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哄劝她:“我让着你行不行?让你十个子?”
秋冬依然不理她。
陆银屏没了对手,觉得没意思,又拉着舜英道:“好舜英,坐下来陪我玩几把?”
舜英捞起了地上的二楞子,赶紧道:“奴还要给它洗澡,娘娘去找熙娘罢……”
说罢便慌忙遁走了。
陆银屏想起熙娘偷听那事儿,心里一直是个疙瘩。见熙娘在廊下不知在忙活什么,想了想仍是未唤她。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时,天子步入殿内。
“玩的什么?朕来陪你。”
陆银屏抬头一看,见他今日与往日不同,穿了宝蓝金纹胡服,更显宽肩窄腰,身材修长。
“怎么?看傻了?”拓跋渊见她怔怔地望着他,眼含笑意问。
他周身还弥漫着水汽,衣摆和革靴上也有不少水渍。只是与平日里广袖长袍的威严模样大有不同
陆银屏摇了摇头:“陛下这身衣服是偷穿的谁的呀?”
拓跋渊笑意一敛,伸手捏她下巴。
“胡言乱语。朕怎会盗旁人衣服穿?”
陆银屏抓住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与他相扣。
“陛下是偷的仙君的衣裳,不然怎会似仙界之人一般?”
秋冬听后瞠目结舌
熙娘在外使了个眼色,秋冬悄悄遁走。
拓跋渊捏着她下巴的手变为轻抚,俯身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额角。
“乖,我先去换身衣服。”
说罢入了内殿。
陆银屏双手撑腮,将散落周围的棋子一一捡起,依着原样摆放在棋盘上。
不一会儿,天子从内殿走出,又换上了平时常穿的宽松长衫和布鞋来,行走之间如浓墨舞动,潇洒俊逸。
想来天生秀挺之人便是如此,换一套衣服便能看出不同的好看模样了。
他坐到秋冬刚刚的位置上,执起一枚黑子问:“这个如何玩?”
“放下!”陆银屏打了一下他的手。
拓跋渊宽泛的金色眸子不高兴地望了她一眼,看上去有些委屈。
陆银屏霎时便有些心软,放缓了口气:“你要像我这样,用自己的棋子将我的棋子打进洞内……”
说着,她中指一弹,用自己的白色棋子将他面前的黑色棋子击进洞内。
陆银屏得意地挑眉:“可看懂了?”
天子不语,垂下长睫略微思索了一下,伸指将黑色棋子击出。
“啪!”
白子被击入洞内。
陆银屏目瞪口呆
她连忙再起一枚白子,将他另一枚黑子再次击中。
拓跋渊试了一次,似乎觉得有些顺手了。见她击完,自己又伸指弹出。
两枚白子各入两侧洞内。
不是吧?
陆银屏有些懵
后面几把,无论她再如何努力,也抵不过拓跋渊一枚棋子击落她两枚棋子的消耗速度。
陆银屏看着自己这边空空的棋盘和他面前那几枚黑子,双手一推:“不玩了!”
她好像明白了秋冬的心情,也如秋冬一般侧身而坐,不再理他。
拓跋渊笑得可恶:“四四输不起。”
陆银屏不看他,叉腰扭过身去。
拓跋渊又道:“这次让你九枚棋子?”
统共一个人才十二枚棋,让她九枚,他是想一打四?
这完全就是在羞辱她!
“不玩,不玩。”陆银屏气得撩起裙摆往里走,“今儿甭跟我说话,讨厌你。”
真是的,趴在床头看《风流官人贞烈记》不好,非要跟那头猪玩弹棋。人家是会功夫的,自己怎么跟他比?
陆银屏窝进床榻内,掏出枕头下的话本子来。
拓跋渊走进寝殿。
他倾身拥住她,握住她横在枕上的那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陆银屏想要挣脱,却被他紧紧箍住,完全撒不开手。
“恼了?”拓跋渊另一手揽过她腰肢,轻轻捻着那处柔软。
陆银屏不讲话。
拓跋渊金眸流转
“本想着带四四出去玩,既然四四不肯理我,那就罢了……”
“出去玩?”陆银屏的耳朵瞬间变大,“去哪儿玩?”
拓跋渊笑着捏了捏她腰间软肉:“朕新建了一座寺,贵妃愿不愿赏脸同朕前去一观?”
陆银屏放下话本子,勉为其难地道:“既然陛下诚心诚意地邀请,那臣妾只好大发慈悲地答应了。”
三言两语,诱之以利,被欺负了一番又强掳来的脾气古怪性子又直的贵妃就消了气。
将美人哄好后,拓跋渊自觉地开始享用。
天子于男女之道自有后宫诸秘法加持,不消数十下便令刚刚开过荤渐觉食髓知味的贵妃丢盔弃甲。
陆银屏在欲海中颠簸之时,还记得清晨苏婆按压穴道之时的那份痛楚,感觉天子即将登顶,红着眼睛想求个不入的恩典时,他却猛然退了出来。
小腹一阵湿热后,拓跋渊循着她唇瓣而来,又是一场极尽温柔的吻。
香汗淋漓的陆贵妃搂着天子脖颈靠近他怀里,疑惑地开口:“刚刚为何……”
他将容颜埋进她发丝中,沙哑地道:“习惯了……”
好习惯!
陆银屏心里乐开了花。
次日……
陆银屏难得地起了个大早,苏婆进殿时她已经开始自己换衣裳。
“今天不用按。”她美滋滋地照着镜子,“苏婆,您看我穿哪一件,带哪一件?”
苏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丁香忒媚,不够端庄,老奴这个年纪倒是不太喜欢。”
陆银屏麻溜地将自己脱了个干净,换上一件湖蓝底莲花纹齐胸襦裙来。
“陛下年岁不大,天天沉着一张脸倒看着比咱隔壁的司马太傅还要老。我穿得太嫩显得他更老。”她笑着道,“这件如何?”
苏婆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颔首道:“可……”
陆银屏得了素来眼光很高的苏婆的赞同,满意地步出殿外。
拓跋渊下了朝,径直向徽音殿而来。
然而半道上却被数名侍女截住。
陆银屏左等右等都没见着人。
秋冬将狗抱了来。二楞子见主人换了新衣,撒开丫子就要奔过来。
陆银屏将裙摆提得高高的,露出一截细白小腿来。
“快,将它抱走!”她惊呼道,“陛下嫌它身上不干净!”
秋冬将二楞子逮住,撇了撇嘴道:“这都午时了陛下还未来呢……”
陆银屏坐在廊下翘首以盼。
“他不会不来,他说过要带我出去的。”她仔细琢磨了一下,“兴许是雨天路滑摔折了腿呢。”
“您不要命了?”熙娘一进院子便听到这句诅咒,吓得左顾右盼生怕有宫人听到。
陆银屏望着宫门,唉声叹气道:“这个点儿还不来,再晚些关了宫门可怎么出去呢?”
熙娘顿了一下,似有话想说。
然而刚张开嘴,外间便有一位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宫人缓步走来。
她行至宫檐前,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上了年纪的普通平和的面孔。
斗笠被她放至一侧,上面的雨水渐渐在殿前的金砖上举起一小滩来,顺着砖缝滑下。
“石兰见过娘娘。”
此人行礼亦不卑不亢,若不是穿的蓑衣有些朴素,倒像个风骨之人。
陆银屏后知后觉,这才想起为她如此眼熟
熙娘见了石兰后便站起来,朝她微微欠身。
陆银屏看着她,不知她此时来徽音殿是为何事。
石兰姿态恭敬,垂眸开口:“太妃日前得了块墨玉,又听闻娘娘爱弹射,此玉可做棋子用。娘娘是否想去明光殿一观?”
陆银屏心道:什么观不观,不就是想找个由头请她过去么。
“今日不凑巧,陛下说一会儿来呢。”她婉拒了石兰。
沉默的熙娘此时开口:“娘娘,陛下……说今日有要事,无法履约了……”
宫檐外雨水淅淅沥沥,早就将覆盖在整座宫城上的闷热清洗一空。陆银屏坐在廊下,只觉周身发凉。
“那成,咱们去太妃那儿瞧瞧。”她捏紧了宫扇,掩住自己发颤的尾指。
熙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中宫空虚,位份最高的陆银屏算得上是这后宫第一人。
后宫第一人被大魏第一人放了鸽子,熙娘等人倒看不出她生气不生气。
只是平时聒噪的秋冬此刻敛了性子,跟在轿辇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安静如鸡。
到了明光殿后,一向热闹的宫室内竟未见到其他嫔御。
慕容太妃端坐在首位,见了陆银屏后依然有些神情恍惚。
像,真是像。
见她正要行礼,太妃一抬手:“哀家早看出你是个不服软的,既然是我请你来,那些虚礼便免了,坐。”
陆银屏应声而坐。
太妃道:“这墨玉极珍稀,旁人可没有这个福分见。”说着屏退左右,只留石兰一人。
陆银屏笑:“托太妃的福,今儿妾可要见识一下了。”
她递了个眼神,秋冬带着人退了下去,留下熙娘一人伺候。
太妃指着石兰手边被绢帕盖着的一物道:“我娘家人前往于阗带来的,你看一下喜不喜欢。”
石兰将帕子揭开。
入眼便是通体黢黑的一块玉石,说是玉石,倒像块炭。只是近看纹理细腻,色泽圆润,若不是颜色太黑,倒真像块宝玉。
熙娘瞧了一眼陆银屏,见她仅稍微透出点惊讶之色,便知是个能稳得住的,也放下心来。
“这样好的成色,我倒真开了眼了。”陆银屏用团扇遮了脸,挑眉看着太妃,“娘娘若有话,不妨直说?”
太妃笑了笑,将玉往她跟前推了一推:“哪里的事。我初见你时便觉亲切,那日宫里乱作一团,也未想着送你个见面礼。这玉有异色,听闻你爱弹棋,不如拿去打做棋子,也算是它造化。”
陆银屏道:“无功不受禄,这物太贵重,我受之有愧。”
见她一直推拒,太妃也十分无奈。
她让石兰收了墨玉,又取了一个小木盒来。
“你既嫌那个贵重,那我便送个不贵重的给你做礼。”太妃道,“你们汉家门阀女子都爱用香,这是用北地的白丁香制成,不贵重。”
的确不贵重,陆银屏谢过后便让熙娘接过收好。
太妃又问了一些话,无非是些在宫中的饮食起居。陆银屏同她说了两句便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
她兴致缺缺的模样被看在眼中,太妃也没责备,直接让她回去了。
陆银屏走后,明光殿只剩下太妃和石兰二人。
太妃道:“晁盈算什么?这位更相似。看来陛下对樱樱……”
石兰垂手道:“是。只是……陆贵妃相貌更胜一筹……”
雨未停,陆银屏上了轿辇时,鞋面已经湿了一小块。
她踢了踢脚尖。
轿辇在雨中行得极慢,陆银屏打了个喷嚏,轿辇便停下了。
徐侍中立在辇前,恭敬道:“见过贵妃。太后娘娘有请。”
陆银屏望着熙娘又是一笑:“今儿这是怎么了?扎堆?”
“请……”
嘉福殿在最北,要绕过九龙池和钓台。雨天路滑,众人行得缓,避开了池子和钓台走,用了好一会儿才到达。
裴太后早早地放了权来了嘉福殿,她本身性子清冷,也不大与人接近。
陆银屏是她兄长的外孙女,在别人看来太后对贵妃的好倒像是她的慰藉
陆银屏刚迈进殿内,那些年长宫人看她鞋面已湿,便拿了双合脚的鞋来跪着服侍她换上。
陆银屏有些不自在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事,如今裴太后这等门阀出身的标准作风倒让她不适应。
裴太后坐在首座,见她换好鞋,便命她来自己身边坐。
“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同贵妃说两句家里人的话。”
后宫倾轧之事常有,便是亲姐妹也要提防。裴太后一发话,熙娘和秋冬便谨慎起来。
裴太后看了一眼她们,却让徐侍中她们退了。
熙娘这才拉着秋冬等人退下。
陆银屏打量着殿内陈设
裴太后端起手边的茶,却没有喝。
“鲜卑人好酪浆美酒,以茶为贱。贵妃如何看?”
被点名的贵妃赶紧将眼神收了回来。
怎么看?她能怎么看?太后这话里话外就是对鲜卑人的不满,可她俩的男人还都是鲜卑天子。
陆银屏喝了一口茶。
裴太后见她如此,面上也带了笑,像是颇为满意。
而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陆银屏寒透了心。
“大皇子的生母慕容夫人,也是太妃的侄女,你应当听太妃说过她罢。”裴太后咂了一口茶,“你与她有七分像。”
陆银屏将茶碗放在桌上,力道有些大,那重重的声响让裴太后侧目看她。
“她没告诉你?”裴太后想了想便笑了,“明光殿的也是只老狐狸了。”竟然让她做这个坏人。
陆银屏下唇快要咬出血来,半晌后才出声。
“我跟她……长得很像?”声音沙哑难听得不成样子。
“长得像,声音也像。”裴太后颔首,“她瓜子脸儿,颧骨比你高些,倒没你有福相。”
陆银屏趴在几上,闭着眼问:“还有呢?”
裴太后将茶杯放下,靠近榻里,看着她乌黑的发,淡淡地说道:“元烈那时刚及冠,极为宠她,入宫第二年便诞下大皇子。这去母留子的规矩你也知道,慕容氏太盛,无论这个孩子做不做皇储,慕容樱都留不得……她被赐死后,元烈就再未像那般宠幸旁人。”
陆银屏深吸一口气。
“你入宫便是贵妃,殊宠后宫。听说你兄长还拿了兵权?”裴太后又道,“哀家还以为是他想通了。”
想通……如何是想通了……分明是将她当成了那个人!
雨声渐小,有止住的趋势。
然而陆银屏此刻脑中如同塞进一把棉线,躁得她恨不得拿一把刀劈开。
心头也难受得紧,手心贴上去,怦怦乱跳。
“你在家中……是行四?”
陆银屏恍然之中听到裴太后问了这样一句话。
她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便有气无力地回了个「嗯」。
裴太后笑了笑,杀人诛心:“巧了,慕容樱也是行四。”
脑子里的那团麻线像是被人点着了一样,「砰」的一下炸开来。
“四四,你生得这样好,每一寸都在朕的心尖上。”
“四四……是我情不自禁,与你无关。”
“四四……你是我的……”
“四四,朕很想你……”
“四四……”
陆银屏恶心得作呕。
亏她还以为他真的爱慕自己,原来从头到尾喊「四四」的时候都是在唤另一个人!
恶心,难受,浑身发冷,没有力气。
裴太后见她如此,倒没有再纠结这个话题。
“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又能得到帝王真心相待?”她像是笑了笑,“他眼下独宠你,这是好事,起码旁人不敢欺辱你。你多顺着他,届时将大皇子要过来抚养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裴太后又补充了句:“刚刚我听说大皇子得了风寒,慧夫人命人将陛下请去了含章殿,可有此事?”
事已至此,陆银屏觉得即便天塌也在意料之中了。
“我不知道。”她呼出一口浊气,“陛下今日邀我出行,我等了半日都未见人来,想是您听说得没错。”
裴太后目的达到,站起身来回走动两步。
“你我是一家,本就该多亲近。拓跋氏的男人只有欲,没有心。你便是影子又如何?总归眼下没有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影子。好好利用这点,以后的处境比我强得多。”
陆银屏坐直了身子,垂眸道:“我知道了。”
秋冬等人在廊下,竖着耳朵也听不到里面的老妖婆和四小姐说了什么话。
她悄悄地问熙娘:“太后不会对贵妃下手吧?”
熙娘瞪了她一眼,小声道:“净说胡话!太后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想来应该是同贵妃说些家事……”
裴太后与兄长之事,熙娘倒也略有耳闻。看这架势,太后是想拉拢贵妃,可又碍着夏老太君的面子,不能直言说拉拢,便拐弯抹角地说些不为人知的事来拉近二人关系罢了。
雨声渐止,下了几日的暴雨终于在此刻停歇。
陆银屏也从殿内走了出来。
湖蓝色的身影疾行而过,快得熙娘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陆银屏扎进轿辇中,高声道:“回宫!”
秋冬一听这声音,便知道今日又要关宫门了。提着裙子赶紧追了上去。
雨虽停了,可路面依然有些湿滑。抬辇的宫人依旧小心缓慢地走着。
“快些!”
贵妃一声怒喝,宫人也顾不得了,撒开了丫子向徽音殿奔去。
所幸一路无事。
到了徽音殿,轿辇还未落地,陆银屏便从上面跳了下来,将熙娘等人吓了一跳。
“晚膳不用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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