僧!”整个人却靠近他怀里。
妖僧修长手指捏住她下巴,朝着樱唇吻了上去。
伽蓝宝地,白日宣淫。赤色袈裟一半掩住美人赤裸娇躯,一半掩住两人牵连之处。此极乐非彼极乐,却比度化更能轻易让人登顶。
僧人做早课,喁喁口诵《楞严咒》一百零八遍,盖住一切淫色之声。
佛与欲,僧与女。若要下地狱,那便一同下地狱。
事毕……
拓跋渊伏在她身上,轻轻啃咬那片光滑细腻的脊背。
“不去接你怕是一辈子不想跟朕。”他低声抱怨,十分记仇。
陆银屏伸手环上身后他的颈,手指插入他发中细细地揉。
这么个我行我素的暴戾天子,头发竟是难得的细软顺滑。
“元烈,我有苦衷。”陆银屏背着他,不敢看他表情。
拓跋渊依旧细细地吻着,断断续续地道:“没有朕解决不了的苦衷。”
陆银屏叹了口气。
“不管以后说什么做什么,我只想你知道
拓跋渊「嗯」了一声,双手游离肆虐,像是没有听进去。
陆银屏气得薅了一下他头发:“色鬼,你听到没呀?”
“色鬼没听到。”他笑着搂紧怀中人,“你夫君听到了。”
昨日暴雨将歇,到如今天还未放晴。薄雾似的苍穹笼罩住瑰丽奇伟的元京,时有微风,比前几日凉爽许多。
听着院内声音渐悄,李遂意这才命人端着饭食进来。
陆银屏自小被外祖母带大,不太讲究汉家门阀里贵女的做套,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拓跋渊幼时过得不算好,没有人近身伺候,是以自理能力优于常人。
碰上两个不用伺候洗漱的主子,李遂意十分开心。将饭食放到外面桌案上后退去外面。
伽蓝寺的伙食十分简单
陆银屏正要去摸那个饼,却被拓跋渊打了一下手。
“吃一半……”
他将饼掰成两半,一半给她,一半给自己。
陆银屏傻眼
气冲冲地咬了一口,心里骂他用完就扔,一点都不心疼。
拓跋渊看她气得像只兔子,两腮鼓鼓还不敢说话的模样也能触动他心弦。
他开口道:“少吃点,中午带你去吃好吃的。”
陆兔子顿时不气了,睁大眼望着他:“真的?”
拓跋渊点头:“君无戏言。”
这下她开心了,将刚刚的怨气全部抛诸脑后。
屋内的人对坐而食,屋外的李遂意在训斥僧人。
“早先说了,这处院落是供陛下休息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怎么几个月没来竟有人胆大包天地进来了?!用了炤间也就罢了,这碗筷也不洗洗……”
没有洗碗的帝妃二人默契地没有讲话。
匆匆吃完,尚有些饿的陆银屏抱着拓跋渊的胳膊向外走。
“出去玩儿出去玩儿……”
拓跋渊扣住她的腕子放在自己掌中,低声道:“朕先去找慧定商量些事情,再带你出去。”
陆银屏不高兴地噘嘴:“您不会又要我等一天吧?”
记仇,果然记仇。
拓跋渊摇头:“不会,朕保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陆银屏已经吃过一次亏,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的道理。
她拉着他腰间束带不让他走:“我不信,除非您带我一起去。”
拓跋渊扬起的嘴角垂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
若是在之前,陆银屏肯定要怕了。但如今她似乎明白一些
天子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或许他是个很好的人,外面的传言不过是对神秘的至高皇权的臆想。
起码在她的认知里,天子虽然有些独断专横,但除了第一次拜访太后时发生的拔舌那事,他一向都非常好说话。而那次也并不全是他的过错。
所以陆银屏觉得他其实待自己不错,面对此时面色沉沉的他,也没有当初那般害怕了。
“你可以跟来。”拓跋渊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陆银屏想也没想便重重地点头:“我答应……”
拓跋渊勾起唇角笑,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四四,你就在外间听,有什么话等我们二人独处时再问。”
陆银屏乖巧道:“铁妥儿!”
拓跋渊带着她去了禅房,慧定正在自己房中等他。
见天子携了贵妃一道前来,慧定并不惊讶,沏好茶端到她跟前:“施主请用。”
陆银屏道了声谢,便看着他们二人走入屏风后相对而坐。
她端起茶吹了吹,还未入口,便听到慧定说
“当真要焚城?”
陆银屏一个没把持住,将茶水喷了出来。
前朝凉都城燕京,天下第一重邦,占地六万亩有余,被昏聩痴傻的凉后主一道旨意辟出一半献予国丈,美其名曰「天下共享」。
天下豪杰立杆而起,然而人安逸久了,打起仗来都有些力不从心。
于军事一道天赋异禀的鲜卑人南下,一举攻破燕京,建立如今大魏。
鲜卑虽为异族,但十分虚心好学,入京后便学汉话礼仪,对待汉人十分友好,相比较从前凉主执政之时受到了更多优待。
然而一部分人依然无法接受鲜卑人入主朝堂,在外大肆宣扬鲜卑残虐屠城,在内密谋反叛。太祖无法,只得将京都向西南迁移,最后来到了元京。
元京民风淳朴,人人好客,相比燕京更为容易接纳各族人士。太祖将此地定做大魏京都,唤做「元京」。
元京占地九万亩,依山傍水,四季分明,南北商贾来客熙熙攘攘,不到十年繁荣便胜过往日燕京。
而燕京则是反叛者的聚集地,是已破灭的大凉最后的希望。
慧定偏头看过来,拓跋渊只淡淡地扫了一眼。
陆银屏掩袖咳了几声,将桌上的水渍用一旁抹布清理了,便再未出声。
慧定转过头来继续道:“三年前你说过,如今再次提起,可是碰到什么事?”
“数十年前造下滔天罪业,以致病疠顽疾加身,燕京一直是先祖的一块心病。”天子声音泠泠,“既然都不敢碰,便一把火烧了,再无后顾之忧。”
陆银屏缩了缩脖子,倒不是为燕京剩下的百姓担忧
慧定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
“一面修行,一面造杀,君主以为二者能相抵消?”
陆银屏坐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
她正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之时,听拓跋渊道:“善恶变化,殃福异处。庶兄有异心,前朝有余孽,朕半生皆苦。如今……”
他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便压低了声音,“如今寻到了人……朕只能……”
后面几句饶是她支棱起了耳朵也没听清。
慧定又道:“人有至心精进,求道不止,何愿不得?陛下既有此心,定能扫除余孽,得偿所愿。只是贫僧观她容色清丽殊妙,不似邪祟之辈,那物于你有用,于她却无用。”
拓跋渊默了一瞬。
“本就是为她而求。”
陆银屏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已经开始不耐烦。毕竟没怎么逛过元京,比起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燕京,她对今日充满了期待。
慧定又与他耳语了几句后,两人才站起身自屏风后走出。
陆银屏赶紧站起来,然而看到拓跋渊此刻的表情时,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他面容酷厉,眼神冰冷,而在看到她时换上一副表情。
“走吧。”他温和地道。
陆银屏觉得他今天脸变得有些快,心里有点儿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
慧定送他们到禅院门口后便没有继续。
拓跋渊执了她的手,带她向外走去。
古柏森森,时有蝉鸣。陆银屏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来,有些不太自在。
拓跋渊看穿了她的局促,低声问道:“害怕了?”
陆银屏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说什么,带着她走至院外马车前。
元京御道十分宽阔,可容九车并驾。车辕很高,陆银屏正思索着如何优雅地爬上去时,天子伸出宽大手掌。
她抿唇一笑,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手心。
轻轻一带,被他拉上车。
四角金铃声起,车轱辘缓缓向前而行。
陆银屏上了马车后,不像昨日生气时那般缩在角落,大大方方地偎在天子身侧。
拓跋渊伸臂一带,将她搂进怀中。
他执起她的左手,看着皓腕上的佛珠,又一次嘱咐道:“不能摘下,可记住了?”
陆银屏伸手一撸,将佛珠摘了下来。
拓跋渊替她重新戴上,又去掐她肋下。
“气我是不是?”
“啊哈……哈……”陆银屏笑得喘不过气,“痒……”
拓跋渊这才停了手。
她笑出了泪花,摸着他给的珠子问:“陛下要焚城吗?”
这算得上是密事,本就不应该让她听到。然而天子没有避忌她,定然是有自己的主意。
焚城事关重大,数百年前董卓焚洛阳,巍巍王气,大汉国都,旧土人民,死伤殆尽。不可谓不残忍。
如今天子也要焚城,实在令人胆寒。
“你怕了?”拓跋渊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陆银屏攥紧了他的手,她的手粉白柔软,他的修长泛着青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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