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屏背过身去,朝着那歪脖子杏树狠踢了一脚。
杏树遭了难却不会说话,一树的叶子抖个不停。
“你碰它做什么。”天子头痛道,“让那人来,朕派人去接行不行?”
陆银屏这才转过身来,伸手同他握在一起。
傲娇鬼不能纵着他,这是病,得治。
天子有政务在身,闲逛了小半刻后便离开徽音殿。
陆银屏一个人无聊,又去寝殿看着书渐渐睡过去。
直到日暮时分,听得窸窸窣窣一阵声响,陆银屏才在朦胧之中坐起。
床榻旁的圆凳上坐了个黛蓝襦裙的老妪,头发已经花白,正在整理衣襟上的褶皱。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是她弄出的声响。
陆银屏的起床气不仅没有朝着人撒,还欢欢喜喜地赤脚下床抱住了她。
“苏婆!你来找我啦!”
苏婆接住她后,忙道:“怎的又赤脚?快穿上袜!”
陆银屏搂着苏婆不撒手:“不嘛……这样凉快。”
苏婆照顾她十数载,深知她的性子,只能慢慢同她说:“女子不同于男子,赤足而行会伤了根本……”
陆银屏撒开了她,嘴巴一翘:“伤就伤嘛,怀不上孩子不是正好?也不用担心被杀掉了。”
苏婆听此言面色一黯,见左右皆被她屏退,便指了指床榻道:“四小姐坐,老奴有几句话想要问您。”
陆银屏见她神色肃穆,知道她要说的定然是外祖母交代的话,便上床端坐好。
苏婆道:“小姐入宫可见过太后了?”
陆银屏点头:“见着了,因着她以为我是被强掳而来,对天子有怨,所以现下有拉拢之意。”
苏婆又道:“四小姐可入了嘉福殿?见没见到老太君说的那物?”
陆银屏坚定地摇头:“未曾见到。那老妖婆心思缜密,怕是藏得深,我只见过她一面,哪里就好给我看呢?”
苏婆料到会是如此。
她叹了口气:“不急于一时……老太君问的话老奴已经问完了,现在老奴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四小姐,您如实回答,老奴才好知道如何帮您。”
陆银屏身子一歪,笑眯眯道:“苏婆请问。”
苏婆敛起了周身的敬重之意,如同一个祖母对孙女一般慈爱地望着她,缓缓开口:“四小姐入宫,是为报恩,还是动了真情?”
陆银屏几乎是想也未想,即刻便摇头:“自然为了报恩的。天子于危难之中救我,又与太后敌对。我入宫侍奉,既能帮外祖母将东西拿回,还能帮他除了裴太后,岂不是一石二鸟?”
苏婆「嗯」了一声,又细细地打量着她。
陆银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缩了缩脚趾问:“苏婆,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苏婆打量一番后,又道:“你可是让天子破了身子?”
陆银屏一张芙蓉面瞬间涨得通红。
她抓起床头的话本掀开,挡在自己面前,期期艾艾地道:“后妃……后妃……哪能是完璧之身的……”
见四小姐害了羞,苏婆笑道:“老奴只是一问罢了……皇室去母留子,但凡嫔御母族系门阀世家或执掌兵权,生子后一概处死。老奴只是担心万一四小姐有孕,生产后会性命难保。”
《风流官人贞烈记》后露出一对剪水双瞳来瞧她。
“应该不会吧……”陆银屏结结巴巴,“他们说……说要泄在里面才能有孕……”
苏婆满脸惊讶:“天子竟未予你真阳?”
陆银屏眨眨眼:“好像……还未曾……”
苏婆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知道她初经人事,没甚经验,便道:“南朝后妃手段毒辣,会令宫女内侍按摩承宠之人腰下穴位使其腹内龙精泻出。老奴年轻时就结识过一位在南朝侍奉数十载的宫人,学得了这样本事,可保四小姐不受孕。”
“真的?!”陆银屏高兴地随即往床上一躺,“来吧!”
苏婆又道:“要十二个时辰内才可以,四小姐昨夜可承宠了?”
陆银屏从床上爬起来,撇嘴道:“这几日都没有。”
“那是为何?老奴听秋冬说,天子今日还来过徽音殿。”
陆银屏又红了脸:“前几日有些放纵……伤到了,现下还没好。”
苏婆一听便咬牙切齿:“外头都说这家的男子行淫不将女子当人的,看来果真是没错。”
说罢她又站起身向外走,不一会儿拿了一碧绿小瓶来。
“南朝宫廷秘药,专门治伤的。”
陆银屏接过,鼻子在瓶口嗅了嗅,味道居然出奇地清甜芬芳,同宫里御医给的那种刺鼻药膏完全不同。
“苏婆,我就知道您这趟是专门来救我的。”
苏婆摸了摸她的头,疼爱地道:“怎么嫁了人还跟个丫头一样……别看大魏后宫人少,可那起子鲜卑女人比谁都狠,连自己丈夫儿子都能下手的。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跟她们斗?”
陆银屏摇头:“苏婆,陛下很宠我的。”
苏婆却不以为然。
“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看你年轻貌美,这会儿正是最上头的时候,什么都能由着你。”她低声道,“等过了这阵新鲜劲儿,你同那些女子便也没什么两样了。”
想起大小李嫔,陆银屏顿时如坐针毡。
“好在你是来报恩,又不是对他动了情。”苏婆宽慰道,“等东西拿到了,也算还了他的恩情,到时候老奴自会安排你离开。待你换个地方隐姓埋名,若那时崔公子仍对你有意,再醮也不是难事。”
陆银屏被之前那番话说得心烦意乱,胡乱点头道:“知道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说到陆瓒拿到兵符一事,皆是欢喜。
“熙娘,你在做什么?”
舜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陆银屏猛然站起身,就要出去看。
苏婆拦住了她,自己去殿外,见熙娘和舜华站在一起说话。
她又走进寝殿,对陆银屏道:“四小姐莫慌
陆银屏听着蝉鸣,只觉心中更加烦躁。
“她是陛下的人,肯定会告诉陛下的。”
苏婆道:“那便让她去说,到时你吹吹枕边风,多说些好话,大不了将咱们计划告诉他
陆银屏咬了咬唇:“但愿吧……”
他不生气就谢天谢地了,哪儿还能奢求他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苏婆又道:“你也放宽心,老奴这便同熙娘去说说话,看看她是如何想的。若她是真心为了天子着想,想来也是乐见其成的。”
陆银屏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苏婆又推门而出,留她一人在寝殿中忐忑不安。
陆银屏不担心他认出她来,只怕他会认为她是在算计他。
诚然她的确算计了他。
陆银屏拿着药去了后头清凉池,沐浴完又上了膏药。
今日本就是斋日,他又忙,万一熙娘将原话告诉了他,好些的便是生气再不理她,最坏的结果恐怕是自己身首异处了。
陆银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晚间她没有用膳,趴在榻上看话本子。兴许是因为心里有惦记,就连那话本子都不香了。
思虑甚重的她仍是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中,感觉颈边似有酥酥麻麻的痒意。
陆银屏双眸微睁,便见自己身上伏着一个人,正是天子。
她下意识地想要抱住他,却在瞬间想起下午的事来
心思百转千结之际,拓跋渊抬首看了她一眼。
陆银屏尚未看清他表情,便被堵住嘴角。
晚间烛火昏黄,映着天子侧颜,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陆银屏甫一贴近便知他已情动。
她心下大喜
她勾住他的脖颈,使出十分的热情去吻他。
拓跋渊却突然避开她的亲吻,偏头看着她,墨色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隐隐散发着不妙的气息。
“怎的突然主动起来?是做错了事心虚?”
陆银屏的确心虚。
同时她也得到一个准确的信息
想到这里,陆银屏放松了些,也没有了刚刚的热情。
她滚进榻里哼哼:“今儿苏婆来给了瓶药,用了后果真大好了。陛下素了几日,臣妾瞧着您实在可怜,想牺牲自个儿帮您纾解一二。但陛下一心向佛,斋日里能忍得,看来是不需要臣妾了……”
话音未落,连人带被子都被拖了过去。
“已过了子时,现下是初九。”拓跋渊拥她在怀,喉结滑动,声音低哑粗沉。
夜间听不到蝉鸣,雷鸣电闪。
元京干燥,这将是入夏的第一场雨。这抹猝不及防的闪电使得宫人黑暗中奔走,将宫院内的衣物收起,杏树之上也架起了一道帘障。
外面忙做一团,寝殿之内,帝妃依旧交颈相缠。
动荡之中,陆银屏喘息不已。
“苏婆……从南朝宫婢那……学了点东西……今日陛下……可以尽兴了……”
拓跋渊秒懂。眼神一黯,又去啃咬她锁骨。
一束雷照亮昏暗的寝殿,明如白昼。
与此同时,她低声哭求:“陛下……给我……”
拓跋渊箭在弦上却隐忍不发,坏意地摁她肋下半寸:“叫我什么?”
痛痒酸麻齐来,快意无处可逃。
她泪水滚落胸前,声线娇媚地唤他小字:“元烈……”
雷声在耳边炸开,亦伴随着他的喘息低吼。
“四四……你是我的……”
积压许久的暴雨倾泻而下,将元京浇了个酣畅淋漓。
大乘有行者以和合大定之术修双身法,选择具象女子曰明妃,以获得涅槃法门。他曾以其「淫秽」为名禁止此法术传入大魏。
今日天子怀抱贵妃,宝器尚在莲花之内,开始考虑它是否可行。
若可行,也只他二人研修而已。
这阵暴雨来得极快,却一直未曾退去。纵然宫中地势略高,也免不了开始积水。
李遂意天未亮便早早地来到廊下等着,还与秋冬说着话。
“昨晚上那雷真是厉害,能叫人吓破胆。”
秋冬道:“可不是呢么。娘娘打小就怕打雷,还好陛下夜里过来了。”
李遂意连连点头:“陛下要务在身,仍是惦记着徽音殿。忙完了大晚上的非要从东堂摸过去,我差点没追上。”
秋冬笑:“陛下真奇了,看着没动,那脚下跟生风了似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宣帝步出大殿。
李遂意一瞧,见今日天子容光焕发,哪怕外面还下着雨,那双眼瞳却仍泛着金灿灿的色泽,倒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撑伞上前:“大人们已经在朝堂候着了。”
拓跋渊并未说话,只是经过秋冬时嘱咐了一句:“莫要吵醒她。”
秋冬「哎」了一声,目送他走远。
老人家向来起得早。
陆银屏还未睁眼,苏婆便入了寝殿。
“四小姐?”苏婆推了推她的肩膀,“醒醒,一会儿再睡。”
迷蒙之中听到苏婆在唤她,陆银屏瞬间清醒了一半。
见她转醒,苏婆掩上门,拿了块巾帕铺在榻上,叫她宽衣跪坐上去,又调了个让人羞耻的姿势来。
“这样能行吗?”陆银屏羞羞答答地问。
苏婆两手搭上她细腰,触之只觉绵软滑腻,如豆腐一般,令人望之食指大动。
怪不得皇帝半夜也要来,没弄折真是手下留情了。
拇指扣住腰后穴位,中指按上她小腹下两侧。
“南宫比咱们这手段狠,光这一样手法便断了不少嫔御的念想。”苏婆两手同时下力,“放心,绝不会留下孩子。”
腰间猛然一股酥麻坠痛之感袭来,陆银屏「啊」了一声,两手撑在榻上,两股战战,胸脯起伏不定。
“疼……”她两眼含泪,声音颤抖,“婆婆……我好疼啊……”
苏婆虽不忍,却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并没有因她呼痛而卸一分力道。
“四小姐且忍忍……这个虽痛些,但好赖清得干净。另些个法子歹毒得很,能折腾坏了身子。”
随着湿液流出,一股腥麝甜腻之气也蔓延开来。
陆银屏跪在榻间,疼得浑身发颤,却只能拼命咬牙忍住。
快心之欢,必有后患。帝王人民,俱惑于道。
她齿间腥甜,心里想的是佛祖果然不曾欺她。
“好了。”过了许久,苏婆才撤了她身下巾帕。
陆银屏闻声瘫在床上,仅剩的力气让她扯过一旁的薄被遮羞。
苏婆将巾帕处理了,又帮她清洗擦拭一番,言语之间全是对天子的不满。
“这个年纪的男子本就龙精虎猛,鲜卑人又天赋异禀,你遭这番罪也应在意料之中。那崔二公子温柔体贴,若你嫁的是他还用受这苦楚?”
陆银屏抱着枕头闷闷道:“别说啦……”
苏婆瘪嘴:“好,我不说。里面干净了,外头这一身的印子可消不掉。你睡个觉起来泡个澡,这两日莫要出去丢人了。”
陆银屏一头扎进枕头中,闷闷地道了声是。
睡了一会儿,起来又洗了个澡,一直到快用午膳,也未见天子过来。
陆银屏心里认定他是拔那啥无情的货色,心里将他骂了几十遍。
宫里的生活似乎与在舞阳侯府那时一样,却又有所不同。陆银屏看似无所事事,却要将侍奉天子作为第一等要事。
苏婆进宫,有心之人打探一番便能知晓。太后那等人物定然也知道了这位夏老太君身边的得力人手已然扎根徽音殿。
那么下次太后再来请她,那么她让不让苏婆跟着呢?
她望着窗外的雨幕,嘴角弯了起来。
这场暴雨来得尤其猛烈,元京人人闭门不出。
陆瓒执扇走到陆瑷院门前,见三妹门房紧闭,似是还未起。
他有些奇怪
柏萍见了陆瓒,忙撑伞走到他跟前。
“大公子来找三小姐的?”柏萍笑道,“昨夜打雷,三小姐未睡踏实,命我们今日不要打扰她。奴不敢敲门,大公子不妨去催喊一下?”
陆瓒垂下眼道:“不必了……让她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离去。
柏萍松了口气,攥着伞的手心满是汗水。
她望着那仅有一墙之隔的院子,心跳一声接着一声,感觉快到了嗓子眼儿。
换上来时的衣服,披上斗篷,陆瑷转身便要推开门。
“还在下雨。”一道慵懒低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陆瑷抬起脸,并未回头。
“早晚都要走。趁眼下雨势大,别人注意不到我。”
她推开门,又听到身后男子唤她:“陆三……”
“殿下还有吩咐?”陆瑷嘲讽道。
男子起身,薄被随之划落,露出精壮上身。
一道道旧疤纵横交错在腰间后背上。
“你定亲了?”
“不用你管。”陆瑷拉了拉斗篷上的帽檐,向雨中奔去。
陆银屏用过膳,也无法出门闲逛,只得望着院中的那颗丹杏树发呆。
一丈都没够的歪脖子杏树,丑得很。可这是高昌进贡来,阖宫上下仅有一棵,天恩浩荡,让它入了徽音殿。
陆银屏看着看着,也觉得那颗歪脖子杏树没有之前看上去那样丑了。
“再加一层帘幕。”她出声吩咐宫人,“莫让它被淹死了。”
之前的棋盘已经做好,晒了两日之后,终于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两朝流行文士之风,不论世家贵女还是平民女子都爱吟诗作赋。陆银屏就不太一样,什么都学了一点儿,可什么都不精。
但她运气颇好,打牌弹棋向来无敌手。
这不,一说想要个棋盘,李遂意便马上命人打了个金的来。金的最不容易坏,能用上许久。
棋子非是用木质,陆银屏好玩,木棋子已经满足不了她。李遂意绞尽脑汁献上几样金银珠宝,最终定下了黑白玛瑙。
玛瑙丝滑却略沉,比之木质棋子重了不是一点半点。若不是专门练过的,还真不好弹。
陆银屏将棋子摆在金棋盘上,笑意盈盈地对着秋冬道:“请……”
秋冬摁住一枚黑色棋子,铆足劲向前一甩。
白色棋子阵型被打乱,却未有一枚入洞。
“该我了。”陆银屏搓了搓手,摁在白色棋子之上。
素手柔荑衬得玛瑙黯淡无光,贵妃不涂蔻丹,樱粉色指甲朝着白色棋子轻轻一弹。
“啪!”
白子应声而落,掉入一旁的坑洞内。
舜英拍手叫好,一个没看住又跑过来蹭的二楞子跟着「汪汪」狂吠起来。
秋冬不甘心,又执了一枚黑色棋子向前弹去。
这次力道用得有些大了,黑色棋子直直冲着中间一颗白色棋子而去,双双碰撞击落在地。
舜英又笑道:“没进洞,不算不算!”
秋冬气得嘴巴一撅,将棋盘一推:“不玩了!”
陆银屏道:“才玩了两把,又不玩赢钱的,怎么说走就走呢?”
秋冬侧过身去:“小姐从小玩这个就比别人厉害,只会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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