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看去,张重渡见辛玥正从后院走出,扶着廊杆往前行了两步,停于台阶上。
“公子,早膳已备好,秀竹也做了交代,我这就给公子端来。“
语罢转身往后院去。
张重渡来不及多思,只觉得让一个有眼疾的女子照顾自己用饭,很不应该,于是三两步拽住了辛玥。
辛玥只感觉到有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下一刻手臂被重重抓住,她立时停了步,“公子,怎么了?”
张重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松了手,不免生出些懊恼,自己向来稳重克制,怎么竟会失了分寸。
“你行动不便,我自己去就好。”
张重渡没再停留,径直往后院厨房行去。
辛玥跟在后面,慢慢摸索着前行。
一进厨房,就散发出浓重的药味,炉子上煎着药,想来方才楚姑娘应该是在这里守着药罐子。
张重渡无奈一笑,这个秀竹啊,究竟安的什么心,诺大的院子就只留下他和楚姑娘,还不把药煎好了再走,非要让楚姑娘守在这里,难不成就料定他一定会到后厨来,料定他一定不忍看一个瞎了眼的姑娘独自熬药?
他摇摇头,掀开一旁的大锅,拿出里面温热的小米粥、包子和两盘小菜。
本想端回房间用饭,转身看见炉子上正在煎的药,耸了耸肩,叹息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吃食。
下一刻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昨日经击鞠场一事,他实在胃口不佳,一整天没怎么用饭,这会肚子里空空如也,又闻着包子散发出的肉香味,是饥饿难耐,干脆就地拿起一个吃了起来。
他在心里不停给母亲道歉,母亲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世家女子的风范,即使生活艰苦,吃糠咽菜也讲究礼仪,从不允许他这般随意用饭。
可大丈夫嘛,有时不拘小节又有什么关系。
“公子,你在吗?”辛玥扶着门框问道:“大锅里有五个包子,三个纯瘦肉馅的,还有两个是猪内脏和肥肉混合在一起做馅的,秀竹说公子不吃猪内脏也不喜肥肉,特意在包子上做了红点标记,公子千万别拿错了。”
张重渡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包子,那个清晰的红点标记让他的脸色一瞬间就绿了。
即刻扔了包子趴在泔水桶旁呕了起来,边呕边在心里咒骂:秀竹这坏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第10章 安静待着就好。
“公子你怎么了?”辛玥听见呕吐的声音有些担心,她摸索着往张重渡这边行来。
“没,没什么事。”张重渡强压住心里的恶心,“楚姑娘别过来,小心摔倒。”
辛玥听话地站在原地,“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吐完了,张重渡又漱了口,拿起小米粥喝了个干净,才觉得胃里舒服了一些。
“没事。”
再回头看向剩余的包子,真的是气笑了,展风喜吃肥肉,之前有红点的包子都是纯瘦肉馅的,其他的才是秀竹做给展风的,为何这次变了呢?又为何非要把这五个包子放在一起,不提前将那两个包子拿出去?
张重渡算是明白了,秀竹怕是听展风说了他不打算留下楚姑娘的事,这才“蓄意报复”。
“楚姑娘,秀竹走时还交代了什么,你都一并告诉我。”他倒要听听秀竹还有什么鬼点子。
“说会去得久一些,可能赶不回来做午饭,但她说别担心,已经提前蒸好了馒头,凉拌了几道小菜,让我们先凑合一顿,回来给我们带好吃的。”
“对了公子,你还没用早饭吧,这里药味大,我本想着给你端到房间的。”辛玥不知道刚发生了什么,以为张重渡还没用早饭。
“江湖中人没那么讲究,我在这里吃就好。”张重渡昨日来之前和让展风对好了说辞,这十日就用秀竹编造的武林侠士身份同楚姑娘相处。
辛玥点点头没再说话,摸索着缓缓坐到了炉子前的小凳子上,想要拿放在地上的蒲扇,却怎么也摸不到,干脆不再继续寻蒲扇,就呆呆坐在药罐前。
张重渡轻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蒲扇递到了辛玥手上。
“多谢公子。”辛玥身子往前探了探,感受了一下炉子的方位,扇起了扇子。
张重渡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辛玥身上,看着她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的扇风,想再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帮忙。
“太远了。”张重渡说道。
辛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扇子离炉子太远了。”张重渡来到辛玥身边,蹲下身,拿过她手里的扇子,扇了起来,“秀竹也真是的,怎么让你这个看不见的人煎药。”
“秀竹姑娘不是有意的,因公子的突然到来,秀竹昨日忙坏了,许是太累了今早才会睡过头。”
“睡过了就明日再去采买,也不急于一时。”张重渡边扇边说。
辛玥感受到扇子的风,心里涌上莫名的安全感,“秀竹说上次送来的米面菜都没有了,今日不买就要喝西北风了。”她学着秀竹的口气,将“西北风”三个字说得格外重。
张重渡被辛玥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可笑声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他拿着扇子起身走向了米缸。
“公子,怎么了?”
“无事,我好像看见了老鼠,你别动,我来处理。”他哪里是看见了老鼠,分明是疑惑秀竹又对楚姑娘说了谎。
每次展风送来的物品都很多,他记得三日前刚送过一次,怎么今日就不够了。
张重渡掀开米缸一看,白花花的大米映入眼帘,他摇头一笑。
“公子,老鼠抓到了吗?”
辛玥本就害怕老鼠,如今眼睛看不见,更加剧了恐惧。
张重渡回头看见瑟瑟发抖的辛玥,意识到她可能怕老鼠,马上道:“已经抓到了。”
辛玥长舒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若今日她独自煎药,老鼠从她脚边窜过,自己会不会吓得掀了药罐。
“多谢公子,今日多亏公子在。”
张重渡看着抱紧双膝坐在小凳子上的辛玥,像只可怜的瘦弱小白猫,素色衣衫同厨房周围的灰色格格不入,不由说道:“楚姑娘先回房吧,药煎好了我端给姑娘。”
辛玥一听马上站起身,端正行礼道:“小女已受公子诸多照拂,怎敢劳烦公子亲自为小女熬药。”
张重渡见辛玥行礼的样子,有瞬间疑惑,这女子不论何时都是宠辱不惊礼数周到,怪不得当初柯将军会误以为她是世家女子。
又一想,宫中规矩也不少,她既是乐师,礼数周到也是正常。
“有什么不敢劳烦的,你眼睛看不见,药何时煎好你也不好判断,更不好往碗中倒药,若是被烫伤了,还不得麻烦我。”张重渡三两步走到辛玥身边,想把她推出厨房,谁知走到她身边时,手又缩了回来,视线定在她好似一用力就能捏碎的窄弱肩头,心下疼惜。
他再一低头,视线滑到了她的手上,手指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弹了太久琵琶的缘故。
张重渡有些愧疚,早知昨夜不让她奏琵琶了。
他平生还未同女子这般靠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待,想扶着她回屋,却又不敢上前,干脆揪起辛玥衣袖的一角,将她往外拉,“楚姑娘,你在这里帮不上忙的,还是回房间吧。”
辛玥心里觉得抱歉,又觉得对方说得在理,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添乱。
张重渡将人拉到房间床榻边,让她坐在床上,“楚姑娘安静待着就好。”
辛玥乖巧地点点头,“多谢公子。”
张重渡转身走到房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沉默片刻,回头说道:“楚姑娘,在下姓傅。”
这世上的公子何其多,知他身份的人喊他公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楚玥这一声声不加姓氏的公子,让他觉得自己同那些朱雀大街上的众多公子没什么区别,就算身份需需要隐藏,起码在公子前加一个姓氏,他也觉得能区别于旁人。
傅是母姓,比起背负重任的张姓,傅姓让他觉得格外轻松。
辛玥微微一笑,起身恭敬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傅公子。”
张重渡听她如此喊他,心情莫名愉悦了起来,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厨房,拿起扇子,坐到炉子前的小凳子上,仔细地为辛玥煎药。
不到一个时辰,药煎好了,张重渡将药罐中的汤药倒入碗中,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他拧了眉,想着找些蜜饯一并端过去。
找着找着他突然停住了手,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架槅,他意识到了什么,又掀开了一旁的蒸锅,依然是空空如也。
这就是秀竹所言的,蒸好了馒头,凉拌好了几道菜?
张重渡无奈笑笑,端着药碗来到了辛玥的房间。
门开的声音和药味让辛玥知道是张重渡来了,她起身来到了方桌前,手扶着方桌的一角道:“傅公子,麻烦你了。”
张重渡摸了一下药碗,“还有些烫,楚姑娘慢些喝。”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辛玥以为张重渡去书房批阅公文了,谁知她刚喝完药,人又进来了。
“傅公子,何事?”
此时张重渡身穿藏蓝色紧身剑袖锦袍,腰间墨色鞶革挂一利剑,再无任何挂饰,朴素利落。打眼瞧去,十足江湖侠士的装扮。
再细瞧,见他面色被涂黑,黏上了胡子,严肃的面容下更显深沉莫测。
张重渡手里拿着一顶帷帽走到辛玥身边,“楚姑娘,秀竹馒头没蒸熟,没法吃,我带你去清风居用午饭。”
说着为她戴上帷帽,“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姑娘需将面容遮掩起来。”
第11章 她紧紧捏住了张重渡的衣袖。
此番,在查案期间,不能让太子和五皇子找到他,否则就要费心再应付他们。
他的计划是,在第十日向皇帝禀告时能引得五皇子拉拢。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朱雀街,未免被熟识的人遇到,自己才乔装打扮了一番。
而楚玥,则是为了遮掩她的眼疾。
一个身姿样貌都姣好的女子失了明,难免引起旁人注意,虽说清风居比不上醉春楼,也要格外注意些才好,不能为了吃一顿饭坏了大事。
辛玥抬手扶了一下帷帽,正好触碰到张重读的手指,她忙放下了手。
张重渡立时心跳加剧,手好似黏在了帷帽上。
末伏的天气,早晚已不炎热,白天依然酷暑难耐。
此时已到午时,阳光烤着屋顶,温热的风混着清雅的花香,光顾这一顶再也普通不过的帷幔,滑过帽檐上男子的手指,无声撩拨着薄纱下女子的面庞。
辛玥小心谨慎说道:“秀竹走时说,公子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熬夜也未必能完成。去城内要费不少时辰,秀竹昨日做了好些糕点,应该还未吃完,我这就去她房间看看。”
辛玥倒不是怕会被人认出带回宫,反正戴着帷帽,可她实在不想耽误了傅公子的公务,糕点再加上凉拌菜,够傅公子将就一餐,她胃口不大,紧着傅公子就好。
张重渡的手缓缓从帷帽上放下,心中讪笑。
凉拌菜?哪里有什么凉拌菜。糕点?即使昨日是有的,现下估计也没了。
“我已经决定去清风居,不想再改变主意。其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把秀竹做的这些事告诉楚姑娘。
思及此,不由想起昨夜自己对展风说的话,他要亲口告诉楚姑娘不会留下她之言。
其实,此时说出秀竹所为,正好是对楚姑娘讲明不便长久留下她的好时机。
然而,他却下意识想要隐瞒秀竹的用意。
“其实是我有事要去一趟清风居,但又不放心将你独自留下。”
辛玥取下帷帽,淡淡一笑,“傅公子不用担心,我可以……”
张重渡不由分说再次将帷帽戴到辛玥头上,“楚姑娘无需再言,随在下走就好。”声音严厉,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言毕,拽着辛玥的袖角往房外走去。
辛玥不再多言,由着张重渡拽到了院门口,又被扶上了马车。
张重渡坐在马车前室,执鞭赶车往城内行去。
辛玥坐在马车内,熟悉的松木香气再次扑鼻而来,就和那日的一样,让她莫名安心。
在心里算了算时日,自己离宫已经十多日了,也不知道王嬷嬷如何了,小灼又如何了。
马车入了城,速度缓下来,行得很慢,她听见车外有沉重又整齐的步伐,想着或许是一队金吾卫,就在这队金吾卫经过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这队金吾卫正往城外她遇险的地方去,队伍后还跟着一个老妇人,正是王嬷嬷。
自从辛玥遇险走失,王嬷嬷焦急万分,求皇后,皇后不管,求皇帝,皇帝将此事交由姜霖。
可找了十多日都没找到人,姜霖禀告皇帝,三公主恐怕凶多吉少,已经薨了。
王嬷嬷冒着一死冲进御书房,求皇帝不要昭告三公主薨逝,求姜霖再多寻几日,皇帝正因击鞠所发生的事烦躁不已,让姜霖自己看着办。
姜霖答应再寻十日,若还是寻不到,就盖棺定论,王嬷嬷求姜霖,让她跟着一同寻找辛玥的下落,姜霖念在王嬷嬷一片忠心,便允了。
此时,张重渡掀开了车帘,“楚姑娘,到了。”
辛玥弯腰扶着马车两边缓缓往车前行去,刚行了两步,大臂被张重渡扶住,“小心。”
辛玥下了马车,自清风居内吹来一阵清风,掀起了帷幔上的薄绢。
前方行走的王嬷嬷似有所感回过头来,却见那薄绢已经落下,她只看见了一个江湖侠士模样的男子扶着一个似是体弱的女子走进了清风居。
王嬷嬷未多思,跟着金吾卫往城外行去。
“小二,楼上雅间。”张重渡对迎出来的小二说道。
“两位实在抱歉,雅间满了。”小二指了指靠窗窄小的一个位置,“就只剩下这处了,本是为独行之人准备的,可巧今日不是成双成对,就是三五相约而来,两人坐是挤了些,好在窗边能看到护城河,景致不错。”
张重渡迟疑之际,辛玥不动声色微微抬了被扶着的手臂,再紧紧捏住了张重渡的衣袖。
她生在皇宫长在皇宫,别的皇嗣都出宫游玩过,只有她从不敢奢望,去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各处的避暑山庄,第一次身处闹市,还是在眼瞎的情况下,周围噪杂的环境让她心生不安,不由自主想要依靠身边的人。
张重渡有所察觉,低头看去,只见女子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很用力,想往自己身旁靠却又不敢太近。
他没来由地疼惜,隔着缎子抓住了辛玥的手腕,对着小二点点头。
小二在前面带路,他拉着辛玥坐到了位置上,将桌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女子坐得更宽敞一些,自己则侧身而坐。
“侠士,吃点什么?”小二说道。
这个称呼听得张重渡嘴角一弯,从怀中拿出几块碎银,“将你们这的拿手菜都上来,再看着配一些蜜饯包好,我要带走。”
“好嘞,侠士稍等。”
帷帽下辛玥的脸庞显露出浅浅笑意,很少有男子喜甜,尤其是蜜饯这类的吃食,不知是否自做多情,但她觉得这蜜饯应是傅公子为她买的。
“你那副药我闻着实在是苦,这么多天,秀竹也不知道给你采买些蜜饯。”张重渡语气带着解释的意味。
辛玥顿感心情放松,胆怯和不安都消失了,取下帷帽放在一旁,“许是我喝药太过痛快,让秀竹以为药并没有那么苦,而且啊,秀竹身上有很浓的花香,把苦味都遮掩了。”
张重渡笑道:“那丫头,就喜欢花花草草的,还喜欢用各种花制香。”
“傅公子是不是不喜花香,喜松木的气味?”辛玥不知为何红了脸,“我每次靠近公子时,都会闻到淡淡的松木香气。”
“松木四季苍翠挺拔,承受寒霜,也不惧酷暑,春不争百花,夏隐于繁树,秋静看丰收,冬不逊腊梅,松木气味清香中有苦味,又有一种凉飕飕的晦涩之感。”
张重渡自嘲笑道:“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
幼时,宅院后有一棵雪松,任凭四季更替,雪松从不曾变化,他时常仰望,慢慢习惯了在雪松下练武背书,也习惯了歇息做梦,更习惯了它的气味。
辛玥似有所感,猜测着张重渡的经历,她幼时读过许多讲述武林人士的话本子,皆是刀光剑影恩怨情仇,看似凶险,却也快意,报恩报仇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像她,被关在看似华丽的宫殿中,守着诸多繁缛的规矩,怕丢了性命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活得太过憋屈。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宫中击鞠,九皇子被太子所害,摔下马来,怕是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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