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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金枝(阿長)


两只手自然娴熟地交错相扣。
“不怕您。”陆银屏道,“怕的是您得不了好。”
如此柔情蜜意之时,却听她用瀛州话说出这句来,拓跋渊也一时难以分辨她这是感叹还是诅咒。
“若是别人听到今日密谈,朕不会留他性命。”拓跋渊嗓音淡淡响起在她头顶。
陆银屏已经不信他的恐吓了,抓了抓他的手道:“那您弄死我呀……”
他眼眸一沉,想的是回去定要令她生不如死,而开口却是另一番话。
“今日朕带你来,只是想让你做好准备
陆银屏笑道:“芝兰玉树,英明神武……”
拓跋渊不屑地哼了一声:“骨头都没了。”
陆银屏继续笑。
“残忍,孤僻,不择手段,我行我素,不近人情,好色。”她缓缓道,像是在诉苦。
拓跋渊捏住她下巴,强迫她直视他。因为距离实在太近,她看到他浅金眸子里紧缩成一个黑点的瞳孔。
“你果然还是恨朕?”他沉声道。
“陛下除了相貌好,哪里都不好。”陆银屏突然变得无畏起来,“这些只是臣妾看到的缺点……陛下恐怕还有更多缺点。”
拓跋渊眼神扫向她脖颈,手指缓缓向下移动。
“贵妃,朕脾气不好。”他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些好听的取悦朕,就饶你这一次。”
贪生怕死的陆银屏却摇头。
“陛下就是这样的人,何况今日不就是您故意让臣妾听到那番话的吗?”
拓跋渊眯起了眼睛。
“陛下残忍,可是待我好;陛下孤僻,可常来徽音殿。”陆银屏双手抚上他掐住自己脖颈的那只手,“陛下不择手段,我行我素,也只在逼迫我进宫之前用过;陛下不近人情,昨夜却为我下厨;陛下好色,也只同我欢好。”
“我说你好,你不相信;说你坏话,你要掐死我。”陆银屏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面上轻轻贴了贴,“明明舍不得,却拘着面子不说,还要吓我。”
“你啊,怎么就这么拧巴呢?”

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天子幼时失恃,无依无靠;少年继位,成为太后傀儡;青年执政,游走于权势之上。
半生辛苦劳碌,虽有嫔御数十人,然而半数唯恐避之不及。
少数贪慕皇权,企图利用他为母族博力,皆被一一斩杀。
不是没有人爱他容颜
修行至今,他也懂得,要绝三恶之道,先拔恩爱之根。可偏偏在开了四通之后,于端午那日又碰到她,让他知道天子也是凡夫俗子,他一介俗人竟妄想修得正果,难上加难。
既然修行不成,那便放手去做。反正太祖和先皇已经将皇室名声败坏得不成样子,那么多他一位又能如何?
以暴制暴,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自小在瀛州长大的陆四,明明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陆四,却在那日接她回宫的轿辇之上吻了他。
他本想着,或许那唇上淬了剧毒,她是想要他死的。
结果并没有,反而陆四后来的种种行径让他有种爱慕着他的感觉。
他不是没想想过
既然记不得,那便是最好。毕竟他是男人,他有尊严。
陆四口音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甚至辱骂了他的嫔御,又同她外祖母不知筹划何事……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这些的人是她。
他给她位份,给她殊宠,纵她行事。
只要不再离开他,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做好了被利用的准备,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应
拓跋渊沉默着将她向上带了带,好让她能更舒服地躺在他怀里。
陆银屏心里美滋滋
也不知道君主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这样没有安全感,企图通过恐吓来达到将自己拴在身边的目的。
陆银屏伏进他怀中。
既然他没有安全感,那么就给他安全感好了。
“陛下,臣妾不会离开您。”她道,“臣妾是要给您陪葬的。”
拓跋渊搂紧了她,沙哑地道:“好……”
“那咱俩要进一副棺材。”情话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好。”拓跋渊依然答应得爽利。
“只能我一个人同您陪葬。”什么大小李嫔的都死一边去吧。
“好……”
“二楞子也要同咱们一起。”陆银屏得寸进尺。
“门都没有。”拓跋渊智商在线,并没有上当。
陆银屏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小气鬼……”
的确是个小气鬼
小气鬼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元京小市在东,大市在西;小市多售卖粮产家用物什,大市则多是关外海外奇珍异宝。
总而言之,去小市的多是平民,来大市的多显贵。
马车自御道向北再向西,最终停在西市一里开外处。
因着连下几日暴雨,今天算是第一个大晴天,平时人不多的西市今天也迎来不少客人。
甘果铺子的伙计忙了一上午,刚送走一波,又迎来新客。
他问打头进来的高高瘦瘦的男子:“公子看看要点儿什么?”
就这一抬头,伙计的心便漏了一拍。
这新进来的公子哥儿大热天的穿了一身黑,除了腰间一块玉身上也没什么其它配饰,可有那张俊秀至极的鲜卑面孔便也无需装饰了。
伙计常年在西市,偶尔也接触过鲜卑贵族,当下便虾着腰用鲜卑话问了声好。
那公子睨了一眼他,也未接话,修长手指撩起门帘向外道:“四四,来。”
打门外又进来个高挑女子,伙计搭眼一看,眼睛都直了
说她是鲜卑人,可鲜卑女的模样极少长这般娇媚的;
说是汉人,那玲珑高挑的身条又不像汉人。单单从那男子的话音来判断,女子应是汉家女。而从相貌上看,男人应该是鲜卑人不错了。
这些年鲜卑贵族娶汉女的不少,只是没听说过哪家这样登对的。
那美人儿开口:“都是卖的嘛?”
舌头平着说,「是」说成了「四」,最后那个「嘛」急转而下,嗓音倒是娇软黏腻,但口音拐得很,听来就是外地人。
男子眼风扫过来。
伙计急忙介绍:“有……有……有甜食,夫人可喜欢?”
美人儿杏眸一睁,有些不悦道:“我当然知道有甜食,外头支棱起那么大一个招牌当我是眼瘸?”
伙计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答话好。
美人见他这幅模样,又道:“人怎么呆呆傻傻的?”
那黑衣公子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柜台跟前,轻轻道:“元澈好吃,说这家甜食甘果做得最好。”
伙计神游在外的魂魄这才会了位,指着摆放着的甜食一一介绍。
“米糖卖得最多,价格实惠;雪花酥是招牌,入口即化;栗糕和五香糕分别是用栗子和江米制成,软糯适口。这几样都是咱们这里卖得好的。另外还有些蜜饯果子,夫人喜欢可以多挑几样带回去……”
陆银屏道:“我都要……”
拓跋渊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腰,劝道:“那么多,你吃不完……”
陆银屏叉起腰,十分不满:“说你是小气鬼你还不承认。”
简直就是拿她没办法。
拓跋渊扶额道:“每样都来一些罢。”
伙计得了大单子,忙不迭笑着帮忙打包。
等甜食糕点包完后,一抬头俩人已经出去了。帘子后又进来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笑眯眯地结账。
伙计帮他搬上外面马车,见车檐缀的宝珠金铃,颇有艳羡地道:“贵家公子夫人真是好相貌,又这样情深,想来是自小便认识的?”
“差不多吧。”李遂意手底忙着,瞥了眼打前头走着的那二位小声地道,“好的时候极好,可哪个发起脾气来都是惊天动地,要我们下头人跟着遭殃……”
拓跋渊替她戴上帷帽,让薄纱遮了那张俏脸。
“压着我头发了!一出汗就贴着头皮,可难受了。”陆银屏不想戴,作势就要揭。
拓跋渊摁住她头顶不让她揭,半哄半恐吓:“待会儿去的地方人多,你想让人看着你吃东西?”
那是挺让人吃不下去的。
陆银屏遗憾地丢了手,被他顺势握在手心。

西市商铺玲珑,不仅有海外珍宝,连酒肆里迎来送往的胡姬都是一副高鼻深目金发雪肤的模样。
那胡姬无视陆银屏,频频朝着天子暗送秋波,惹得陆银屏站在酒肆前看了好一会儿。
拓跋渊正想问她是不是又吃醋,便听她吸了下口水:“她穿的那身可真好看。”
胡姬穿得的确清凉撩人
整个腰肢完全暴露在外,肚脐之下还缀了一颗宝石,随着细腰扭动在熠熠发光;
下半身只穿了一件红绸襦裙,然而一侧开了高叉,隐约露出白嫩美腿来,让酒肆中人挪不开眼;
赤脚来回走动,脚腕上那串链子叮铃作响,令厢房客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陆银屏回头见他不语,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那身衣裳。”
拓跋渊想着她穿上后的模样,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番。
“回去让宫人为你做几身,旁人穿过的不要。”
陆银屏皮笑肉不笑:“旁人睡过的男人我都要了,穿过的衣裳我便要不得?”
女人就是爱吃醋,拓跋渊一阵头疼。
隔着薄纱,近距离能瞧得出来她此刻一点儿都不开心。
眼看着美人即将发火,拓跋渊无法,只得吩咐身侧的李遂意。
“去,问问她肯不肯卖。”
李遂意道了声是后,往那家酒肆走去。
陆银屏抱着拓跋渊的手臂问:“那万一她不卖怎么办?”
他没说话……
陆银屏抱着他的手臂来回摇动:“问您呢!”
拓跋渊道:“自然是杀了,将那身衣服剥下来给你。”
“这就对了嘛。”她双手抱胸,“多开玩笑人才有烟火气儿。”
拓跋渊没再说话。
胡姬看到黑衣公子俊美非常,气度不凡,早就存了挑逗之心。
又见他身后侍从模样的人朝她走来,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便撇了客人迎到门口。
李遂意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先是问了声好,尔后单刀直入:“我家夫人非常喜欢姑娘的衣裳,问姑娘可否割爱?”
那胡姬一听,便拉下了脸来。
“不给。”说罢扭着蛇腰进去了。
李遂意正想着要不要命人动手时,掌柜打着算盘操着一口西北口音道:“直行二百步左拐,有家外商开的铺子,啥都有,干甚光盯着别人身上的捏?”
李遂意一愣,道了声「多谢」后,回去复命了。
“娘娘,前面有铺子,可买成衣。”李遂意道,“这强扭的瓜也不甜,您看……”
陆银屏点头,似乎十分赞成:“难为你竟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理儿。”
李遂意苦笑,心道明明不是他的错,却总是要让他背锅。
拓跋渊却道:“西域女子身材高大,你穿她的衣服必不合适。况且多数有体味,并不好闻。”
陆银屏其实并没有十分想要那胡姬身上的衣服,只是看她一直盯着自己男人,心里不舒坦罢了。
如今听他这么说,陆银屏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李遂意。
“遂意,陛下宫中可曾有过西域美姬?”
拓跋渊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李遂意再次被点了名,也不敢抬头,装作没有听到。
“有没有的,等回宫我随便抓一个问问便可。”她柔柔地道,“你说是不是?”
宫里多的是人,她还能问不出来?
“啊,奴想起来了。”李遂意抬头回话,“高车和嚈哒是进献过两三位美姬。”
陆银屏甩开男人的手,丢下他独自向前走。
拓跋渊道:“既这么忠心,不如去徽音殿服侍贵妃。”
听这冷冰冰的语调,李遂意冷汗直冒,无奈哭诉:“娘娘自己也早晚能打听出来……”
“多嘴。”拓跋渊甩下这句话,大步向前追去。
陆银屏从小疯到大,只要她铁了心要走,一般人轻易追不上;
拓跋渊看似不显山露水,但行如疾风,未用多久便追了上来。
她看着自己被扣住的手腕惊讶不已:“你竟能追得上我?”
拓跋渊将她手缚住,低声道:“回去听我解释。”
西市街道上人来人往,天子容色出挑,惹了不少男女顾盼。
陆银屏虽跋扈惯了,却也懂得起码在外要给男人面子的道理,撅了嘴巴由他牵着前行。
二人无话走了百步有余,左拐便见一铺子,名唤「棽丽商行」。
店门也就丈余,于繁盛的西市并不算突出。可一进门便能瞧见展柜上一三尺多长的金砗磲,饶是天子也不禁侧目。
陆银屏丢下他径直去里面看衣裳,留下拓跋渊一人在外。
他收回目光,往旁边随意一坐。
掌柜暗暗观察了新来的二人,感觉身份非凡,便未敢贸然打招呼。如今又见男子闭眼小憩,更是一句话不敢说。
李遂意一路小跑才追来,进门见主子靠在一旁歇息,也不敢上前打扰。不说话又憋得难受,便与掌柜攀谈起来。
“这么大个儿的砗磲我倒是第一次见,这是哪儿来的?”
掌柜笑道:“这是小店镇店之宝,三尺三寸金丝砗磲,是南洋淘来的。为了它耗费不少人力物力,称得上算是无价之宝了。”
李遂意看了一眼天子,见他并未睁眼,便知道兴趣不大,也没好多问。
“无价之宝只是给的价不够高。”陆银屏从里间迈出来,“我若出百金,你卖是不卖?”
拓跋渊睁开眼睛望了望她,又看向她身后抱了一堆衣裳首饰的伙计。
掌柜笑了:“若是百金自然卖的,只怕小姐是开玩笑。”
陆银屏命李遂意将自己挑的东西的账结了,走到砗磲前扫了一圈儿后道:“我哪儿是开玩笑?若是白砗磲,哪怕三丈我都不会瞧上一眼。可巧你们的是金丝砗磲,恰好与我棋盘做棋子用。”
掌柜哑然
一直沉默的拓跋渊开口:“遂意……”
李遂意得了信儿,转身便要出门取财物。
“慢着。”陆银屏高声道,“你这么着急忙慌什么?除了我竟还有第二个憨货出百金买它不成?”
李遂意之前被主子训了话,现在又被主子娘娘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缩在天子身侧不说话。
拓跋渊指尖在椅上摩挲两下,扭头吩咐李遂意几句。
李遂意得了指点,忙不迭夸赞我皇英明,又匆匆出门办事去了。
“可是挑好了?”拓跋渊又道,“挑好就去吃点东西。”
陆银屏嘴巴撅得老高。
“吃什么吃?不吃了!”她道,“我不陪你了,我要回去。”
说罢便撩起裙摆迈出门。
拓跋渊也跟了上去。
李遂意再进来时,见俩人都不见,便问掌柜他们去向。
掌柜道:“你家主人惹了夫人不快,已经走了,怕是难劝。”
李遂意拿了契来,笑了笑道:“不妨事。夫人是假生气,真吃醋罢了。”

陆银屏从铺子里出来后,径直上了马车。也没用人搀着,直接扶着车门进去。
兴许是外面太闷热,加上各种不愉快,陆银屏越想越烦躁,直到拓跋渊进来坐在她身边,她也没个好脸色。
“四四又生气。”拓跋渊执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整日里闹脾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陆银屏将手抽出来,整个人背着他歪在一边。
身上还是昨日穿来的那件湖蓝襦裙,寺里不好沐浴,已经一日没有沐浴的她总觉得身上黏腻无比。
望着那玲珑起伏的曲线,拓跋渊又贴了过来。
陆银屏恼他没脸没皮,又要推开,却听他在耳边小心翼翼地哄
“那家铺子现在是你的,砗磲想什么时候拿都可。”
“高车和嚈哒送来的美人早便杀了。”
“四四理我一下罢……”
说得软声软气,但那双大手和柔软唇瓣却是不容拒绝的禁锢和流连。
陆银屏顿时卸了气,但姿态摆得高了,一时之间有些不上不下的难受,只能抓了他的手哼哼着:“没洗澡……身上有汗……”
拓跋渊反扣住她手,与她十指交错紧握。鼻尖紧贴那细白的脖颈,嗅一下依然是蜜糖混着郁香的甜香气息,仔细看还有自己昨夜今晨留下的痕迹。
“四四流的是甘露,如何是汗?”拓跋渊声线带着蛊惑,“今晚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听这声调陆银屏便知他说的不是什么正经去处,然而习惯了他的宠爱,一近身稍微抚弄几下便软了身子。
办完吩咐之事的李遂意听到车内的声响,极有眼色地命人停去一处僻静之地。
鲜卑男人本就体力强悍,天子修行数载,兼修内外家功法,更是异于常人。加之宫廷秘术保养,纵欲亦不会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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