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妥协至此,陪他用膳,为他弹奏作画,怎得连一本书都留不住。
小灼上前蹲下,帮辛玥把书页都捡起来,“公主,书撕了奴婢再想办法给你买一本可好?”
辛玥摇头,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不论她有多思念张重渡,不论这几日她作过多少丹青,有多想将张重渡的样貌画下来,她都忍住了。
她始终不敢将自己的思念表露半分,就连那包裹着碎玉的帕子,也被她放在了箱笼最深处,就是怕辛照昌会看见。
她只想安稳地度过这段时日。
怪她,都怪她,为何会睡着,为何没把书藏好,为何要被辛照昌发现。
不断地自责让她的泪越流越多,大颗大颗滴落在书页上。
王嬷嬷端着桂花糕进来,看见此情此景,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蹲在辛玥身边。
不用想也知道是辛照昌来过了,她安慰辛玥道:“公主莫伤心,老奴再去给公主找一本来。”
辛玥哭着摇头,“不要去找,皇兄已让萧清去销毁全上京的这话本,我不想你们为了一个话本子去涉险。”
她不过是想多留一些关于张重渡的东西,好支撑着她度过这难捱的岁月,没想到,终究还是奢望。
“这些也都扔了吧。”
那些属于她们的回忆,哪怕没有文字,也深深烙在她脑海,谁也撕不碎。
辛玥刚站起身,有小太监禀告说,齐顺求见。
小灼道:“真是可笑,齐公公来揽月阁,什么时候还需要通禀了。”
辛玥却知道,齐顺是故意在给她偷偷处理书页的时间。
“请齐公公进来吧。”
齐顺进来,辛玥让小灼把撕碎的书页都塞进齐顺怀中,“这些书页,我不留,你去处理了,也好让皇兄放心。”
齐顺心里也不是滋味,采买话本子的小太监是他安排的,那箱笼拿来,里面的书是先让他过目的,由于书名,他根本没翻开看,便让人送来了,如此一想,此事错在他。
可他谁也不敢说,既不敢对辛照昌说,也不敢对辛玥说。
“长公主,陛下有旨,明夜亥时请长公主前去紫宸殿。”
辛玥问:“何事?”
话问完,她想起了辛照昌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他要让她彻底死心,心一下揪了起来。
齐顺道:“奴才不知。”
他在心中叹息,自己怎会不知,此事主子一早就提上了日程,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不过是因为刺激到了主子,将此事提前几日罢了。
可他甚是担忧,也不知明夜过后,长公主会如何,主子能留下一具空壳,还是连一具空壳都留不住。
辛玥看齐顺眼神闪躲,就知他分明知道,只是不肯告诉她罢了。
“齐公公不愿说也罢,明夜我会按时去紫宸殿的。”
这几日张府也是灯火长燃,自张重渡平安从揽月阁归来后,每天夜里,几人都在谋划造反。
肃城的队伍都已陆陆续续入了上京,部分在城内,部分在城外,梁宽找好了一名身形同张重渡大致相似的死囚,齐山玉四处走访试探朝臣,曾经跟随过张重渡的朝臣无一不对齐山玉的玩笑话表示赞同,顾兴安也传来了书信,支持顾啸的决定,顾家军随时待命。
张重渡认为起事不能再拖,定于九月初一深夜火烧府邸。
可就在这日黄昏,齐顺带着辛照昌的口谕来了。
由于当天夜里要行事,几人都在府中,好在齐顺并不进府,只在院中传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张重渡预感到此一去危险重重,对齐顺道:“齐公公稍候,在下去换一件得体的衣服面圣。”
齐顺道:“无妨,奴才在此等候太傅。”
一入厢房,张重渡面色沉重道:“辛照昌传召入宫,若今夜子时我回不来,你们可推举旁人,这大晟势必要推翻。”
姜霖道:“推举什么旁人,没有你,我们就没了主心骨,如何起事?”
众人瞬间陷入了沉默,先不说别人,就说姜霖,若没了张重渡,他自是不愿臣服于任何人,就更别说顾家军,顾兴安会出兵相助,看重的也是张重渡。
何况,还有肃城而来的兵马,除了张重渡,他们不会拥戴任何人,再者,朝中那些曾跟随着张重渡的朝臣,臣服的也唯有张重渡一人。
顾啸道:“若张兄真有个万一,只能说大晟朝还未到覆灭的时候。”
张重渡看向众人,“只怕今日我是有去无回。”
齐山玉道:“那便不去了,我们绑了齐顺,即刻烧了这里。”
梁宽道:“不可,若是如此,陛下势必有所察觉,柯将军带领的肃城兵马还未安顿妥当,万不可被金吾卫发现。”他看向张重渡,“太傅放心,我相信今夜绝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还是不安。
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是知道,若张重渡真的有个万一,这次起事怕是就此作罢了。
顾啸从怀中掏出一对飞镖,“太傅将这飞镖藏于袖中。”
张重渡笑着推过去,“之前去中秋宴,萧清对我进行过搜身,此番入的是紫宸殿,搜身只会更为仔细,这样的暗器是带不进去的。”
一直沉默的江禾煦从药箱中拿出一颗药丸,“太傅,这颗丹药名为护心丹,是在下根据师父留下的一本上古医书记载所炼制而成,还不知其效果,此番,倒是让太傅为在下试药了。”
张重渡道:“只怕这丹药也无法带入。”
江禾煦道:“此丹药无病无伤之人服用亦可强身健体,太傅可先服用,只要不是当场断气,这丹药可保太傅性命无虞。”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齐山玉出来打哈哈,“不会不会,依我看,陛下若真要太傅的命,何苦这么麻烦,直接杀了便是,怎会传召入宫。此番定是赐婚一事,我们今夜等太傅平安归来。”
梁宽道:“山玉说得在理,只是不知陛下又要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姜霖道:“既然昭为你已同公主讲明所有的事,就算辛照昌再逼迫长公主对你说什么言不由衷的话,你自当配合便是,大不了就直接受赐婚。”
顾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相信你们彼此心意相通,不论狗皇帝让你们做什么说什么,彼此定然都知晓是权宜之计。”
此刻,在他们看来,辛照昌不过是想让张重渡尽快成亲,毕竟在中秋宴上,辛玥曾以性命护下了张重渡,辛照昌就算是要张重渡死,也应该避着辛玥,不该是在宫内。
可他们都想错了,辛照昌的偏执和疯狂早已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当张重渡走入紫宸殿看见辛玥也在时,心下一沉,看来今日并非仅仅逼迫他成婚,恐是又要玩杀人诛心这一招。
好在他已提前和辛玥通气,大不了就说些违心的话。
可他不知此次杀人诛心,是真的杀人,又诛心!
辛玥看见张重渡走进紫宸殿,惊了一惊,原本辛照昌让她亥时前来紫宸殿,就让她心头不安,当看见张重渡时,更觉心慌。
此时天色已暗,紫宸殿中烛火明亮,在张重渡走入的同时,萧清也带领着羽林军入内,退到两旁站立。
原本有着温暖光亮的紫宸殿,在这一刻渗进了甲胄的冰凉,显得严肃了几分。
辛照昌正在和辛玥对弈,他见张重渡走进来,并未抬头,而是看着棋盘道:“玥儿瞻前顾后,想要保住的棋子太多,却是得不偿失啊。”
辛玥的心思已不再对弈上,她同张重渡四目相对,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张重渡走到辛照昌面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辛照昌不理会,落下一子,对辛玥笑道:“玥儿,你输了。”
辛玥道:“皇兄棋艺精湛,臣妹自叹不如。”
辛照昌身子前倾,握住辛玥的手。辛玥下意识看向张重渡,想要抽出手,谁知辛照昌握得使劲,她根本挣不脱。
张重渡的目光沉沉打在辛照昌的手上,不由紧握拳头,告诫自己万不可冲动。
辛照昌看着张重渡隐忍的样子,心头大快,依旧不松开辛玥的手,转头看向张重渡,“听闻太傅棋艺高深莫测,可愿同朕对弈?”
张重渡咬着牙道:“臣遵命。”
辛玥继续挣脱,奈何辛照昌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生生将她手腕抓出红印,辛玥忍着疼道:“既然皇兄要同太傅对弈,臣妹便失陪了。”
她很怕辛照昌又逼着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虽然她知道,自己话中真伪,张重渡定然能分辨,可她却不想再说。
“玥儿别走。”辛照昌抓着辛玥的手起身,将辛玥拽到自己身边,让她坐下,“玥儿留下看着我们对弈吧。”
齐顺上前整理好棋盘,辛照昌一手抓着辛玥手腕,一手拿起黑子放在棋盘上,“太傅请。”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许是张重渡有意要结束这局棋,看似不经意的一步棋,却是将胜利拱手相让,辛照昌看着棋盘赞叹道:“太傅果然棋艺高超。”他回头看了一眼辛玥,“玥儿你说,下一个棋子该放在哪?”
说着将黑子放在了她手中。
这棋局很明显,只要辛玥放在那个显而易见的位置上,辛照昌就胜了。
辛玥明白张重渡的用意,将黑子放了下去。
辛照昌笑了起来,“玥儿,你倒是和太傅心意相通啊。”
他放开了辛玥的手腕,抚摸着她的发鬓,“这局棋,太傅不在乎输赢,朕也不在乎,可若这局棋的输赢决定着玥儿你的去向,朕和太傅你要如何选?”
说的是棋局,问的却是人心。
张重渡目光阴沉地看着辛照昌,越发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即刻上前杀了他。但他知道,此时不该冲动,为大局着想,绝不可意气用事。
辛玥跪地行礼道:“皇兄容禀,臣妹谁也不选,让这局棋,变成没有输赢的残局吧。”
辛照昌眯着眼睛道:“玥儿,你太贪心了。”
“皇兄就当是我贪心吧。”辛玥仰头看向辛照昌,“皇兄曾说过,只要是我想要的,皇兄都会捧在我面前,如今臣妹不过想要维持一盘残局,皇兄都不能应允吗?”
她只想尽力帮张重渡稳定住目前三人僵持的局势。
辛照昌笑了起来,“残局?好!既然玥儿做不出抉择,那朕便替你做抉择。”
“齐顺!”
“是!”
齐顺招手,上来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酒。
看到酒杯,张重渡已然猜到了几分,辛照昌只字未提赐婚,想来今日根本不为赐婚,而是要让他死!
辛玥心头一慌,往前跪一步,拽住辛照昌衣摆,“皇兄答应过我的,不会赐死太傅。皇兄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怎能哄骗臣妹。”
辛照昌看着辛玥,神情犹如寒冰,淡淡道:“朕当然一言九鼎,可玥儿你却总是欺哄朕,嘴上说着会留在朕的身边,实际上日日想的都是如何离开朕,你每天看着朕这张脸,想必已是厌烦至极,你弹奏的曲调,作的丹青,可有一曲是真心为朕而奏?有一幅是真心为朕而作?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都是在敷衍朕!”
辛玥急急道:“臣妹怎会没有真心?臣妹从来不曾忘记是皇兄在母后面前替我说好话,也不曾忘记皇兄帮我引荐顾啸,帮我寻找神医,救下二皇姐的性命,更不曾忘记皇兄特意为我而制作的紫檀木琵琶,还有,臣妹总能忆起黄粱寺的罗汉长廊和那满院的兔子灯,也时常想,若能一直那样该有多好。”
这些话虽是为了稳住辛照昌,却也是她的真心话。
“呵,呵呵。”辛照昌抖两下肩,苦笑道:“别和朕说从前。”他蹲下看辛玥,“难到玥儿你想要的是让朕当个哑巴,将对你的爱意埋在心里,永远也不要说出口吗?还是大方地成全你们,看着你们喜结连理儿孙满堂吗!朕告诉你,朕做不到,你想要的那个六皇兄已经死了!”
辛照昌捏住辛玥的下巴,指着张重渡,“今日朕便灭了你的心思,张重渡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能安心待在朕的身边。”
他一把掀翻棋盘,黑白棋子散落一地,“今日没有残局,只能是黑子胜!”
有几颗棋子散落在张重渡身上,他缓缓起身,行礼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杯毒酒是陛下的赏赐,臣自当接受。”说着他就要端托盘上的酒。
他早已想通,辛照昌今日定然不会放过他,与其跪地求饶,不如坦然接受,他就赌一把,江禾煦的护心丹有用。
只是此事,他无法即刻向辛玥言明。
辛玥心中着急,刚要去取发髻上的金凤钗,辛照昌抢先一步取下金钗,狠狠扔在地上,“玥儿难道又要以性命要挟朕吗!”
“萧清!”
萧清上前直接走到辛玥身边,躬身道:“臣失礼了。”忽然手一伸,下一刻辛玥只觉身子一麻,腿便再也无法挪动,只能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皇兄这是做什么!”
辛照昌不理会辛玥,踢开太师椅站起身,“太傅,这杯酒是朕让人给你灌下去,还是你自己喝?”
张重渡见辛玥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心痛不已,可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这样辛玥便不能再做傻事了。
他看一眼毒酒道:“在死之前,陛下可能为臣解惑?”
辛照昌笑了起来,“太傅莫不是怕死,还妄想着朕会饶恕你?”
张重渡不回答,直接问道:“刺杀顾啸的可是陛下?毒杀大公主的可是陛下?谋杀先帝的可是陛下!”
这些事其实无需再问,他早已知道答案,之前他一直没有告诉过辛玥,是因为辛玥对辛照昌始终抱有最大的善意,可今日他就是要辛玥明白,她的善意,辛照昌不配拥有。
再者,他亦是问给萧清听。
萧清在那日愿意将他背进府,说明此人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他也是问给紫宸殿上众多的羽林军将士和宫人们听,他不信,辛照昌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呢,堵住悠悠众口。
辛照昌笑道:“太傅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为何还要再问,莫非你是想让玥儿在你死后恨朕?朕告诉你,就算玥儿恨朕,她也逃离不了朕的身边。”
张重渡继续道:“正月,臣晋升宴上的那个纸条也是陛下的计谋?其实东宫根本没有什么死者名录,陛下是为了让三殿下和五殿下彼此争斗,好坐收渔翁之利吧,还有神医的死,也是陛下而为,反而嫁祸给江禾煦,以此拿捏二公主,陛下真是好算计!还有!观星台木料一事,陛下为了事情不败露,杀了多少无辜运送木料的普通百姓!”
辛玥难以置信地看着辛照昌,那日神医分明已经有了悔意,辛照昌也答应她要放过神医,为何还要杀人?
而那些运送木料的百姓何其无辜,他们生来便如同草芥一般活着,或许死之前,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此时的辛照昌在她眼里,根本不是兄长,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与朕而言,无甚重要。”那语气就像是随手捏死了只蚂蚁一般。
辛玥泪眼迷蒙,问辛照昌,“皇兄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太傅活吧,看着我二人这般苦苦挣扎,看着我总是这样苦苦哀求,皇兄心里可还畅快?”
辛照昌单膝蹲在辛玥面前,“你错了,玥儿,若有哪日玥儿你不再为张重渡求情,能冷眼看他去死,朕才是真的畅快!”
“啪——”地一声,辛玥扇了辛照昌一巴掌,“若此刻有一把刀,我必定插|进你的心口,让你也尝一尝想活着的人,面对死亡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辛照昌直接懵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辛玥,“玥儿你胆敢……”
她擦掉眼泪,冷冷看着辛照昌,“皇兄也赐我一杯毒酒吧,我不知,自己那日竟然救下的是个杀人魔鬼,若我不救你,大皇姐不会死,神医也不会死,那些无辜百姓也不会死,五皇兄不会攻入皇宫,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更不会有那残忍至极的殉葬!”
其实从那次殉葬开始,她就已经开始自责,她一直不敢承认,自己救错了人,她总认为辛照昌不过是被权利蒙蔽了双眼,殉葬也是因为记恨父皇,还不至于枉杀无辜百姓,直到方才,她才真正意识到,她救错了一个人,要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
且她断定,辛照昌不知还做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恶事,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我才是罪大恶极,我是罪魁祸首,我也不该活着!”她看向张重渡,“太傅,就让我随你去吧,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救错了人,害得太傅至此,害天下人活在暴君的统治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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