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太傅身份不明,又未曾支持陛下登基,陛下绝不会再重用太傅了吧。”
“太傅如此,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了,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远离朝堂。”
“是啊是啊,别到了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
辛照昌自然是同意的,但还是要假意挽留一番才行,“太傅说笑了,太傅之才能,大晟无人能及,就说那本新政书册,朕看后亦是佩服不已。”
张重渡道:“新政书册,乃是大殿下主笔,臣不过从旁协助,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成全。”
辛照昌故作为难,十分可惜地道:“朕是舍不得太傅的,不过……太傅执意如此,那朕也不强留。”
张重渡跪地,双手取下官帽放于身侧,“臣谢陛下隆恩。”
辛照昌从龙椅上站起来,“玄甲军谋反,乃先皇受奸人蒙蔽,听信谗言。今已查明张常立将军忠心为国,无谋反之心,此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退朝。”
二十多年背负的冤屈一朝得以洗刷,张重渡心头的千斤重担终于放下了,他总算是没有辜负娘亲的嘱托,亦无愧于张家列祖列宗。
他应该欢喜的,可看着高位上的龙椅和辛照昌离去的身影,却欢喜不起来,大晟百姓将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从今往后,他再也无能为力了。
拿起一旁的官帽,张重渡站起,缓缓转身,却见曾经跟随着他的朝臣们,皆站在他身后,满脸不舍。
“太傅若走了, 谁带领我们推行新政?”
“下官跟随太傅五载有余,深知太傅为民之心,太傅有苦衷要辞官, 我们这些曾经跟随之人该如何办。”
“太傅真能狠心抛下我们?我们受太傅庇护, 才能抵抗那些昏官贪官,如今太傅走了,我们如何同他们抗衡?”
“有太傅在,下官做起事来才觉踏实, 太傅一走, 许多事, 下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太傅曾说过,不忘初心为民谋福,不求名垂千古, 但求问心无愧。下官知道, 陛下忌惮太傅, 势必打压太傅,我们愿同太傅站在一起,让陛下相信我们忠君为民之心!”
“我们这就联名上书, 请陛下收回成名,让太傅官复原职!”
齐山玉立刻道:“各位, 稍安勿躁。今日事发突然,想必各位还未把今日之事想明白,你们都且回府去,慢慢想,想明白后就会理解太傅了。”
梁宽道:“陛下已将姜统领调离皇宫, 下一步呢……你们许多人在上京有父母,有妻儿, 有些话难道还要我挑明吗?”
齐山玉道:“你们一时难以接受,这都能理解,可眼下是在皇宫中,你们要懂分寸,大家都不是愚笨之人,都回去细细思量吧。”
张重渡往前行了一步,开口道:“众位……”
所有人瞬时安静了下来,等着张重渡说话。
“为玄甲军正名乃是在下毕生所愿,辞官则是不得已而为之。感谢诸位这么多年来对在下的支持和信任,今后,还望诸位继续为百姓造福。”说完躬身行了一礼。
众人沉默了,虽未挑明,但这第一句话张重渡就已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方才冲击太大,他们难以接受,此时已有不少朝臣明白了过来。
“太傅,我们不是怨怪您,是舍不得您啊。”
“没了主心骨,下官做起事来心里不踏实。”
“太傅辞官,陛下几乎未曾挽留,想来陛下已容不下太傅,可下官不甘心太傅就这样离开啊。”
“陛下容不下太傅,又怎会重视新政推行,下官实在是惋惜,太傅一心为民,就这样走了……”
张重渡心里也不好受,他所期待的盛世天下,也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还能不能实现。
“若我的离开能换得各位平安,继续在朝为官,继续为民谋福,那在下的离开就值得。大晟还有像你们这样正直为公,忧国忧民的朝臣,在当今圣上英明治理下,定会日新月异。”
话是这样说,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新帝为政一月,皇太后去了行宫吃斋念佛,九皇子远赴封地,宫中羽林军几乎都换成了守备军的精锐,曾经站在新帝对立面的朝臣皆被抄家,他们也算是得了张重渡的福,夺嫡后期致力于新政推行,并未参与,这才逃过一劫。
新帝所做之事,全然都是为何巩固自己的皇权,未曾关心百姓疾苦,又何谈英明治理?
若说之前新帝只是忌惮张重渡,并不会立刻除去,如今张重渡为玄甲军沉冤,隐瞒身份蛰伏多年,未被任何人察觉,就连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就更别说陛下了,只会觉得张重渡不可控制,是个危险人物,绝不会委以重任,只会想方设法除去。
再者,张重渡这算是欺君之罪,不杀头就已是恩典,辞官是保命的唯一选择。
“太傅一路顺风,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下官不会忘记太傅说的话,定会秉持本心,为百姓做主。”
“太傅放心走吧,不论多难,下官都会尽力完成土地清丈。”
“下官盼着,若有朝一日,太傅能再回来……”
大家纷纷表达惋惜不舍之情,张重渡热泪盈眶,强忍着不让泪掉落下来,他后退一步,恭敬行了一礼,“众位,保重!”
迈步离开议政殿,迎着夏日的风和烈日,张重渡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步消失在了宫道上。
刚走到府门口,姜霖和顾啸就迎了上来。
“昭为,如何了?”
“太傅,可成了?”
张重渡笑得疲累,“很快就会发布告,玄甲军的冤屈洗清了。”
姜霖高兴地道:“太好了,昭为,这可是你毕生所愿,你再也不用为此费心了!”
话音落,他看见张重渡情绪并不高,忽地想到了什么,“你辞官,陛下准了?”
顾啸道:“这件事太傅早有所料,想来太傅心情不好,并非因为此事。”
张重渡看向顾啸,“顾将军,不用再称呼我为太傅了,直接称呼名讳即可。”
他再看向姜霖,“子溪,今日下朝之后,那些同我一起推行新政的朝臣表达了惋惜挽留之情,我这一走,还真有些不放心他们。”
姜霖能想象那样的场景,“昭为,我也舍不得你,我也不想你走,可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他重重拍一下顾啸的肩头,“顾将军,该你了,别忘了明日将信送进宫,邀公主后日出宫。”
顾啸神情落寞,“其实,这几日,我一直在写这封信,可总是无法落笔。”
一想到是自己亲手将所爱之人,交给另一个人,就心痛难忍,无从落笔。
张重渡道:“三公主识得我的笔迹,这封信我来写。”
顾啸道:“不了,还是我来写吧。”
张重渡却十分肯定道:“不可,这封信需得由我来写,否则三公主不会明白此番出宫要见的人其实是我,且明日这封信最好不要让守卫宫门的羽林军转交,要由可靠的人直接交到揽月阁宫人手中。”
姜霖恍然大悟道:“你是怕陛下已经控制了长公主的日常所有,这封信怕是送不到长公主手中。”
张重渡问道:“子溪,如今羽林军中,可还有你的人?”
姜霖道:“还有几个可靠的人,我这就去找他们安排明日之事,定将信完好地交到长公主手中。”
说完,先行匆匆离去。
顾啸叹息一声,“那我岂不是没用了?”
张重渡揖礼,“借用了顾将军的名讳办事,自然要征得将军的同意,将军若有话要对三公主说,在我们离开之前,把想说的都说了吧。”
顾啸笑得苦涩,“张兄还挺大度。”
张重渡道:“这是最基本的信任,而我也相信顾将军的为人。”
顾啸抬头看了一圈,“这段时日在张府叨扰,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舍不得的岂止是这座府邸,更是这座皇城的人。
张重渡道:“我们离开之后,婚约便不作数了,陛下应该也不会想要你的命,顾将军可以回西南边陲了。”
顾啸心酸难忍,从去年腊月至今,七个月的时日,他从铁血冷心只知战场厮杀的将军,变成了会因为离别而伤感的多情之人,他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给出去,又亲手将它埋葬。
他第一次感受到动心,知道爱慕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便无疾而终,也不知此生能不能感受到第二次。
但他不后悔遇见辛玥,也不后悔将辛玥让给张重渡。
“张兄,若不是你,我定不会将三公主拱手相让,因为是你,我才输得心甘情愿。”
张重渡郑重道:“我会让你的拱手相让变得值得,此生我定好好待三公主,绝不相负。”他揽住顾啸的肩头,“走,我们一同用午膳,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顾啸道:“今夜我请张兄去清风居饮酒如何?”
张重渡笑道:“我如今不方便出现,今夜我让人将红尘醉买回来,再喊上姜霖、梁宽、齐山玉,我们几人好好喝一场。”
“好!”
入夜后,几人坐在房顶上,一人拿一壶酒,身旁还放着十几壶,赏着明月喝着酒。
顾啸从第一次和辛玥相遇聊到西南的风土人情。
姜霖从第一次穿上金吾卫的盔甲聊到那日五皇子攻入皇宫。
梁宽从第一次点卯聊到如今成为礼部尚书。
齐山玉从第一次逛花楼聊到昨夜遇见新的知己红颜。
张重渡细细听着,间或搭两句。
谁都没有提离别,却句句都在说离别。
更夫已打了三更,酒壶也空了,几人却还是坐在房顶,不肯离去。
最后还是张重渡先起身道:“今日这酒,还真是喝不醉,不过我这里没酒了,你们该回去了。”
齐山玉摇摇晃晃站起来,“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是遇不到明君呢。”
梁宽拉着齐山玉的衣袖站起身,“我梁宽其实很胆小,因为遇见了张兄你,我才敢大胆维护心底的正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梁宽谢谢你!”
张重渡眼中都是不舍,“我遇见你们是我的幸运,我们有缘还会再见,你们醉了,该回府了。”
聚到头时终须散,再不舍也该舍了,他示意顾啸和姜霖。
两人会意,一人带一个从屋顶飞身而下,将人交给早就等着的小厮。
小厮扶着喝得东倒西歪的梁宽和齐山玉上了马车。
张重渡看着顾啸道:“明日你也要收拾行囊离开这座府邸了,我和三公主轻装简行,许多物件不方便带,我这府里,你看上什么,皆可拿走。”他再看一眼姜霖,“明日将信送进去后,你也来看看,我房中除了书画,还有刀剑,你喜欢什么,都拿走。”
顾啸笑了起来,可越笑越觉得悲伤,“我同姜统领什么都不缺,我们缺的只是你这个朋友。”他眼眶发酸,转过身去,“真是的,我怎么还是说了离别的话,我先回房了。”
看着顾啸离去,姜霖道:“明日的事都已经安排好,后日还需要我帮忙吗?”
张重渡从怀中取出信递给姜霖道:“子溪,明天就拜托了。”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姜霖,“我这辈子欠你良多,只能下辈子还了。我走后,你自己保重,若陛下针对你,不妨妥协,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姜霖道:“你我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你陪着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光,若没有你,我根本振作不起来,也就没有今天的姜霖。昭为,不知你此次离开,今后还没有机会再见,希望再见那一天,我们都安好。”
张重渡走上前拥抱姜霖,拍打着他的后背,“子溪,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他们都知道,离开那日时间紧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告别。
姜霖也拍两下张重渡的后背,松开他,退后一步,想要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直接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姜霖将信交给信任的羽林军,自己在宫门等消息,直到听见禀告,他才放心离开。
揽月阁寝宫中,辛玥倚在软榻上呆呆看着窗外的晴天。
今日已是辛照昌答应她寻人的第四日,明日若再寻不到人,她就得安分守己待在皇宫中了。
她隔着衣物抚摸戴在里面的玉佩,嘴角扬起淡淡笑意,就算被困在皇宫又如何,有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陪伴,她便不觉得难熬。
“公主,顾将军来信了。”
小灼拿着信急急跑进来。
辛玥从软塌上站起身,顾啸的信?她心中一紧,顾啸住在张重渡府上,此时来信,定不简单。
“快拿过来。”
她接过信忙打来,当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时,她眸中瞬间涌上了泪。
得知公主处境,臣打算请旨取消婚约,在离开之前,还望能再见公主一面,明日卯时,宫门口,臣等公主赴约。
语气是顾啸的语气,但这分明是张重渡怕信被辛照昌截去,用顾啸语气写给她的信。
取消婚约所以要最后见一面,倒不失为是个好理由。
“小灼,去紫宸殿。”
刚下早朝回到寝宫的辛照昌有些烦躁,“齐顺,去传旨,将早朝改为三日一次。”
他在栖云阁时懒散惯了,每日早朝启奏的那些事在他看来,并非都是紧急重要之事,再说,除了敌国进犯,其他事情,拖几日也未尝不可,早朝三日一次也就够了。
“是。”齐顺刚应下,就有小太监跑进来启禀,“陛下,长公主求见。”
辛照昌马上道:“宣。”
辛玥走进寝殿,福礼道:“臣妹给皇兄请安。”
“你难得到紫宸殿,可是有什么事?”
辛照昌大概能才出来,辛玥此时过来,定然和寻人有关。
辛玥道:“今日已是寻人的第四日了,臣妹觉得这人怕是找不到了,既然如此,臣妹也想通了,明日不用再找人了,我愿意留在皇兄身边。”
辛照昌惊喜万分,“玥儿你愿意了?”
辛玥轻轻点头,“想必皇兄马上就要给我新的身份,顾将军若得知我的死讯,定是万分难过的,臣妹想在此之前同顾将军道别,此事宜早不宜迟,干脆就明日吧。”
“明日朕已同镇国将军说好,要去守备军大营校阅兵将,过两日朕陪你一同出宫去见顾啸,或是宣召顾啸入宫如何?”
辛照昌总有一种不安感,顾啸定然也听闻了他和辛玥的传言,这个人生性好强,若辛玥出宫去见他,指不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他不能冒险。
辛玥道:“臣妹也许久没有出宫了,很是惦念宫外的热闹,见这两日天气甚好,想着出宫走走,顺便去和顾将军道别。”
辛照昌柔柔看着辛玥,几乎是哄着说道:“朕看啊,这好天气还要持续几日,玥儿你若想出宫,后日朕陪你出宫可好?”
辛玥蹙了蹙眉头,她咬了咬下唇,“皇兄,臣妹明日出宫其实是另有件必须要做的事,明日是母妃八周年的忌日,我想去给母妃上柱香。”
母妃的忌日在七月十五,根本不是明日,但她笃定,母妃位卑,若不是刻意去宫中存放卷宗的架阁库查阅,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母妃具体薨逝的时日。
她本不想用这个谎话,但如今看来她不这样说,明日必定无法出宫。
辛照昌一听,愧疚地道:“玥儿要给静嫔祭祀,直接说就好,怎么还要以出宫游玩为借口呢。”
辛玥不用费力酝酿情绪,只不过想了想静嫔生前的样子,泪水就涌了上来,“臣妹只想安安静静和母妃说些话,想着若是告诉皇兄,又要劳师动众了,母妃死后一张草席就被裹了出去,随意埋在了后山,要不是王嬷嬷给抬尸体的羽林军银子,怕是连个墓碑都没有,我只想明日买些香火酒水,在母妃墓前待一会,之后再同顾将军话别。”
她用一双泪眼看着辛照昌,故作娇嗔,“从明日之后,臣妹就乖乖待在宫中,哪也不去了,就算要出宫,也一定要让皇兄陪着。”
虽说辛玥看起来是个软糯的性子,但内里硬得很,辛照昌还从未见辛玥撒过娇,此刻心都要化了,“好,好好,都依你。”
辛玥舒了一口气,“多谢皇兄,臣妹这就传信给顾将军。”
辛照昌道:“明日朕派几名羽林军保护你的安危,玥儿放心,你在山上祭奠静嫔时,他们只会远远看着,绝不打扰。”
辛玥心思动了动,“明日我想邀顾将军去清风居道别,羽林军可不能入厢房,把什么话都听了去。”
辛照昌为辛玥擦泪痕,“不听,他们不听,朕也不听。”
辛玥继续娇嗔道:“臣妹就知道皇兄对我最好了。”
辛照昌心头一甜,看来辛玥是想通了,终于不再抗拒他,要接纳他了,他将辛玥揽进怀中,“这世上,只有玥儿你,值得朕这般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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