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桌忽然有人提高了声调,似是激动非常,惹得辛玥和张重渡侧耳。
“这消息不准吧,我怎么听说是五皇子陷害太子。”
“不对不对,殷家已放出话来,说五皇子同此事无关。”
“如此说来就是殷家背着五皇子陷害太子了?”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的?分明就是太子设局,一下子除掉五皇子和九皇子,六皇子又是个病秧子,储君之位不就坐稳了?”
“哎,这几位皇子谁也没有当初东宫那位仁德贤明,我看呀,矮子里面拔高个,五皇子尚可。”
“嘘——小声点,单论击鞠之事倒也罢了,你们怎么还有胆量说这些,当心被巡守的金吾卫听了去抓进牢房。”
“好了好了,是谁说起这茬的?都别在说了,来,吃,来,喝喝喝……”
邻桌声音越来越大,却都闲话些无聊的家常琐事,辛玥没了听的心思,陷入了一番沉思。
每年击鞠之赛,她都不曾去,不,是宫中但凡有朝臣参加的宴会等事宜她从未去过。
她知道,在父皇心中,自己本不该出生。
母妃是南地普通商贾之家的女儿,父皇南巡之时被看中,也不管母妃意愿带回了宫。
宫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女子,给个美人或才人的头衔,因身份卑微,父皇不让她们怀子嗣,每次临幸后都会赐一碗避子汤,更是有人被带回宫后,父皇就忘了,很多女子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
当初母妃也是一样,只不过有一日父皇临幸走后,母妃反胃得厉害,喝下避子汤更是恶心难忍,她怕受罚硬是忍到送汤的小太监离去才呕了起来。
也就是这次,母妃怀上了她。
因母妃自入宫后心情不佳,月事不准,也就没在意,直到三月后才发现有了身孕,对于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她十分欣喜,好似终于在没有希望的生活中找到了盼头,母妃便隐瞒所有人怀胎到快六个月,肚子日益变大,眼看就瞒不下去了,母妃无法,花光了所有银子,让坤宁宫的小宫女带她见了先皇后。
在先皇后的求情下,父皇这才同意留下了她。
她出生后,依后宫规矩,封了母妃为静嫔。现在想来,好在她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恐怕早就被害死了。
此事之后,这些带回宫的女子每临幸一次,都要喝三次避子药,当晚一次,隔天早晚又各一次,便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菜来了——”小二的一声吆喝,让辛玥回过神来。
小二上完菜退下去,张重渡为辛玥倒上一杯茶,缓缓问道:“楚姑娘方才想什么入了神?可是想起了宫里的事?”
第12章 会疼人的夫君
张重渡听邻桌谈话时,怕自己侧身而坐会影响那些人闲谈,缩着身子坐正了,注意到辛玥原本放松的神情变得伤感起来,想到她曾是宫中乐师,恐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辛玥笑了笑,回道:“宫中家宴,我们乐师奏乐助兴时,我也曾远远瞧过几位皇子,那时,我十分羡慕宫里主子们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奏乐的是她,羡慕的也是她。
“方才听到人们闲谈皇宫击鞠场上的事,不由感叹,但凡身在皇宫中的人,不论是何种身份,想要安稳地活着都不容易。”辛玥抿嘴一笑,“傅公子可知道,我很羡慕公子你的。”
张重渡心头一荡,放下了茶杯,认真问道:“楚姑娘羡慕在下什么?”
辛玥深吸一口气,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向了风吹来的地方,眉梢眼角都是向往,“我若出生在武林世家,是不是能成为女侠,自由自在地活着,大河山川随我想去哪,再结交两三挚友,行侠仗义,人生岂不痛快!”
用轻细温柔的语调,说着如此豪气万丈的话,张重渡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女子与众不同。
柔弱却不脆弱,谦卑却不自卑,实在难得。
“等姑娘眼疾好了,在下可教姑娘几招,用来防身。”张重渡心里明白,不管再怎么欣赏,他们终是要分道扬镳的,那就在离开之前,送她一份礼吧。
辛玥无神的眼睛,仿佛也亮了起来,“此话当真?”
张重渡见她欢喜的样子,笑了起来,“就是一些讨巧的防身术。姑娘离开时,我再送姑娘一些药粉,可在危急关头保命。”
辛玥鼻头渐渐发酸,在宫中这么多年,除了母妃、王嬷嬷和小灼,没有人能这么为她着想。
此番出宫,遭遇了刺杀,但也遇到了秀竹和傅公子这样善良的好人,看来老天爷对她还是不薄的。
“傅公子,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可现在我觉得也没那么糟,如果再能找到小灼就好了。”辛玥忽然想起了什么,解释道:“小灼,就是我之前求公子寻找的妹妹。”
张重渡脑中突然闪过昨日在击鞠场齐玉山说的那句话:不该出生的三公主,但也只是一瞬,就消散了,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辛玥身上。
“出生是个错误?此话怎讲?”
辛玥自觉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傅公子,这菜的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把我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张重渡认为是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或许是有关对方的伤心事,也不再追问,“我来给姑娘夹菜。”
“这是肘花肉,这是鸡髓笋,这是胭脂鹅脯,上京中,唯有这清风居做的胭脂鹅脯最好吃了……”话说完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他可是从肃城而来的侠士,怎么会对上京这么熟悉,马上改口道:“我前几日听说的,对比了几家,确实是这里做的最好吃,楚姑娘多吃些。”
张重渡每夹一个菜品,便让辛玥品尝一口。
辛玥仔细听着,也仔细品着,贵为公主的她,也时常在佳节之际受到些微末的赏赐,她不爱装扮,便留下一些赏赐备用,剩下的全用来改善伙食,可王嬷嬷和小灼的厨艺都很一般,鸡鸭鱼鹅都做过,味道却远比不上眼下入口的这几道菜。
这几日同秀竹在一处,她发现秀竹制香的功夫一流,但厨艺嘛,很平常。
这顿饭算是她有生以来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了。
辛玥笑得满足,吃得欢喜。
张重渡见她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也感到愉悦,拿起一个青团放进辛玥手中,“楚姑娘是南地人,在下见清风居有青团,也不知合不合姑娘口味。”
辛玥一口咬下去,艾草的清香和红豆的香甜混合在一起,溢满口中,嚼起来软软糯糯的,是她熟悉的味道。
“很好吃,母亲在世时,每年清明节都会做青团,就是这个味道。”
这个青团和母妃做的很相似,辛玥想起往事不免心头酸涩,红了眼眶。母妃走的这几年,她多少次尝试着做青团,都做不出母妃的味道,母妃去世已七载,她也已经七年没有吃过这种味道的青团了。
“傅公子,感谢你让我吃到了带着母亲味道的青团。”辛玥忍不住哽咽,只要一想起母妃的音容笑貌,就觉得心痛难忍。
她不想哭,可不知为何心里越来越委屈,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掉。
“抱歉,傅公子,我今日十分欢喜,可不知为何……为何感到如此难过……”辛玥边抽泣边道:“我好想母亲,好想回到小时候……我还想吃母妃亲手做的青团……还想要母亲抱抱我。”
她尽量压抑自己思念的情感,哭得很小声,可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一个劲地流,袖口都擦湿了,眼泪还在流。
张重渡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哭得这么克制,又这么伤心,心中十分怜惜,很想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
可随着她女子诉说的声声思念,他也受到了情绪的感染,想起了自己母亲的样子,严厉的,慈爱的,半夜偷偷哭泣的,去世前温柔抚摸着他脸庞的,每一幕的母亲都让他想念,想得他心如刀绞。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微微仰头看向窗外,将窗户开得再大一些,让护城河上吹来的凉风缓解着自己的思母之情。
晌午的清风居人来人往,邻桌又来了新的客人,辛玥的抽泣声渐渐弱了,张重渡握了握手里的帕子,递到了辛玥手边。
丝滑素绢一头拿在张重渡骨节分明的手上,一头挨上辛玥纤细白皙的手指,素绢上沾染的浓重松木香气飘入辛玥鼻中,让她心中一暖。
辛玥伸手去握帕子,眼盲的她没有把握好距离,握住帕子的同时也抓住了张重渡的手指。
张重渡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快速放了手。
“小女失礼了,还望公子勿怪。”辛玥接过帕子擦拭眼泪,再换上笑脸。
张重渡一时分不清辛玥口中的失礼是她的哭泣,还是她不小心的碰触,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这里的菜品可真的太合我的胃口了,我们吃饭吧,一会菜该凉了。”辛玥用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努力保持着微笑,看得张重渡心中一疼。
“楚姑娘觉得什么菜最好吃?我给姑娘夹。”张重渡用轻快的声音说道,“姑娘若喜欢,我们过几日再来。”
辛玥狠狠点头,显得十分开心,“胭脂鹅脯最好吃,我还想吃,其他的菜也都很好吃,我也想吃。”
她一点没客气,在她心里傅公子已经不是需要客气的陌生人,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位很重要的友人。
“好。”张重渡为辛玥装上满满一碗菜。
大约一盏茶后,辛玥放下了筷子,“傅公子,我实在吃不下了。”
张重渡柔声道:“吃不下就不吃。”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辛玥戴好帷帽,张重渡扶着她走到门口,小二很有眼力见的递上装着蜜饯的食盒,“小娘子好福气,有这么一位会疼人的夫君。”
小二上菜时看出辛玥眼睛有疾,还在心中叹息这么一位貌美的姑娘却是个瞎子,不曾想,她有一位好夫君。
两人用饭之时,他见那公子满眼都是这位女子,照顾得十分细心。女子看不见,每次摸茶杯和筷子时,他都及时递到她手中,自己都没怎么吃,就一直注视着女子,生怕自己照顾不及时。
辛玥怕张重渡生气,马上解释道:“小二你误会了,这位公子只是我的恩人。”
第13章 动容
张重渡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反感小二说的话,反而在楚姑娘解释后,心里有点失落。
自嘲一笑,他没再说话,提过食盒扶着辛玥上了马车。
马鞭轻轻一挥,“驾——”一声,车架缓缓往城外行去。
回去的路上,张重渡心乱如麻,仔细回想自己今日的行为,确实同以往有些不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的重任,很少真心结交不知他身份之外的人,而方才他分明对楚姑娘有所动容,甚至在小二开口之前还想带她去朱雀街上逛一逛。
不过他自觉,人一生总有几次不受理智控制的状况,就像是今日这般,被秀竹捉弄后引发的一连串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生平第一次为除了母亲之外的人煎药;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充当车夫;第一次带着一个女子单独用饭;第一次仔细照顾一个女子;第一次为一个女子递上帕子;第一次想为一个女子拭泪。
这么多第一次又都是发生在同一个女子身上,且这个女子还能弹奏出令他心生共鸣的乐曲,也有着令他欣赏的性情。
总是要动容的吧,可也仅此而已。
就像幼时他养过的一只小鸟,初遇时鸟儿翅膀受了伤,他捡回来每日细心照料,以为小鸟不会再飞走,可那日鸟儿扑腾了几下就飞走了,再也没飞回来。
有的人注定只能是生命中的过客,哪怕再欣赏,再投缘,也有各自要走的路。
再过几日,楚姑娘的眼疾痊愈,终归是要送她离开的,或许此生不再相见,又何苦投入多余的情感,更不必急于理清这是何种情感。
马车很快驶至小院门前,张重渡看见展风和秀竹等待的身影。
秀竹红着眼睛,展风一脸严肃,不用想就知道是展风说了些不怎么好听的话。
张重渡先行走下马车,“展风,此番谋划还没来得及告诉秀竹,你也别责怪她了,秀竹也是想留下楚姑娘,心情我能理解,但事做错了。”
秀竹上前躬身行礼道:“公子,我绝不再犯了。”
张重渡道:“今日我乔装打扮,没被人认出,一切安好,别自责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扶楚姑娘回屋吧,车上还有一个食盒,里面是些甜食,下次楚姑娘喝药后让她用些。”
这话一说,秀竹又燃起了希望,她知晓自己的做法任性了些,不过也是因为她不知公子的谋划,若是知晓,绝不会让公子冒险去朱雀街的。
但这出去了一趟,公子都给楚姑娘买甜食了,她的小算盘应该没打错吧。
“是,公子。”
秀竹掀开车帘去扶辛玥下车,张重渡和展风往书房行去。
辛玥在马车里听他们对话,听得云里雾里的,秀竹做错什么事了?她怎么没明白,下了马车,立刻问道:“秀竹,怎么了吗?”
秀竹一听楚姑娘这么问,就知道主子没把自己做的事告诉给楚姑娘。
不说,楚姑娘便不会问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也就不知道主子是不打算留下她的。
秀竹记得今日一大早展风告诉她,说主子会亲口对楚姑娘讲明,所以她才骗展风说没粮和菜了,让他陪同自己采买。
如此一看,主子定然是还没说出口,难道,主子动了留下楚姑娘的心思?
这么想着,秀竹立即道:“没什么。楚姑娘,你快给我讲讲今日你和公子去哪里了?”
辛玥想到今日所历之事,不由弯了嘴角,笑得温柔,“今日傅公子带我去了清风居。”
秀竹心中一喜,清风居啊,主子可是最喜欢吃那里的菜品呢,“楚姑娘,我们回屋慢慢说。”
一进房门,秀竹便拉着辛玥坐下,要她立刻就说,辛玥不知她为何这般心急,但也没多想,既然秀竹想听,她便将清风居中发生的事都说给秀竹听。
只不过她详细说了菜品的味道和邻桌人们的谈话,简要说了张重渡为自己夹菜和想起母妃之事,未提及张重渡给她递帕子。
想起小二说了那些话后,回来这一路傅公子好像再没同她讲过话,马车也行得十分颠簸。不像去时,马车一路都很平稳,傅公子会偶尔停下马车问她坐得是否舒适,还会调整行驶的速度。
辛玥小心翼翼问道:“秀竹,傅公子平日里好相处吗?”
有的人天生温润,为人热情又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她想,傅公子也许就是如此,即使不是她,遇到像她这样遭遇的女子,也会温柔以待,照顾有加。
看来是小二的误会,让傅公子刻意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她也不得不承认,今日有好几次,都让她十分动容,试问一个从小如履薄冰生活的人,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可以让自己安心依靠的人,如何能不动容?
可她终归是要远离上京的,而傅公子和秀竹他们却是要扎根上京的。
辛玥不由自嘲一笑,她问这话又有何意义?他们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又何苦付出多余的情感,更不必纠结于这是何种情感。
“好相处啊,公子他是这世上最有担当有情义,最思虑……”秀竹想说,最思虑百姓疾苦的人,马上改口道,“思虑武林正义的人。”
辛玥道:“你们怎么想到从遥远的肃城搬来上京生活,武林人士不都应该是天地为家,不受地域束缚的吗?”
“这,这……”还能因为啥,不都是因为要为父辈平反嘛,可她却不能对辛玥说,还真是说了一个谎话,就得想办法圆好它,等她确定了公子留下楚姑娘的心意,就一定要告诉楚姑娘实话,这样说谎太累了。
“这还不是和姑娘父亲想的一样嘛,为了到上京闯一闯,我觉得啊,以公子的武功入军营的话,混个将军当当也挺不错的。”
秀竹是顺口胡言,辛玥却上了心。
是啊,见过了上京的繁荣物华,又有能力立足于此,很少有人想再回到当初的地方。恐怕只有她这样见惯了宫殿的金碧辉煌,皇帝的奢侈无度,众位兄姐的锦衣玉食,也深知这一切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才想要找一处简单安静的地方平稳度日吧。
她幽幽问道:“秀竹,这药我已经喝十多日了,不知眼疾何时能好,若是一辈子都好不了,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郎中说能好,就一定能好。”秀竹仔细看着辛玥的眼眸,在心中感叹,如此晶莹透澈的双眸,若再有了神采,该是怎样的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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