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绕到屏风之后,毫不迟疑地将她抱进怀中。
“可还难受?带你回家。”
陆银屏低头闷闷地道:“回哪个家?”
察觉到她不太对劲,拓跋渊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眼睛有些肿,鼻子有些红,微微的病态给往日明媚殊丽的面庞添了丝楚楚可怜的感觉。只是长发有些乱,看起来略滑稽,也是自己没有照料好的缘故。
“朕在哪儿,哪儿自然就是你的家。”
陆贵妃自小爱美,让她顶着一头乱发,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昨日的帷帽便派上了用场,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最后被拓跋渊连劝带哄地拖出了门。
十分重视形象管理的她上马车前还不忘问一句:“今日本宫与昨日有何异?”
李遂意是有眼色的,忙不迭拍马献媚:“娘娘今日体态端方更甚往日。”
陆银屏十分受用,又看向慧定。
慧定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了声佛后回答:“我见施主,如见如来。”
陆银屏带着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既见如来,何者为我?我即如来,诸人皆是如来。”
说罢,搭着天子伸出的手入了马车,留下尚有些讶然的慧定。
拓跋渊意味深长地望了慧定一眼:“你也有今日。”随即跟着入了车内。
车檐金铃阵阵,昨日极尽所能盖不住淫靡之音,今日清脆悦耳声声动听。
天子撩了帷帽去寻贵妃唇瓣,却被她推出身前。
“今天梳的头太丑。”陆银屏重新用帷帽遮了自己,“不要看我。”
拓跋渊长臂捞过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朕修行之路半途而终,所以……”他再次撩开帷帽,细细端详,“我今眼前,只见贵妃,不见如来。”
情话动人,情人动人。青眼两两相对,色泽相异的瞳仁中除了彼此再无他人。
若你也有钟意之人,便能知晓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纵然你我皆有所隐瞒,而此刻,只说此刻,却想再靠近一些
不仅仅是肉体交融,想要魂灵相缚,永生永世,哪怕是下地狱,也想同你在火海中化为一道灰烬。
车驾沿着铜驼街向北,一路驶入阊阖门。
禁军在左,由靖王拓跋流统领,镇(虎)守(视)王(眈)畿(眈);
司空府在右,现任长官为拓跋渊外祖宇文馥,虚衔而已。
天子车驾所到之处,凡人无不伏首叩拜。
若是放在前几日,或许会有「白虏」、「暴君」之声溢出,然而前日当街割喉惨案历历在目,似乎将元京最后的声音也一同割去了。
马车从云龙门进了宫城,绕过太极殿前丹陛,从穿过西堂朝着徽音殿奔去。
苏婆早就得了信,听说四小姐昨夜病得厉害,心里七上八下地揪着,早早地来了宫门口候着。
听到车马声,苏婆抬起了头。
金辇玉辂,铃声清脆。年轻俊秀的天子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撩开帘子,将心头至宝扶下车。
这一幕在徽音殿宫人看来算是正常,可在苏婆眼里却有些不寻常。
她迎上前去,絮絮叨叨地问:“怎么听说昨夜染了风寒?”
陆银屏向来嘴巴厉害,四肢发达,风寒这种小病喝了热汤睡一觉就能好许多。
“已经无事了。”她紧紧捂着帷帽快步向里走去。
苏婆这才向天子行了一礼,屈膝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头发没梳好,不好意思见人罢了。”一向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拓跋渊难得地心情好,便多解释了一句。
这倒像是四小姐的性子。
苏婆这才放下心来。
陆银屏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奔去清凉池。
伽蓝寺后山清泉可以在灵魂上烙下印记,可溪水毕竟是溪水,远远不如她清凉池的水洗得舒坦。
沐浴完毕,又叫来妙音帮忙梳妆。
妙音平时只伺候陆贵妃一个,顶多替她梳头的时候有秋冬她们看着,再不济多出一只小狗来,倒也没什么。
然而今日替她擦头发的时候便能从铜镜里看到后面那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就坐在凳上盯着看。
妙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替她上好妆,见贵妃面上终于露了笑,才如获大赦地退出了寝殿。
陆银屏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地欣赏了自己一番,最后理了理鬓发和额间花钿,才转过头来娇娇地唤了声「元烈」。
拓跋渊望着她看了许久,想了许多,终于明白为何皇室之人如此暴戾。
侧坐更显婀娜身姿,刚打理好的面容精致漂亮。他学佛法之时也懂得有菩萨为度人而降世,生在勋贵之家,有天人之貌。
但愿她是为自己而来,这样便能将他度化。
倘若不是,那他便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元烈在看什么?”陆银屏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面上胭脂不匀。
“看朕的四四,不可以?”
陆银屏站起身来转了一圈。
芳甜的香气在空气中漾开,就像蜜罐子被踢进花丛中。怪不得女子爱制香,这味道的确让他舒适放松。
前朝还有要事要处理,眼下却挪不动腿。「暴君」之名尚无法考究,可这「昏君」之名马上便要坐实了。
拓跋渊笑着走过去,将她摁在自己怀中深吻一番。
许久后,他才起身向外走,丢下一句
“今晚等我。”
陆银屏含羞带涩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窈窕背影。
待天子走远,苏婆才入了殿。
她坐到刚刚他做过的圆凳上,捂着微微起伏的胸口怒道:“旃檀哥哥被召来元京,定然是圣上知道我曾同他过从甚密。这两日我怕是得不了好了。”
苏婆默了一瞬:“宫里无人识得你,况且你与崔二公子也并未定情。你多顺着他,多说两句好话。至于那种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陆银屏点头,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问了句:“那药膏,还有吗?”
“有。”苏婆点头,神情惊讶,“用完了?”
陆银屏点头。
苏婆去取了药膏来,二人关上寝殿门上药。
丝丝冰凉沁入身子,红肿之处也舒服了不少。
苏婆又问:“月事快来了吧?少用些,这药性凉,对你身子不好。”
陆银屏捋好裙摆,「嗯」了一声道:“先把今儿熬过去再说。”
太极殿东堂,帝王常于此办公,或召见重臣,或举办宴席,以示隆重。
东堂内立着一道月白身影,远看挺拔秀致,气度风华绝世。
自鲜卑入主中原后,因是异族,汉人极难接受。从先帝起便有了一不成文的规定
五年前,也便是景和二年,天子刚刚执政,五姓子弟一个没漏,全部封了官。
其中崔旃檀兄长崔煜便是封了任城太守,职位算不得高,但任城向来富庶,实在是个美差。
只是天不遂人愿,崔煜上任后便遭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水患,两岸居民死伤者众。
天子震怒,一纸诏令将地方官员并元京水利司马、舍人共十七人沉了济水。
便是那次,刚刚执政的拓跋渊杀人立威,继「白虏君王」后又加了个头衔
崔旃檀望着地面铺陈的金砖,每块均是严丝合缝,明亮鉴人。就像镜子,能映出他的情绪来。
身侧略过一道人影,行走间衣摆有暗香涌动。
龙涎、麝香……还有蜜糖
是陆四身上特有的蜜糖香。
他撩起衣摆跪伏于地,缓声道:“定州崔旃檀,拜见陛下。”
衣裳整洁,行礼动作皆是世家规范,丝毫错处挑不出来。
可为何天子久久不语?不是说他听得懂汉话?
正当崔旃檀心中忐忑之时,一道声音自上方传来。
“靖王在瀛、冀二州时,曾奉上一份《上尊号碑》临帖,说是崔氏二公子临摹写就,那便是你?”
他嗓音低沉温润,吐字清晰,若不是知道天下无人敢冒充他,只怕会以为是个纯正的汉人。
“回陛下,是小人所写。”崔旃檀未得命令不敢抬头。
“都说「字如其人」,此帖威严秀丽,倒与你差不多。”天子又道,“不如留在元京,就在御史台掌笔。”
御史台官职不高,权力极大,皇太子以下,皆可为他所伐。
崔旃檀未想到自己得了这样的便宜
皇帝是真的看上了他的字,想要留他做官?
纵然心中百转千回,崔旃檀依然处之淡然。
他再次叩首:“臣谢陛下恩典。”
天子「嗯」了一声。
御史之位并未让崔旃檀震惊多久,然而这带有鼻音的尾声却让他心神骤乱。
他今早便得了消息,皇帝与贵妃于伽蓝寺礼佛,贵妃不慎染了风寒。
本想着小四性格刚烈,崔旃檀原本抱着她能自保的想法。
然而这声浓重的鼻音却让他最后一丝希望也趋于幻灭。
他脑中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空白,再起身时,自己却正在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看。
崔旃檀立即垂首。
刚刚惊鸿一瞥,只觉天子皮肤青白,五官有个模糊的轮廓,像是巧匠雕出的天人一般。
他听说过鲜卑男子俊美,以为他们雄壮威武,臂力千斤的健美,却不曾想天子竟是这般精雕巧琢之美。
崔旃檀思虑是否为刚刚直视天家而请罪时,听他又开了口。
“你出身世家,与其他御史们有所不同,起先略有艰难,也是种历练,不要令朕失望。”
崔旃檀未敢再次失礼,又叩谢一番。
拓跋渊挥挥手:“既如此,便早些回去,这两日准备上职。”
崔旃檀再谢,垂首缓缓出了东堂。
拓跋渊坐在上首,座椅上金龙盘亘怒视整座东堂。他单手撑腮,任由自己隐入黑暗之中。
东堂压抑,徽音殿欢快不已。
陆银屏扶着窗,吊着一口气道:“好了没?”
舞衣热火,上半身抹胸式样,下半身绸裙若隐若现美腿一双。
苏婆在一旁站着,秋冬和舜华咬牙切齿地替她扣后背处的镀金衣扣。
想必做这身衣服的是按照江南女子的身材来制的,纤瘦娇弱,根本无法承受她胸前傲人数两。
陆银屏不敢吸气,担心一吸气便会将上半身崩开。
“您再喘喘气儿,没准就能扣上了!”秋冬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四小姐胸前的肉能匀给自己一点儿。
陆银屏翻着白眼:“我若是再喘上一口,命就交代给你了……”
话是如此说,可仍是极小心地吸了一口气后,又全数吐出。
然而等了片刻,也未感觉她们发力。陆银屏扭头便要斥骂,猛然间听得脊背上丝帛裂开声响。
她掩住前胸,畅快地吸了口气,又慌张问道:“怎么坏了?”
然而秋冬等人不知去了何处,身后之人也不知何时换成当今天子,正将撕扯下来的那片薄薄的红色绸衣攥在手上。
他并未抬头,只留给她一个发丝浓密的头顶。
陆银屏心里有些莫名地害怕。
猛然间,背上传来一阵疼痛
“元烈!”陆银屏唤他,“疼!”
天子并不理会她,唇齿游移而上,在她后颈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陆银屏嘴上呼痛,心里却道
拓跋渊依旧不语,手下却使了力道去揉弄那数两软肉。
陆银屏每到月事前几天的时候,胸前总会有些胀痛。加之他如今粗暴的对待,让她浑身直打颤。
“元烈……我疼……”她苦苦地哀求,抓着他的手向外推,“你怎么了……”
拓跋渊顿了一下,攥住她两个腕子,用红绸捆缚住。
陆银屏大惊
拓跋渊把她翻过身来面对自己,又将她双手推到头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低头啃咬而上。
陆银屏痛得要死,这次却不敢吭声
不出声便是代表心虚了。事到如今,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今儿上午还郎情妾意,出去见了崔旃檀半天没回来,现在又发了这样大的火,不是因为他还能是谁?
俗话说得好
她将缚住的手臂套在他颈上,委委屈屈地道:“没说是怕你生气。”
拓跋渊依旧不理她,留下好几处牙印。
裙摆被掀开,连带着一腿被架起,她又是一惊。还未准备好便被强硬凿开来。
陆银屏仰头倒吸一口凉气。
她用胳膊肘夹紧他的脖子,怒气冲冲道:“拓跋渊!你反了天了!想疼死我?!”
拓跋渊终于有了反应,一冲到顶不说,抬头将她下巴又咬了一口。
“四四,崔旃檀真是好模样。”他望着她冷笑,全然不顾她已流泪,狠命挞伐。
陆银屏脸上挂着泪珠,抱着他直接咬上他鼻梁。
待有温热湿咸的液体流出她才松了口,看着他渗血的尖翘鼻尖,感觉扳回一局的陆银屏即便痛也是得意。
“的确好模样,若不是你,我现在八成同他定亲,在同他欢好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旃檀哥哥温柔得很,定然不会像你这样粗鲁……”
话音未落,带伤的下巴便被他两指擒住。
拓跋渊面无表情,漆黑眸子中却酝酿着风暴。
他望着她的眼睛问:“看清楚,朕是谁?”
陆银屏昂首不屈:“崔旃檀!”
“好样的。”拓跋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希望待会儿贵妃还是这样有骨气。”
俗话说强弓易折,陆银屏自小刚烈,若是强制驯服,只能激起她强烈抵抗,却绝不会令她屈服。
然而拓跋渊却比她想象中的更了解她。
内家拳法讲究以柔克刚,陆银屏这等女子,外表刚强,内里心软如棉。
拓跋渊压下心中戾气,抱着她走到榻上。
走动之间入得更深,陆银屏牙关紧咬,眼泪簌簌地流,硬是不肯求饶。
拓跋渊提了口气退出来,掌心覆上去轻轻揉按,又低头吻上她脸颊边的泪。
陆银屏偏头不理他,开始啜泣。
不怕她出声,只怕她不出声。这样的姑娘一旦不说话,便是真对你失望至极,那时任你如何劝都回不了头了。
拓跋渊单手撕开束缚她的红绸衣,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朕一见他便嫉妒得很,一怒之下失了分寸。”他拥着她,凑上去亲她眼角,“伤了你是朕的过错,要打要骂都认了……只是不要不理我。”
陆银屏翻了个身背对他,赤裸的美背上几处痕迹星星点点,像烧裂了釉的白瓷。
拓跋渊下床取了药膏来,细细涂抹在她背部的印记上。
其实他并没有下很重的口,只是她皮肤薄,又娇弱,这才看着骇人了些。真正让她感到疼痛的是无多少前戏的敦伦罢了。
拓跋渊深吸一口气,解开衫子将她裹进怀里。
“瞒着我、气我、咬我,现在又不理我。”他喑哑嗓音中带着浓浓不安,“陆四,你要将朕的心剜多少次才够?”
陆银屏鼻子一酸,撅起嘴低低地回答:“明明是你一来就发脾气,现在反倒全部推我身上。”
拓跋渊诚恳地道:“朕向你道歉。”
陆银屏不说话。
拓跋渊又道:“你觉得不够,咬回来也可以。若还不解气,就去拿了匕首划朕一刀。”
陆银屏转过身来,抱住他左肩狠狠地咬了一口。
牙印倒不深,但被嘬了一片红印,粗粗看着像个红色的小元宝,衬着玉白的皮肤有些靡丽的妖艳。
“解气吗?”拓跋渊温和地笑,“这边肩膀也给你咬。”
陆银屏埋首入他怀中,又开始流泪。
“今早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再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她哭得伤心,甚至打了个哭嗝儿,“是不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拓跋渊拭去她脸上的泪,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未曾……只是见那崔二丰神俊朗,想起你与他是旧识罢了。”他低低地补充道,“朕并未为难他。”
陆银屏渐渐止了哭声,小声道:“你既讨厌他,为何召他入京?”
话刚说出才想起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陆银屏捂住了嘴。
天子却并未在乎这些,只说道:“前朝势力错综复杂,鲜卑势力过于强盛,需要汉家门阀制衡。崔二有学识,又写一手好字,让他去御史台再合适不过。”
陆银屏想起他将半个虎符给了陆瓒一事,觉得他做事的确有他的道理,便没有多问。
她也不想再将崔旃檀和她的事放到台面上来说,唯恐他又要吃醋发疯,便咕哝着道:“今儿换了新衣,本想给你看看,还被你撕破了……”
想起她趴在窗边的模样,天子眼神黯了下来,咬着她的耳朵道:“让宫人替你做十身……”
藕合色纱幔之内便是极乐之所,青年男女说开后便又纠缠在一起。
昨夜是溪水潺潺,今日有春水潺潺。
浮浮沉沉中,陆银屏的指甲深深陷进他背里,想起今日逃过一劫,她暂时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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