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瑷怔怔地听她讲完,早已擦干的泪又潸潸而下。
“跟着人讨饭……”她喃喃地道,“两根金条就换来的……金金……”
“可不是么!”陆银屏叹息道,“谁能想到宗室之后居然就被两根金条买来了呢……姐姐,你说这孩子的父母会是谁?我猜孩子的父亲应当是那位第一等风流的靖王殿下,至于母亲嘛……
大概是被他抢去的哪位夫人,想来是恨他恨得牙痒痒了,这才偷摸地将孩子生下来,又弃给那样的人家……哎?你怎的又哭了?”
陆银屏正好好地同自家姐姐说着新养子的事儿,没想到这一向胆小懦弱的姐姐听了之后居然泪流满面。
“你别哭啊。”她忙又递上一张帕子来,“我当时也跟你似的,心疼得不行……你说孩子有什么错呐?他们也不想来到这个世上,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可真是不幸……哎呀,别哭了嘛……”
踏破铁鞋无觅处,陆瑷寻了多久的孩子,如今近在咫尺,让她不知是喜是悲
眼下她最想做的事儿,便是见孩子。
她抬起脸,含着泪问:“金金……现在在哪儿?”
陆银屏见姐姐哭得厉害,也有些不明所以,仍旧如实答了:“佛奴说金金如今在石兰她们那儿,被她们照应着……你……”
不等她说完,陆瑷便丢下她的手,转身疾步走出了寝殿廊下。
已经是这么个情形,陆银屏就算再傻也知道金金的来路了。
“不仅偷摸地好了两年……两年……”她扒着窗棂看着姐姐急匆匆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还有了个孩子……这……”
这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名声不全完了?!
名声不名声的,对陆银屏而言不重要
可姐姐如今还未出阁不说,金金身份实在敏感,稍有不慎便会为她、为整个陆家惹上大麻烦。
陆银屏已经顾不得其它
她边朝清凉池的方向走边想
原想着进宫之后只要陪着天子顺带找到外祖母的那张舆图,如今不仅舆图没找到不说,人也认错了,哥哥被关进去又放出来,姐姐居然还跟自己那恩人有过一段情……
怎么什么事儿全都落到她的头上了呢?
她出了徽音殿后,树上和宫檐上的人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有两个手脚利落些的去报了信儿。
徽音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寝宫到正殿有一百零八丈,寓意百八三昧。可陆瑷总觉得像是走了十万八千里。
她从廊上绕去了配殿,一路走,一路问,不顾宫人惊讶又疑惑的神色,才走到了石兰住的配殿。
秋冬也瞧见了她,欢喜地唤道:“三小姐?!”
陆瑷却充耳不闻一般,直勾勾地盯着石兰的房门。
“三小姐!”秋冬又高声唤道,“那是石女史的房间,您不能……”
秋冬眼见着素来谨慎规矩的陆三小姐居然连个门都没敲,径直推开,进了石兰的房内。
谁的房间又有什么关系,不能进去也进去了。
一桌一椅一榻,一面镜子跟前连半支钗都无,素净得不像是有人来过。
石兰在宫内呆了数十年,知道宫人如浮萍,今日侍奉的主人或许明日就变成了其他人,是以一切简要为上,方便腾换地方。
这间房内并没有人,而丝丝缝缝里又不断透出一种幼儿身上的奶香气。
秋冬不知道三小姐怎么来了这儿,便凑上前问:“三小姐,您怎么进了石女史的房间……您在找什么?”
陆瑷猛然回头,头上的玉簪跟着摇摇欲坠。
“金金在哪儿?!”她双手握住了秋冬的肩膀,“他在哪儿?!”
冷不丁被三小姐捉住,从未见识过她这副面孔的秋冬脑中一时有些空,直到反应过来时,才指着她身后道:“在……在您后边……”
身后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是属于孩童的、毫无节奏却又真实的笑声。
陆瑷慢慢地转过身子。
苏婆正站在她身后,一手托着怀中幼儿的臀部,一手扶着他的背。
金金安然地靠在苏婆怀中,正咬着手指看着眼前出现的陌生女子,露出毫无防备的讨好的笑来。
陆瑷跌跌撞撞地走到苏婆跟前,伸出手去触碰他。
在指尖碰到金金的那一刹那,她突然猛缩了回来,随后又贴了上去。
“给我……给我……”陆瑷抚摸着金金的腰背,面上早已是泪水肆虐,只是不断地重复哀求着,“给我……”
苏婆叹了口气,将金金放到她怀中。
一岁左右的孩子能有多沉?陆瑷从前没抱过孩子,自然不知道。
现在她知道了
她将金金抱在怀中,模仿着刚刚苏婆抱他的姿势,可却又怕他不舒服,不敢搂得过紧,唯恐伤了他分毫。
不是没想过同孩子的第一面会是如何,不是没有提醒过自己要克制。
可是人心是肉长的,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是不如姐姐有主见、不如妹妹勇敢的没用的陆三。
她抱着金金,喉中的嘤嘤哽咽声渐渐变成低沉的悲鸣,整个人抱着孩子以一种佝偻的姿势渐渐跪到了地上。
金金毕竟年幼,不知道眼前人的情绪有多复杂,将含着的手指拿出来又去摸她的脸。
“别哭……”他小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儿
陆瑷登时便破了心防。
“对不起……”她只要一开口便能看到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此时此刻,除了「对不起」竟无其它的话可说。
秋冬见了这一幕,有些茫然地看向苏婆。
陆银屏甩过了不少人,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眼瞧着跟前的这一幕,还好没有多少人看到,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指派道:“去给别人派些活儿,小心看着别让他们过来……”
虽然不知道四小姐是如何出来的,但是有了四小姐便有了主心骨的秋冬得了令,立马去办了。
陆银屏见姐姐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懵懂无知却依然在笑的傻金金,对陆瑷道:“进去说……”
她将人从背后架起来,苏婆去抱金金。
然而自诩力气不小的陆银屏居然架不动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姐姐,这让她有些吃惊。
苏婆的手一碰金金的衣角,便被陆瑷夺了过去。
陆银屏没了辙,蹲下身对姐姐道:“你就打算这么抱着他一直在这儿呆着……你不想想办法将他弄回去?”
一听能将人弄回去,陆瑷这才回了神。
她抬起早就哭得涕泗横流的脸问:“我真的可以将他带回去吗?”
陆银屏心底在心底叹了口气
“办法总是人想的。”她思索了一下后道,“先进去说,有什么事儿总得商量着来。”
陆瑷这会儿清醒了些,仍是抱着金金,腿部一个用力便站起了身子。
三人一道进了石女史的房内,苏婆关门时又对着远处的秋冬眼神示意了一番。
进了屋后,陆瑷依然是抱着金金不撒手。
石女史的房内陈设实在过于简单,简单到在陆银屏看来有些简陋。
她将椅子让给抱着金金的姐姐,好不容易才找了张小交椅撑开了坐下,支棱着脑袋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俩居然还有个孩子。”
苏婆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陆瑷,突然出声问:“三小姐怀金金时当是不足月诞下的吧?”
陆瑷正抱着金金逗他,听到苏婆的问题之后,愣了一下道:“您怎么知道的?”
“老奴在后宅多少年,旁的本事没有,只有一样
她又叹道,“其实,之前老奴便看出来,只是碍于三小姐的名声,不敢声张罢了……”
陆瑷和陆银屏皆是一惊
苏婆瞧她们神色紧张,又宽慰道:“放心,这等事儿老奴自然不会同任何人说起。”
闻言,姐妹俩均是松了一口气。
“从前老夫人便想着让四小姐嫁给大公子,四小姐不愿,老夫人又说三小姐也是个品貌好的姑娘。”
苏婆继续道,“那时老奴推说三小姐有婚事在身不说,且身子骨娇弱,不利于生育,老夫人这才作罢……”
陆瑷点了点头
现在想来,苏婆是早便看出来自己有了相好的人,这才说服了外祖母。
“多谢您……”她抱着金金行了个礼,“外祖母强势,只要她认定的便改不了……总之我今日知道了,倒要谢谢您……”
“三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苏婆赶紧起身虚扶,又让她坐下了,自己也慢慢道来,“你们年轻,不知道这两年老夫人时常犯心疾,平日里不能动怒。老奴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了老夫人……
当年老爷伤透了老夫人的心,逼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去了庄子上。
从前还好好的人,自打那以后便开始看谁都开始不顺眼……
从前的事儿不提也罢,不过,这次却是三小姐无媒与人私通在前。老奴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二位总得想想办法,如今这要如何收场才是。”
陆瑷和陆银屏同时犯了难。
陆银屏心想的是,这如果是在大齐就好办了
只可惜,如今是在魏宫,而金金是姐姐的儿子,御医们自然有法子验出来,若将姐姐迎进宫中,那么她将难逃一死。
眼下自身都还难保,更不要说姐姐了。
她叹道:“要不,金金还是留在我这儿。你什么时候想他了,什么时候进宫来看……你觉得怎样?”
陆瑷低着头,抓着金金的小手亲了一下。
金金被她亲得手心痒痒,又在咯咯地笑,还伸手去够她头上的簪子。
母子俩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压根儿就没将她的提议听进去。
陆银屏瞧见这一幕也暗戳戳地想
小呆头鹅跟她毕竟不是亲生母子,俩人之间相处得再好,也总是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可好处便是她同小呆头鹅更像伙伴一般,能够平等地对话
这也说不出是好还是坏,总是陆银屏觉得,作为养母,她对小呆头鹅的感情也不差。
苏婆也道:“三小姐总不能一直在宫里头呆着。若说这个孩子无人知晓,那么咱们还能想想法子带出去。可如今阖宫上下都知道徽音殿又多出一位小殿下……您这次是带不走了。”
“我也知道我带不走他。”陆瑷像抱着一块元宝似的宝贝一样抱着金金道,“你们不知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他的消息
她摸了摸金金的脸,明明是在哭,嘴角却是弯着的。
“小四刚刚还说,金金可能是靖王同哪位夫人的孩子,那夫人不喜欢他才抛下了他……”她边说边摇头,“若不是走到绝路,当娘的哪儿能抛下自己的孩子……他生下来时才七个月,托手心上那么大的一点儿,浑身都是紫的……
那时我身边没别人,只有柏萍一个,我们都没瞧见过这样的孩子,便以为他已经死了……我实在是不忍心,柏萍便说将他带出去找个地方葬了……谁知道他那时候没死呢……”
说着说着,她又看向妹妹。
“小四,姐姐是没用,可是姐姐不是那不负责的人。”陆瑷道,“我同他缘分就算尽了,可若当时这孩子好好的,我绝对不会将他抛弃
陆银屏点头
“陛下一会儿就要下朝,知道我出了徽音殿少不得又要将我一顿骂。”陆银屏道,“我的想法是,你现在先回去,想法儿稳住了外祖母。便是宫里头知道你们的关系,有陛下压着
你回去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二姐和大哥都不能说,尤其是大哥,他也是个老古板,不能让他知道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陆瑷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今儿就在这儿多呆一会儿,我不会连累家里。”
连累不连累的,如今也已经不是由她说了算。
陆银屏现在心里唯一的盘算就是天子下朝之后怎么同他说才好。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你越不想来什么的时候,它就越来什么。
陆银屏还没想出一个好办法的时候,便听秋冬在外头哐哐敲门。
“陛下下朝了!”秋冬隔着门低声呼道,“他朝着寝殿的方向去了……您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陆银屏一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对陆瑷道:“不行……我得先回去,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说罢疾步走到门前,开了门闪身而出。
陆瑷见小妹出去拖人,料想着一时半会儿的天子也不会来这儿
她稍微放下了心,正抱着金金逗玩时,却听苏婆开了口。
“三小姐以为,你同靖王殿下的事,陛下不知道?”
“皇帝看着不爱吱声,实则心里头什么都有。”
陆珍从太傅府上回来后,向夏老夫人说了司马夫人病情无碍之事。
她瞧着人放下了心,昏昏沉沉地就要入睡之际,突然听到外祖母像是说梦话似的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陆珍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外祖母半阖的双眼正,轻声道:“外祖母刚刚说什么?”
夏老夫人正半卧在榻上,单手撑着颧骨,眯着眼在看自己腿上搭着的莲花纹披帛,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是在同她说话还是自己已经神游太虚在说梦话。
“他们爹手握重权……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忌讳……用一张破孔雀屏换了六州兵权,可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夏老夫人喃喃自语,陆珍听不真切,却依然捕捉到了「孔雀屏」和「六州」两个极为熟悉的字眼。
于是她慢慢靠近了夏老夫人,用手轻轻地推了推道:“您在说梦话?”
夏老夫人眼皮儿几乎合在一起,正当陆珍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她「哼」了一声。
“他能摸到李璞琮这儿……我就让四丫头去他那儿……他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都疯成那个样子还惦记着给儿子铺后路……只可惜他们家老大在明……老三又小……老二居然是个男人,倒正遂了他的心……”
陆珍越听越觉得糊涂
她摇了摇外祖母的手臂,大声唤道:“外祖母?”
夏老夫人没答话,鼻喉中发出阵阵「呵呵」之声,是她一贯以来睡着了的标志。
陆珍帮她将护甲卸了,又把她的手放进披帛中,最后拿了一床小被子来盖到她身上。
做完这些事儿后,她又听到前院有动静。
算了算时间,应是韩楚璧和陆瓒下朝回来的点儿,忙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顺带还关上了门。
韩楚璧回了家后,便见陆珍从前厅走了过来。
陆珍见只有他一人回来,便问:“大哥没跟你一道回来?”
“琢一说还有事,我们在云龙门就分开了。”韩楚璧摇头,边解外袍边向里走,“珍珍……我总觉得最近陛下有些不对……”
陆珍不知他此言从何而起,便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韩楚璧一手将袍子搭在肩头,另一手拉了陆珍的手腕,俩人一起回了院子。
“今日陛下在朝上,将靖王流放的时间提前了。”韩楚璧道,“本来定的是十月十三,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竟然要明日出发……”
靖王于陆珍而言不过是个未见过面的邻居,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不过听韩楚璧这么说,也觉得天子的做法着实有些出人不意。
“对王公的处决都要等上几个月,便是先帝,将温王流放之前也要求个好时节,最后才在路上动手。”
陆珍思索了一番后道,“也没有曝尸荒野的的说法……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韩楚璧摇头,“本来十月十三也有些早,有鲜卑大臣当朝抗议,却被陛下用诏书砸到面上,硬生生打瞎了一只眼……
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居然将日子提前到明天,便是有想要背后做什么动作的,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召集了人……想来靖王同他已经势如水火,陛下是一刻也留不得他了。”
陆珍握紧了他的手,摇头道:“他们求他们的情,你别跟着掺和……靖王又不是你什么人,你跟着陛下就好……”
韩楚璧看着她,心头有些复杂。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些别人都没有注意的到的事情,却不知道是哪件,也不知道突破口在哪儿。
他隐隐觉得最近天子像是有什么大动作,却不是他可以参与的。
可以不参与,却不能让想要保护的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眼下他最在乎的人便是陆珍。
“珍珍,我听你的。”他将陆珍抱进怀中,“京中太乱……等这阵儿忙完,我带你回去吧……”
陆珍愣了愣,随即期期艾艾地道:“不行……最近在调养身子……外祖母请了大夫来帮我看,说我易滑胎,最近正吃了不少药……万一走了这药就断了,不好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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