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玥坐起身,被子滑落的一瞬,张重渡为她披上了衣服,“还有二公主和江禾煦他们已经在宫外相聚,二公主不再任性跋扈,性情温和了不少。温东明和展风也来了上京,秀竹同柯将军应该快到十里巷了,他们都很好,秀竹还托展风带话,说等事成之后,让我们参加她同展风的婚仪呢。”
张重渡低头,紧紧握了握辛玥的手,他实在是舍不得,可他却不能再留。
终是起身捡起地上的太监外衣穿好,转身对辛玥道:“公主,一定要等臣来。”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他看着辛玥泪眼婆娑,还是没忍住一步跨到辛玥面前,紧紧拥着她,话未说,泪先流,他不知自己能否推翻大晟王朝,是兵败身死,还是所向披靡攻入皇宫。
这一面究竟是不是最后一面,他亦不知。
“公主,答应臣,若臣败了……也要好好活着。”
辛玥哭着摇头,“不会,你不会败,我等着你来见我,多久我都等。”
她从床头拿起刚取下的玉佩挂在张重渡脖子上,又伸手道:“把碎了的玉佩给我,你戴着不吉利。今后,你就戴着这块玉佩,不过,既然你带了我的玉佩,就一定要活着来见我。”
张重渡拿出包裹玉佩的帕子,“等臣胜了,一定找最好的工匠重新打造一对玉佩。”
辛玥拿过帕子紧紧握在手中,哽咽着道:“好,我等着太傅用新的玉佩,换我手中这摔碎的玉佩。”
张重渡心疼地为辛玥擦眼泪。
辛玥自己也擦了一袖子,“我不哭,我不想你看着我哭的样子离开,我不要你在战场上想起我时,都是在落泪。”
她深吸一口气,盈盈一笑,歪头看着张重渡,“要记住我笑的样子,今后的日子,每当你想起我,都只能是这般欢喜的模样。此次起事,太傅不要挂念我,只管心无旁骛图谋大业。我会保重好自己,等你来见我。”
说完,她推了一把张重渡,放下一边帏幔,躲在帏幔之后。
“走吧,别回头。”
张重渡被推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原地,看向帏幔。
他知道此刻辛玥定然在帏幔后悄悄落泪,为了不让他看见,为了他们此刻的离别不是悲伤的,为了让他记住最后她欢喜的模样,才会这般做。
张重渡知道,此一去,他只能胜!
因他不能让所爱之人,空等一场。
他紧握拳头在原地站了片刻,说道:“只要臣活着,就会来见公主,不管路有多远,时日有多久,臣就是爬也要爬到公主面前。望公主一定要保重自身,等着臣。”
怀揣着坚定的决心,无尽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憧憬,张重渡转身离去。
见房门开了,王嬷嬷赶忙走入房内,小灼则引着张重渡往揽月阁外走去。
王嬷嬷刚进屋,就听见辛玥压抑的哭声。
抖动的帷幔后,辛玥蜷缩着身子,捏紧被角,泪眼涟涟。
一看见王嬷嬷走过来,辛玥松开帷幔,伸手抱住王嬷嬷的腰,哭得更厉害了。
王嬷嬷打眼往床上一瞧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明白辛玥这是担心,更是对未来的惧怕,怕张重渡会丧生,怕他们这一别就是永别。
她揽住辛玥的肩,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这样安静地陪着她。
不多久,小灼进来了,看见辛玥躲在王嬷嬷怀里哭,默默站在了一旁。
辛玥开口问道:“太傅可安全出宫了?”
小灼道:“一切顺利。”
辛玥缓了缓情绪道:“从明日起,你们不用再为我担忧,我会按时用膳,读书作画,弹琵琶制香料,做回逃亡之前的大晟三公主。”
王嬷嬷道:“可是太傅有了好的筹谋?”
辛玥沉默半晌道:“他会假死离开,起兵造反。”
“什么!”小灼惊讶出声。
王嬷嬷道:“小灼你要沉住气,事关重大,想必太傅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告知公主此事,不让公主在他假死之时担忧。”她低头看着辛玥脖颈上一小块青紫,吩咐小灼,“去准备给公主沐浴吧。”
小灼看了看已经丑时的黑夜,有些纳闷,“此刻沐浴?”
王嬷嬷道:“公主已是太傅的人了,想必此时浑身黏腻极不舒适,沐浴后才好歇息。”
小灼恍然大悟,忙道:“好,奴婢这就去。”
王嬷嬷见小灼一溜烟跑出去未及关门,摇头道:“这丫头啊,先前还同我讲,陛下待公主情深,其实换个身份入后宫,也没什么不好。今日之后,她怕是不会再有此想法了。”
辛玥疲累一笑,“小灼自然是心疼我,见不得我整日里伤怀,想着我若是接受皇兄,也未尝不可。我也知道宫内宫外有许多女子都觉得我不识抬举,被帝王喜爱,合该是千恩万谢的,只有我百般不愿,她们定觉得我是矫情,自视清高罢了。不过也无妨,我不需要让她们说好。”
王嬷嬷道:“公主可说错了,中秋宴之前或许是如此,但中秋宴之后,太傅为了公主拒婚被仗责,公主为了救太傅不惜以命要挟陛下,这些事都在坊间传开了,听闻茶楼里说书的,将太傅和公主的故事换了个朝代说给百姓们听,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故事主人公究竟是谁。”
辛玥睁着惊奇的大眼睛看王嬷嬷,“竟有此事?你怎得未曾对我讲过?”
王嬷嬷道:“公主大病之后,一日也说不了一句话,老奴怎敢提及太傅,再惹公主伤心。”
辛玥恹恹道:“我也想听一听,说书的究竟是如何讲我们的故事。”
王嬷嬷道:“这恐怕很难,不过呀,有人将太傅和公主的事写成了话本子,买的人可多呢,公主要是想看,老奴想办法给公主买回来可好?”
辛玥露出了久违的笑意,“想看。”
“公主,热水备好了。”小灼一进门就看见辛玥笑了,怔了怔,十分惊奇地道:“王嬷嬷,你是施了什么法术,才让公主有了笑容?”
王嬷嬷道:“哪里是我让公主有了笑容,是太傅。”
小灼愣了一瞬,继而红了脸。
辛玥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偏了,但也没再多言,直接道:“沐浴吧。”
翌日傍晚,齐顺向辛照昌禀告了辛玥的情况。
辛照昌听到辛玥胃口不错,还有了闲情雅致弹奏琵琶,立刻道:“去揽月阁。”
辛照昌刚走入揽月阁便听见了琵琶声,一旁的宫人要行礼,他挥手让宫人门都噤声。
闭上眼睛,他细细听着琵琶声,婉转悠扬,并无伤怀悲哀,心中窃喜,想来辛玥是想通了,看来他赐婚这步棋是走对了,脚下不由得快行了两步。
站在寝宫门口,他往里看去,只见辛玥坐在太师椅上,低头抱着琵琶,葱段一般皙白的手指拨动琵琶弦,身姿绰约,面容浅浅有笑意。
他不忍打断,便站在了原地。
一曲结束,辛玥抬起头来,打眼瞧见辛照昌,琵琶险些从手中滑落,她镇定了心神,放下琵琶行礼道:“臣妹给皇兄行礼了。”
辛照昌走到她面前,问道:“玥儿怎么不用朕送你的那把紫檀木琵琶?”
辛玥道:“那把琵琶太贵重了,臣妹怕用坏了。”
她现在只想熬时间,张重渡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假死脱身,她如今不能和辛照昌对着干,要拖住他,一直拖到张重渡攻入上京,攻进皇宫。
辛照昌道:“那把琵琶存在的意义就是玥儿你,若你不用它,朕还不如毁了它。”
辛玥道:“臣妹知错了,臣妹现在就将那把琵琶拿来,为皇兄弹奏。”
说完就要出门,辛照昌拽住她的胳膊,“也不是非要今日听。”他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看向辛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玥儿,过来坐,几日未见,朕思念得紧。”
辛玥坐在辛照昌身边,显得十分拘谨。
辛照昌不由想起从前,自黄梁寺归来后,他们时常这样坐在一处,对弈闲聊,辛玥从未像此刻这样不自然。
他端详着辛玥,从眉眼到嘴唇,从发丝到手指尖。
是他认识的三皇妹,却又有什么不同了,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坦然纯真,总是躲闪局促,待在他身边也不似从前那般放松。
“玥儿何时能再同之前那般陪朕对弈?给朕讲话本子?”
辛玥不看他,看向窗外,“八月就要过去了,还记得去年九月,江禾煦刚刚医治好我的眼盲,我平日里鲜少走出揽月阁,却在那一日心情大好,去了御花园。”
她转头看向辛照昌,“若那日我们不曾相见,如今又会是怎样,或许你我之间还不如二皇姐亲密吧,毕竟那时我没有什么可让皇兄利用的。”
辛照昌道:“可朕知道,玥儿你天生良善,就算再回到那天,你还是会救朕。”
辛玥眼眸湿润,“可我想说,我后悔了,早知道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我不会救皇兄。”
辛照昌心头一痛,他以为辛玥想通了,没想到她还是依然在伤他的心。
“难道玥儿想朕死?”
辛玥摇头,“皇兄吉人自有天相,那日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来救皇兄。我不去御花园,没有救皇兄,皇兄就不会在母后面前帮我说话,我们也不会在黄粱寺中度过那段时日,皇兄也就不会对我有了男女之情。”
辛照昌道:“玥儿你错了,朕那日不是替你说话,是原本就要去黄粱寺的,我们还是会遇到。”他牵起辛玥的手,“玥儿,我们之间的缘分是躲不掉的。”
其实他说慌了,那日他就是为了帮辛玥才那般说,若那日辛玥不救他,就如同辛玥所言,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有交集。
但他相信,即便不是那日,即便不在黄粱寺,他们也会在其他时候其他地点再次相遇。
辛玥笑得疲累,“曾经我以为遇见六皇兄,是我一生最辛运的事,皇兄帮我引荐顾啸,又帮我找到神医,救了二皇姐的性命,这些事,臣妹都铭记于心。”
思及此,辛玥恍然大悟,“莫非皇兄当初会帮我引荐顾啸,就已料定为这场赐婚会作罢?”
辛照昌道:“朕怎会让你嫁给别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朕又怎会引荐。”
“皇兄就不怕弄巧成拙?”
“不会。”
辛照昌肯定的态度,让辛玥心生恐惧。
同样都是玩弄权术,争权夺位,同样都是阴谋阳谋的筹谋,为何张重渡所为,总能给她一种信任感正义感,而辛照昌就只有惧怕。
“皇兄,你究竟还做过哪些我不知道的事?在这场夺嫡之争中,皇兄扮演着什么角色?皇兄的手上究竟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辛照昌道:“朝廷斗争,玥儿无需知道,玥儿只需知晓,一切都尘埃落定事过境迁了,玥儿安心待在朕身边就好。”
这让她如何安心?辛照昌为人这般阴险,也不知何时会对她失了耐心,使用强硬手段让她就范。
辛照昌紧紧握着辛玥的手,“玥儿,我知你心里还有张重渡,但你跟着他只会颠沛流离,他没了太傅的官位,就是一介平民,给不了你富足的生活。”
辛玥笑道:“皇兄你自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自是过不惯那种日子。只是皇兄你恐怕忘了,臣妹自小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天寒无炭,天热无冰,病了无人来医,恐怕就是死了也无人在乎,这种日子我在这宏伟辉煌的宫里过了十七年,又怎会过不惯平民的日子?”
“所以,朕才要补偿你。”辛照昌疼惜地看着辛玥,“之前十七年玥儿你受苦了,往后朕会加倍疼惜你。”
辛玥叹息一笑,十七年来,她虽不受宠,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不是缺衣少食,同那些真正受苦的百姓们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苦。
若说苦,如今心中的苦才是真的苦。
“皇兄莫要再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解释自己的私心,皇兄的爱又自私又压抑,让人无法喘息。可皇妹也知秉性难改,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不会为了任何人做妥协。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臣妹让步了,直到哪一日皇兄倦了厌了,弃了臣妹。”
辛玥唯一的盼头便是等张重渡事成,在此之前,她势必要稳住辛照昌。
她既不能松口做辛照昌的嫔妃,也不能真的惹恼辛照昌,就这样维系着他们之间这半死不活的关系,最好不过。
辛照昌道:“朕怎会厌倦玥儿,朕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玥儿你接纳朕。”
他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杀张重渡势在必行,之前是他错了,与其费心维持两人之间这种如同死水一般的关系,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辛玥没说话,推开辛照昌道:“臣妹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辛照昌道:“那朕便不打扰玥儿了。不过玥儿今日说会做出让步,就要信守承诺,从今往后不能再拒绝同朕相见。”
辛玥没回答,福礼道:“臣妹恭送皇兄。”
辛照昌在原地站了片刻,抬步离去。
这天之后,每日辛照昌都会到揽月阁中,除了用膳,还让辛玥为他弹奏琵琶,或是看辛玥作画,亦或是让辛玥陪他对弈,还让人从宫外买了许多话本子让辛玥解闷。
说来也是可笑,采购话本子的小太监,买了整整一书箧,许是未仔细挑选,竟然将她和张重渡的话本子也惨杂其中。
辛玥看到书名竟然是《前朝秘辛录》,不由笑出了声,觉得这书名还真是会掩人耳目。
若不是她随手翻开,正巧看见写得是那日踏青的种种,还真的想不到这样的书名,内容会是他和张重渡的故事。
等等,踏青那日的事分明只有张重渡身边几个亲近的人知道,莫非是他们其中一人?
她拿起书,悠闲地靠在软榻上,细细想着,定然不会是姜霖,而梁宽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写出这样话本的人,看来只有齐山玉了。
想到那日在马车上,齐山玉逗趣的样子,辛玥嘴角衔笑,张重渡说得没错,他的身边真的都是些很好的人。
王嬷嬷端着一壶茶走进来,打眼瞧见辛玥的样子,也不由弯了嘴角,她为辛玥倒一杯茶端过去,“今日院中落了好些桂花,老奴便用这新鲜的桂花来煮茶了。”
辛玥一手接过茶杯,一手举起话本子给王嬷嬷看,“前两日还费心让你去寻,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王嬷嬷看了一眼话本子,笑道:“老奴就知道,如今能让公主欢喜的,定然同太傅有关。”
她拿过薄毯盖在辛玥身上,“还剩了好些清洗晾晒好的桂花,老奴给公主做桂花糕吧。”
辛玥今日心情大好,点头道:“嬷嬷做的糕点总是最好吃的。”
王嬷嬷出了房门,辛玥继续看书,午后阳光和煦,她渐渐生了困意,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何时,软榻边多了一个身影,挡住了窗外映照在软榻上的暖意,拿起了她手边的书。
第79章
辛玥渐渐转醒, 下意识想拿起书继续读,可手边什么也没有,她坐起身寻书, 却看到身旁站着一个人, 她缓缓抬头,对上了辛照昌怒气腾腾的眼睛。
视线下移,她看见辛照昌正捏着她的话本子。
话本子已经在他手中变得扭曲。
她心头一阵慌乱,慌忙从软榻上爬起来, 想要跪地求饶。
可辛照昌却掐着她的脖子, 将她按回软榻上, 举着手里的书质问她,“告诉朕,这是什么?”
辛玥心里只剩了一个声音, 完了。
“说!你为何会有这话本?”
看着辛照昌眼中的愤怒, 辛玥不敢多言, 若她实话实说,采买话本子的小太监定然会丢了脑袋。
辛照昌虽掐着辛玥的脖子,但并未用力, 只是怒意无法释放,手不停颤抖, “玥儿,每当朕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为何你总能打破朕所有的期待。”
辛玥十分害怕,她不想惹怒辛照昌,“对不起皇兄, 我不会再看了。”
辛照昌慢慢松了手,他缓缓往后退, 一下一下地将手里的书撕碎。
“齐顺!”
齐顺站在一边不敢言语,原本这两日他觉得主子和长公主相处融洽,还想着若是能一直这样也挺好。
他躬身来到辛照昌身边。
“让萧清将上京所有的《前朝秘辛录》都销毁,胆敢再有人私藏此书,定斩不赦。”
“是。”齐顺退下。
辛玥支撑着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地上撕成碎片的书页,觉得异常刺眼。
“朕纵容你至此,你却还要如此伤朕的心。既然你不肯死心,明夜亥时,紫宸殿中,朕要让你彻底死心!
说完,拂袖而去。
辛玥跌坐在地上,一页一页捡起撕碎的书页,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撕碎的不是书页而是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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