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禾煦应该在太医院有关系尚可的同僚,她想着或许能从中传递消息。
小灼道:“中秋第二日使臣就带着和亲的队伍走了,二公主也在当日出了宫。”
辛玥眉头紧蹙,真是天不遂人愿。
小灼又道:“公主放心,奴婢会想办法去打听的。”
辛玥点了点头。
喝完粥,辛玥又喝了药,她让小灼回去休息,别累倒了一个,又累倒另一个。
小灼也是真的有些疲累了,应下后去了耳房。
辛玥这一病,在床上躺了整整五日,这五日辛照昌没再来,只是每日让齐顺前来送些吃食或是其他州郡进贡的新鲜果物。
这日一早,辛玥觉得身子好多了,让小灼拿来披风,想到院中走一走。
不知不觉走到池塘边,想起去年冬月张重渡前来捞腰牌时的情景,不禁弯了眉眼。
当时不知,如今想来,那腰牌应是张重渡为见她,故意落在池塘中的。
日子过得可真快,今日已是八月二十四,话本中所写,今年是大晟末年,可她却觉得,自己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大晟朝覆灭的命运。
中秋那夜她对辛照昌失望透顶时曾想过,是不是只有自己死,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可此时站在这池塘边,想起诸多同张重渡的过往,又舍不得死了。
她前半生活得懦弱小心,后半生又被强迫威胁,唯有同张重渡在一起时,是最开心最放松最安稳的,不论是眼盲之时他温柔相待,还是偷偷摸摸夜半时分的相会,甚至是逃亡的路上的风餐露宿,她都觉得欢喜。
这些美好的回忆,终究还是打败了她赴死之心。辛玥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同张重渡再续情缘。
心中一旦有了希冀,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哪怕再难再苦,这份愿望,都将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那就熬吧,既然她什么都做不了,也就只剩下熬了。
熬到她护不住张重渡那一日,熬到辛照昌真的把张重渡折腾死了,她就随他而去,天涯海角,黄泉碧落,她都随他去,在阳间做不成夫妻,那就在阴间做一对鬼夫妻。
“齐公公。”
拱桥另一边,有宫婢向齐顺行礼。
齐顺走上拱桥见辛玥站在池塘边,心头一喜,这许多日了,总算见到辛玥走出寝宫,可见身子大好,心情应是也有了缓解。
他快行两步来到辛玥面前,“长公主,前两日沿海州郡进贡了一些无花果,今日陛下让奴才给长公主送来。”
齐顺身后走上一名小太监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盅琉璃盏,里面放着几枚无花果。
小灼从小太监手中端过托盘,辛玥也不理会齐顺,径直往屋内走去。
齐顺忙道:“陛下问长公主今日可否一同用晚膳?”
这并非是辛照昌的意思,而是齐顺自作主张,他见今日辛玥身子大好,这才大胆开口询问。
“长公主,陛下这几日思念长公主,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还请长公主看在陛下一片痴心,见陛下一面。”
辛玥却笑了,“皇兄贵为天子,他若是想来,又有谁能拦得住?”
齐顺道:“陛下在乎公主情绪,太医说公主不能受刺激,公主的身子刚好一些,陛下怕冒然前来……”
辛玥笑道:“那还是请皇兄在紫宸殿独自用膳吧。”
齐顺还要说什么,辛玥道:“齐公公不必多言,请回吧。”
紫宸殿中,辛照昌刚看了几本奏折,就觉心烦气躁,将奏折扔在一边,宣乐师入内。
齐顺走进紫宸殿时,辛照昌正斜靠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听曲。
他走到辛照昌身边禀告道:“陛下,无花果奴才已送去了揽月阁。”
辛照昌睁眼,“玥儿如何了?”
齐顺道:“长公主今日出了屋,在池塘边散步。”
辛照昌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这几日他日夜担忧,又怕辛玥见他情绪过激不利于养病,不敢前去探望,只能日日派齐顺前去,一连五日辛玥都卧床不起,今日能去院中散步,想来身子大好。
“走,陪朕去揽月阁。”
他刚要起身,齐顺忙道:“陛下不可。”
辛照昌略有所感,缓缓坐了回去,目光打在齐顺脸上,等着他回话。
“方才奴才自作主张,问长公主能否同陛下用晚膳,长公主拒绝了。”
辛照昌笑得酸涩,“五日了,玥儿还是不肯见朕。”
齐顺捏了捏拳头,大着胆子道:“陛下,何不依长公主所言,放太傅离开,等长公主亲眼看着太傅离开,我们再……”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辛照昌眯眼思索片刻,自嘲笑道:“朕只有十年可活,只要张重渡不死,依着玥儿的性子,恐怕会一直等。”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沉默许久后道:“看来只有他死了,玥儿才能彻底死心。”
齐顺吃了一惊,立刻劝谏,“陛下,这……太医说长公主不能再受刺激了,陛下杀了太傅,岂不是逼着长公主去死。”
“玥儿不会死的,没了张重渡,还有王嬷嬷和小灼,玥儿若敢死,朕就让这二人去陪葬,玥儿生性良善,定不会不顾这二人的死活。
之前是朕太过仁慈,一次次给他们机会,想让张重渡放弃玥儿,也盼着玥儿能忘了张重渡,接受朕,更怕杀了张重渡玥儿会恨朕,如今看来,是朕错了,早在雁门关,朕就应该杀了他!”
齐顺忙道:“陛下不怕长公主恨陛下?”
辛照昌大笑起来,越笑越觉悲凉,“恨?早在朕逼着玥儿对张重渡说违心之话时,玥儿怕是就已经开始恨朕了,中秋宴过后,应是更恨了。”
这般反反复复折磨张重渡并不能解他心头之恨,反而彼此消耗僵持。
他叹一口气,“玥儿要恨便恨吧,只要她能留在朕身边,对朕是何情感都已不重要了。或许,年月一久,玥儿对张重渡的感情也会变淡。”
齐顺倒吸了一口凉气,“陛下难道不怕长公主会杀了……”
主子如此对待长公主,他真怕辛玥会选择同归于尽,毕竟只要长公主愿意,就能单独同主子相处。
辛照昌明白齐顺的意思,他道:“玥儿本性良善,不会伤害朕的。”
人人都赞美善良,可把善良当作要挟的筹码,就真的太可悲了。
齐顺从内心同情起了辛玥。
同情归同情,若是主子执意如此,他也只好照办。
“陛下何时杀太傅?”
张重渡道:“不急,等张重渡伤好,朕要让玥儿亲眼看着张重渡死,只有她亲眼看见,才会相信。”
齐顺心颤了颤,这实在太残忍了,看来主子是铁了心要留一具空壳在身边。
入夜后的张府,大门紧闭,冷肃幽暗,李虎和刘壮守在府门口,黑夜中双目圆睁,提起万分警惕。
张府周围看守的羽林军,只看得见高高围墙上透出的微弱烛火,比往日里似乎久了些。
这座府邸同前几日看似并无不同。
实则府内厢房格外热闹。
姜霖指着舆图道:“火烧府邸后,我接应昭为出城门,展风你在城门外接应,梁宽你找好尸体提前抬进府。”他看了一眼顾啸道:“顾将军真的要帮昭为起兵谋反?”
顾啸在辛玥离开上京后一直未走远,让队伍先回西南,他则带着几个心腹留在了临近的上宜县。
自辛玥和张重渡从雁门关被抓回来,之后所发生的种种他都知晓。
听闻张重渡被召入宫,在大雨之中被抬了回来,生死不明,他找到了姜霖。
中秋宴上,梁宽将张重渡造反之意带回,顾啸整整思考了一天一夜,最终决定帮张重渡推翻辛氏王朝,但他不确定父亲的想法,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了西南。
顾啸道:“昏君人人可诛,在下为何不能拥护明君?我已给父亲修书一封,就是不知父亲是何意,能否同意派兵前来助一臂之力。”
姜霖看向趴在床上的张重渡道:“已让展风给柯将军传信,肃城的兵马,呈分散之势,不日便可抵达。”
张重渡转了转身子,正在为他上药的江禾煦会意,整理好他的衣服,扶他下床。
站在一旁的齐山玉上前扶住张重渡,“张兄,姜校尉未给我安排事情,你们要造反,我也想帮忙,可不能少了我开国功臣的头衔。”
张重渡拍拍齐山玉的肩膀,来到舆图前道:“反叛乃是诛九族的大罪,诸位可要想好了,成则封侯拜相,败则满门抄斩,你们赌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途性命,还有整个家族的荣辱。”
姜霖道:“昭为你是知道我的,你做事,我有哪次没支持。”
顾啸道:“书信都已发出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过成事之后,还请张兄能允我们顾家后代入京为官,西南虽好,但也好不过上京嘛。”
张重渡道:“只要你顾家忠心不二,后人中又有贤能之才,必不会再约束你们。”
顾啸揖礼道:“好!我信张兄你的话。”
之前皇后和贤妃也曾对他许诺,但他一听便知,不过是为拉拢欺哄他罢了,事成之后不但不会信守承诺,还会除去顾家。
他相信张重渡一诺重于千金。
梁宽道:“我曾害怕过懦弱过,但人固有一死,若为推翻腐朽王朝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齐山玉忙道:“我亦是此想法。先帝在世时,几位皇子我就没有瞧上的,我齐山玉此生,唯一敬佩之人便是张兄。”
张重渡道:“即是如此,齐山玉,你要做的事也很重要,你一向吊儿郎当,就算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也不会有人真的同你计较,此番你去探探众臣口风,可有站在我们这边的,先探那些曾跟随过我的朝臣,若他们愿意,兵临城下之日,还望他们能劝谏辛照昌退位,如此,也能少些兵士伤亡。”
齐山玉道:“张兄放心吧,我看呀,真到了兵临城下那日,恐怕只有镇国将军还会苦苦支撑,其他人必定都是拥护太傅你的。”
顾啸道:“山玉兄,你如此说,好似我们此番,会必胜一样。”
姜霖道:“自然是必胜,金吾卫和羽林军中有我的亲信,他们十分可靠,宫内太监中,东明也有信得过的人,这些人可为内应,打开城门、宫门不成问题。”
此时一直站在远处的温东明开口道:“是有几个靠得住的小太监,只是我担心长公主,听闻中秋宴之后长公主病重,险些就去了。公子吩咐什么,我自是做什么,绝无怨言,可我的命是长公主救的,若不是长公主,我此时怕是已经下去伺候先帝了,我是担心,陛下知晓公子对长公主用情至深,届时会用长公主威胁公子。”
江禾煦也显得忧心忡忡,“太傅要反叛,在下自是支持,可长公主于在下而言,是挚友亦是恩人,若不是长公主,二公主已经在和亲路上了,又怎能同我相聚。太傅可有万全之策?”
张重渡陷入了沉思,若说万全之策,唯有带辛玥出宫,送去安全的地方才是万全之策。
很显然,如今形势下,要带辛玥出皇宫难如登天。
姜霖道:“就算没有万全之策,我们也不能再等了,陛下如此折磨昭为,迟早会要了昭为的命,只有尽快起事,方是正解。”
顾啸道:“陛下能千里迢迢亲自去寻长公主,可见陛下对长公主亦是用情至深,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让长公主陷入危险的。反而长公主在宫中险些病重而亡,想来过得十分压抑苦闷,早日起兵便能早一日救长公主脱离苦海,也能让你们有情人早日团聚。”
齐山玉道:“姜校尉和顾将军说得在理啊,再拖下去,张兄恐性命难保,张兄保不住性命,依我看啊,长公主至情至性,恐不会独活。”
江禾煦一听,立刻道:“如此倒是在下思虑过度了。”
张重渡对江禾煦道:“江太医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公主有事。”他看向温东明,“东明,去请李虎进来。”
姜霖问道:“昭为,你要做什么?”
商讨分明才进行到一半,此时突然让李虎进来,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张重渡道:“让李虎给我入宫令牌,我要去见公主。”
第77章
姜霖大惊失色, 拦住温东明的去路,“昭为,你疯了吧, 若是被陛下发现, 定是当即斩首!你人都没了,我们还造什么反!”
梁宽也有些焦急,“长公主的病已大好,太傅无需担忧。”
齐山玉道:“就算见面, 你们又能说什么呢?无非是互诉衷肠, 离开时又凭添相思罢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 似是默认。
张重渡淡然一笑道:“筹谋起事第一步,则是我伤好之后烧毁府邸,假死离开, 三公主不知真相, 会以为我真的死了, 这让她如何承受,此事,我必得提前对她说。”
再者, 他思念至深,自雁门关被抓, 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辛玥便被逼着,对他说出那些言不由衷残忍的话,当时的他痛彻心扉,辛玥心中肯定更不好受。
他想, 他的小公主应该很需要他的谅解。
中秋宴上,辛照昌赐婚, 他虽表明态度,但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话他还没讲给她听。
他知道,辛照昌必然是用自己威胁辛玥,做了些禽兽不如的事,比如侍寝那夜,真不知辛玥经历了怎样的黑暗痛楚。
此事,当真是让他怒不可遏,心痛如绞。可他未生半分嫌弃,只有心疼和怜惜,他要告诉他的小公主,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要她好好活着,他想给她最大的安慰和理解。
况且,他也着实担心辛玥的病情,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他的小公主究竟病成了什么模样,否则他根本无法安心起事。
温东明也担忧辛玥,绕过姜霖出了房门。
很快,李虎和温东明一同进来,李虎取下腰牌递给张重渡,“这腰牌是萧统领怕太傅发生什么事,让我们能及时进宫禀告所配,看守太傅的几十名羽林军,唯有这一块腰牌,太傅可不能丢了,否则不仅仅是我们五人,看守太傅的几十名兄弟都会没命的。”
张重渡听出了李虎的言外之意,是在告诉他千万不能被发现,若是他被发现,不但他会死,李虎五人也会死,看守他的几十名羽林军也会死。
他接过腰牌道:“这腰牌我不会丢,我会完好无损地拿回来。”
他在告诉大家,自己绝对不会有事,会平安回来。
“今夜已是三更天,我明夜前去。届时还请你借这身羽林军的军服给我。”
姜霖瞬间明白了张重渡的意思,“你要用羽林军身份入揽月阁?不行不行,羽林军只是护卫,没有命令不能入各宫内的,被人看见一样是个死。”
说完,姜霖又叹了口气,“可你拿着羽林军的腰牌不以羽林军的身份进去,又该如何进去呢?”
张重渡道:“别担忧,进宫后我换上太监的衣服即可。”
他一脸温和看向大家,“我早就想去见公主了,之前毫无办法,如今有了法子,自然是要去见的。”
李虎道:“听闻揽月阁外皆有羽林军把守,揽月阁内也有守夜的小太监,太傅要万分小心才好。”
张重渡道:“多谢,我会见机行事的。”
哪怕入宫后发生不可抗拒之事,让他无法去见辛玥,他也要试一试,试了说不定就能见到,不试就无相见可能。
姜霖无奈道:“你要做什么事,我总是劝不住你的。”他又叹一声,“好吧,明日我给羽林军中靠得住的几个兄弟说上一声,让他们帮你遮掩一番。”
温东明道:“我明日也去看看出宫采买的人是谁,若是相熟之人,可托他带封信给王嬷嬷或小灼,有她二人在揽月阁中打掩护,公子出入揽月阁定畅通无阻。”
张重渡道:“此事要慎重,所托之人需得万分可靠才行。”
他不是不信任姜霖和温东明,而是怕他们所托非人,毕竟如今姜霖和温东明的身份以不同以往。
姜霖道:“放心吧,我所托的都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
温东明道:“公子放心,若明日不是信任之人,我便不冒险。”
梁宽道:“既然太傅心意已决,那我也出一份力吧,我手头正好有件贡院的事情要上奏陛下,明夜我便去紫宸殿,为你拖延时间。”
言语间,刘壮走了进来,他先一一抱拳行礼,然后对李虎道:“虎哥,到换守的时辰了。”
李虎对张重渡行礼,“我先去换守,明日入夜,准时将这身军服拿给太傅。”
刘壮一听立刻道:“什么事?”
李虎道:“太傅要入宫见长公主。”
刘壮道:“这两日倒是正好,我有个看守揽月阁的老乡说长公主自病了之后便不愿见陛下,陛下怕惹长公主不悦,病情会加重,已经五日没去揽月阁了,想来此种情形还会持续一段时日,太傅若真的去见长公主,倒也不用怕陛下会突然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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