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夫人本就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如今陆珍递了个台阶,她顺势也就下来了。
“我也只是心中有些不平罢了。”夏老夫人瞧着地面上的青砖,一脸疲惫地道,“这些年来,崔老同我提过不止一次,说他家崔二这些年来一直心系老四
我不愿意倒不是因为瞧不上崔二,而是他家的崔煜珠玉在前。
我见过崔煜,再看崔旃檀便总觉得有些不够看,更不要说当今天子……老四是我养大的,我能不心疼她?
可如今崔煜已死,这头生米也已经煮成了熟饭,我没有那个脸再去见崔老……老三,你虽不是我养大,却也是我外孙女。不亲眼见着你嫁个好人家,我更没脸下去见你们娘……”
大概是想起了早逝的女儿,她心头一阵酸楚,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无心情,改日再寻你一同相看。这几日不要乱出门,别学那些个大大咧咧的鲜卑女人……”
陆瑷松了口气,说了声好后,上前扶起她回院子。
等人走后,陆珍立在厅中,立马抓了猎心问:“大公子呢?”
猎心老实答道:“奴同三小姐一块儿来的时候大公子还在院子里,不知道同三小姐说了什么,自个儿又出门了。咱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陆珍松了手,也朝外走去。
自打大哥回来之后,她总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儿
暮色在不同之处有不同味道。
若是在铜驼街,它便是熙熙攘攘的十里长街,暮色成了繁华二字的点缀,缀在琳琅盛景之中;
在垂花楼,它便是香粉河上莲花灯下伴着女子娇笑声的粼粼水光。
此刻在魏宫,它是宫墙之上昏鸦拉出的一道长影。
这道长影不时弹跳在陆银屏的脸上。
她扒着窗棂,心里倒还记着他说自己摇晃的时候像只猴子,所以安静地看着落日。
多半日下来,不哭也不闹。
“你吃点儿东西。”背后有声音传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平日就连进膳沐浴都要六个八个伺候的地方,如今只剩了他们俩。
陆银屏没有回头,也不吭声,十指扣在窗棂的蝙蝠样上,瞧着夕阳最后的那抹余光。
天子提着她后颈的衣服,将她从窗户上扯回来。
她抓着窗棂死活不放,像极了猫。
“不吃!我不吃!”陆银屏死命揪着窗户不撒手,怒道,“你走开!我不吃!”
拓跋渊没了法子
还在想为大哥求情?
他冷笑一声,手下用了力道,生生地将人扯了回来。
“绝食?为的是为他求情?”他一手揽过她的腰肢,一手捏着她的后脑强迫她望着自己,“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不吃东西……陆银屏,你的眼皮浅到让朕刮目相看。从前看见模样好的男子走不开道,如今干脆以命相逼了?他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样为他牺牲?”
狐狸精一整日没进食,饿得头脑发昏不说,刚刚挣扎了一番,如今连反驳都没了力气,整个人蔫蔫地倒在他掌中,像一只半死不活的小狐狸。
见她不说话,天子又道:“真是有骨气……”
说罢腾出一只手来端起托盘中的一碗乳酪,饮了一口之后,倾身吻住了她的嘴。
乳酪处理得再好也难免会有丝腥气,汉人好饮茶,不好饮酪浆,是以并不习惯这个味道。
男人的气息有很多种,有时像沉香和薄荷,有时又像雨后的青笋,有时又有些像晒干的麦秸,有时又像现在这样,乳香中混着腥气和苦荞的味道。
一件事持续很久之后,便会成为一个习惯。
在他吻下来的那一刻,陆银屏便习惯性地勾住了他的颈子,习惯性地接纳了这口渡来的酪浆。
她知道自己是因为习惯,但是无法拒绝。
她也想了很久。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进宫?
她的理由很简单
可当她看到靖王之时,为什么当初的那份爱慕却还没有在式乾殿初见眼前这个人时来得震撼?
爱慕和心动不应该是并生的吗?
陆银屏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透。
此时此刻,她也不想透。
靖王于她,现在几乎成了一个责任
但眼前这个人呢?
他并没有救过自己,甚至说从前的那些过往若是算一笔账出来,他是欠着自己的
若说理由,她也可以找出一堆来
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呢?
陆银屏闭上了眼,不想再去想。
她是个恣意的人,她不该在这些事上纠结。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顾得上什么?
那就吻吧,有些事不去做,永远不知道答案。
阿修罗与帝释天一战,并不是只因为阿修罗女。
阿修罗族出美人,帝释天出美食。二者互相嫉妒,性又好战,这才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战争。
乳酪被饮尽之后,阿修罗女又开始攻城略地地寻找别的食物。
拓跋渊以为陆银屏是真的饿了,便放开了她,又去拿别的吃食来。
他见到陆银屏每日必食的肘子,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心中那股对荤膳莫名的抵抗,片了一小块下来用牙齿咬住。
再回头,便见她像待哺的幼鸟一般凑了上来。
不清楚是多少年没有用过荤膳,此时他隔着油腻却温香的唇舌心想
愚蠢的阿修罗女脑中没想别的,她将肘子皮吞了下去,又来嘬这帝释天。
他艰难地将自己从铺天盖地的肘子味儿里解放出来,转头又去片肉。
眼前的阿修罗女却不乐意了,约摸是吃了点儿东西之后便有了力气,两手拽住他的脖子死命地凑上去,亲了人一脸的油。
“先吃东西。”美色当前,把持到还能把持得住
不过,这饿了一天的人突然这样热情,会不会是觉得如此一来便能够胁迫他放人?
可惜他不会放人的,靖王必须要去焉耆,这是他身为君主对待手足的最后的底线。
“我不吃!”陆银屏刚刚的劲儿又上来了,噘着嘴道,“您让我亲一下。”
天子头皮一麻,刚刚还理好的思绪瞬间有些混沌。
“学精了?卖身求情?”他眼角突突地跳,推着身上这不知廉耻的八爪鱼道,“朕劝你死了这条心。靖王必须死,你卖一百次都没有用!”
陆银屏想着刚刚嘴下油腻却湿软的感觉,意犹未尽却又回味无穷。
顾头不顾尾的八爪鱼上了头,登时又贴了上去。
“先卖了再说。”
阿修罗一族素来善妒且好战,为了战斗不断挑事。
他们最可怕之处在于,能够遮天蔽日。
天子倒下的那刻还在琢磨,明明是要将她关起来,效仿汉武金屋藏娇。
没想到眼前这只幼雀儿却不是传统的金丝雀,而是实实在在的阿修罗女
可惜无论何时,阿修罗都是不敌帝释天的对手
他没了法子,只能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去寻那乳酪,却不慎打翻了一地。浓白汁液浸在兔绒的毡毯上,久久不曾干涸。
每次的运气都是这样好,一抓就是龙袍。
往常宫人早来点了灯,如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自己点灯的习惯,便由着这座寝殿被即将来临的夜幕笼盖。
陆银屏轻手轻脚地下了榻,一手提着宽大的衣摆,另一手摸去案上早已经凉透了的膳食。
爪子刚探过去,东西还没摸到,便被人拍了手背。
“凉了,撤下去,让人送热的过来。”
被抓了个正着,这一整日以来的骨气瞬间泄了大半。
“还不是因为你?!”陆银屏感觉十分没有面子,怒气冲冲地道,“你不将我关起来,我怎么会绝食……”
拓跋渊深知同她讲道理没用,直接勾着她的腰将人扯了过来。
陆银屏眼疾手快地拿了块鸡子饼塞进嘴里,两侧腮帮子瞬间鼓了起来。
“哪次都说要罚你,可哪次真让你受罚了?”他拍着她的脊背咬牙切齿地道,“寝殿后头连着清凉池,但凡你长个脑子往后头走走,便能走出去……”
陆银屏差点儿被他排得吐出来,好不容易艰难地咽下去后道:“那您怎么不早告诉我?”
拓跋渊将手探入她衣襟,却是寻到胃的部位覆上去,不过一会儿便让她觉得肚子热热的,倒有些舒服。
“早些告诉你,好让你坏事?”他冷声道,“你将那群女人召来,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掀起乱子来,好让你趁机行事?”
陆银屏心底一慌
他看出了她的慌乱,手底下也暗暗使了两分力道。
“现在开始慌了?想知道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银屏肋骨被拿捏住,一副想笑还不敢笑的样子,期期艾艾地问:“发现……发现什么了……”
有的人便是如此,死到临头还在嬉皮笑脸,还在嘴硬。
拓跋渊将她箍得紧紧的,贴在她的耳边道:“你这点儿心眼在朕面前根本不够用,还是好好想着如何侍奉朕比较好。”
陆银屏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只知道自己的心正怦怦乱跳。
她拿出一贯的妖妃做派,直接坐到他大腿上,娇声道:“侍奉过了呀……”
早已餍足的人却并不领情,照着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陆银屏疼得想要流泪时,他又松了口。
“四四,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他靠在她的肩头叹息,“总不能真将你的腿打断?”
陆银屏吓得咽了咽口水,随后又换上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你总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抱着他的头颅,看着榻后的帷幔若隐若现,“我喜欢元烈,我不会离开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总爱骗朕。”他像是困了,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有时朕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能依着你平日里的做派,去区分这句话的真假。”
不知是哪位宫人点燃了殿外的灯,亮光从窗棂外涌入,隔着纱幔又变成了带着一丝藕荷色的暖光。
男子赤着上半身,脊背是穿衣时看不出的宽阔,肤色白得像是碗中的酪浆,光滑细腻到有些雌雄难辨;
女子披着他的黑袍,正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坐在他腿上。
二人相拥着,像是不曾分开过那样。
进食过的胃部加上他掌心传来的热意,本就让陆银屏有些昏昏欲睡。
加之覆在二人身上的光和他语气中似有若无的委屈,无一不在冲撞着她的心防。
“喜欢和留下,哪个更重要?”陆银屏低低地问。
“留下。”他不假思索地道。
“为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去思考。
“若我非帝王之后,你也不出生在世家,我会考虑是否要赢得你的喜欢。”他闭着眼睛,头依旧倚靠在她肩膀上,“可从来没有「倘若」,朕只能要结果……过程是什么不重要,因为朕是皇帝。”
因为是皇帝,多少人在盯着这个位置,他无法分出更多精力心神去赢得她的喜爱。
他是自私的君主,相比花费更多精力,以不光彩的手段去占有来得更快。
男子与女子有太多不同,他们总是会在短时间内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陆银屏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了句「好」。
仿佛是怕他听不懂似的,她又加了句「我陪着您」。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朕已经是皇帝,所以朕不能回头。”他倾诉道,“朕一旦退却,便无法自保,更不要说保全你……所以朕不能回头。”
陆银屏搂着他,还在琢磨自己的心思。
他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又抬起了头。
“若哪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他热切地道,“你说过,要陪着朕。”
陆银屏亲了一下他的眼角,点头道:“我答应您。”
彼此的试探终究还是在情意中消亡无形。
情人之间独处的时候,总有无数的情话,延出无限怨恨
她恨他御幸众女;他们同恨一日只有十二时辰,难以分出更多时间去厮守。
“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情浓之际他又开始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恳求,“只要你待在朕身边……”
最后的那声「不要见他」藏在她的发丝中。
晚间,陆瑷的院内灯火通明。
她正在自己的房间坐着,有些焦急。
不一会儿,便听得外间有「嘶嘶」的声音。
陆瑷连忙打开了门,便见猎心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
猎心进来后,直接拎起陆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儿便灌。
“凉的!”陆瑷道,“我都不急,你着什么急?”
“不碍事,顶多窜两回稀。”猎心灌下去大半壶凉茶,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这大晚上的可真不好出去,明明靖王都被抓起来了,怎么这街上的禁卫倒比从前多了呢……”
陆瑷见他闲扯去了姥姥家,赶紧让他坐下,又问道:“你和柏萍打听得怎么样了?”
“嗐,奴早就说过,王府那能是一般的地方?哪里是我等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猎心喘着粗气道,“别说人家的门房,便是墙头上吊的葫芦都是锯了嘴的……”
陆瑷心中无限的期待顿时化为浓重的失落。
什么都打听不到……现如今孩子到底如何,她一点消息也无。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那么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牵肠挂肚
当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并未身亡,而是跟着那对老夫妻辗转流落街头之时,那种喜极悲极的心情竟是此生第一次经历。
如今的她只想不顾一切地找到他……想看看他长成什么模样,想触摸他……想亲手抱抱他!
可现下却连见他一面好像都成了奢望。
陆瑷失望地坐在座位上,疲惫地挥挥手对猎心道:“知道了……你走吧……”
瞧三小姐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猎心觉得有种莫名的悲哀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三小姐的情绪起伏太大了些,现在一靠近她就觉得丧里丧气的。
“奴虽然不知道您要打听的是谁,但是奴跟柏萍分开之后,回来的时候见着奴的发小了。”猎心道,“说来和奴从前一道在京里混大的伙伴里,如今奴算是生活得好的。您是不知道,奴那发小替温刺史喂马,被他们家那几个小祖宗缠得头昏脑涨……”
别人的事儿,陆瑷自然是听不进去,又摆手赶人。
“您先别急着赶啊……”猎心又道,“奴那发了一件事儿,倒是跟端王殿下有点儿关系。”
同端王有关系也不一定同孩子有关系。
陆瑷想是这样想,却没抱什么希望,示意猎心继续说。
猎心这才缓缓道来。
“九月底的时候温刺史大婚,娶的是自家表妹,正统的鲜卑小姐,姓贺兰的。这温刺史您大概不知道,但在京中是响当当的人物。”
猎心竖起了大拇指,对陆瑷道,“温氏原姓「温盆」,说来也是鲜卑不大不小的一支,从前跟着太祖一道出了北境的。只因他们家中人口多,鲜卑人和汉人混在一处,索性全按了咱们汉家的礼节来,便改姓作温。
那位温老爷是个搅屎棍子,从不掺和朝中的事儿,只知道自保,连带着如今的温刺史也是这般模样
看似效忠陛下,实则不常在京内,所以没有多少人认识他,但却是个手握地方实权的人物,甩手掌柜一个。
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全家上下像是改了性一般,不仅那十几位小祖宗被收得服服帖帖,连带着温刺史居然也在朝堂上公然站在陛下这头
要知道,温家一直是和稀泥的好手,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哎哟您瞧奴这脑子,怎么又扯远了,刚刚奴要说的,正是这温刺史的夫人,同端王爱妾俩人一道撞死了一对老乞丐,便是这两日刚发生的事儿……”
陆瑷昏昏欲睡的眼睛倏然睁开。
“什么?”她放下手,死死地盯着猎心道,“她们撞死了谁?!”
猎心见她这般反应,以为她素来胆小的原因,也没放在心上,继续道:“温刺史的夫人同垂花楼里出来的那位端王爱妾一南一北,不小心当街撞死了一对行乞的老夫妻。
据说他们那儿子哭天抢地,连小孙子都不要了。俩人都赔了好些钱财,见那对老夫妻可怜,又将孩子带走了……”
陆瑷这下完全坐不住了,抓着猎心的肩膀问:“你打听清楚了?谁带走了?是温夫人还是端王妃?”
“这……奴也不知道,毕竟踩着宵禁的点儿来了,不敢耽误了。”说罢猎心又撇嘴道,“什么端王妃,不过是个垂花楼出来的女子罢了,同大司马不清不楚的,到现在都没封个位份……”
王府秘事完全不在陆瑷关心的范围,她只关心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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