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江禾煦也觉得辛照昌有些奇怪。
辛照昌干笑两声,“原是如此,我竟然不知。”说着衣袖中的手指摩挲了两下,“那正巧了,前几日外祖父非要给我说亲,我也不知如何拒绝,干脆三皇妹给我做个香囊,我就说已有了心仪之人,暂时不便让他知晓即可,能拖一时是一时。”
辛玥一听,觉得在理,“即是如此,衣袍和香囊我都为六皇兄做了。”
话音落,王嬷嬷端着一匹锦缎走了进来。
这块锦缎的挑选王嬷嬷可是费劲了,物品库中的锦缎都是女子适用的,她就挑选了个颜色最深的蓝色缎子端了过来。
拿进来时也并未靠前,而是直接站在了江禾煦身边,这缎子远瞧还好,近看上面绣花乃是牡丹,根本不是男子可用的衣料。
辛玥道:“江太医可喜欢?”
江禾煦看了一眼点点头,辛玥一挥手,“王嬷嬷给江太医包起来吧。”
眼看着锦缎入了包袱递到了江禾煦手里,王嬷嬷才松了口气。
江禾煦揖礼道:“多谢三公主。”说完面向辛照昌道:“正好六殿下在此,臣有件事,还请六殿下准许。”
“何事?”
“臣家乡来了好友,只停留几日,我想这几日都陪着他,带他好好逛一逛上京,便无法为六殿下请脉,还请六殿下见谅。”
辛照昌道:“这是个很重要的朋友吧。”
江禾煦未多言,只道:“是。”
辛照昌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但碍于辛玥在此,没再过问,准了他的假。
辛玥很想问是哪位朋友来了,以她的了解,江禾煦并没有这么重要的朋友,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辛照昌在,她不能多问,只让王嬷嬷给江禾煦拿了些银两,让他陪好友多吃多玩。
江禾煦也不再言,告辞离开了揽月阁。
之后即刻去太医院告了假,听从张重渡的建议去了张府。
自江禾煦走后,张重渡一直提着心,还特意让展风派人等在宫门口,就是怕出什么事。
见到江禾煦回来,他亲自将江禾煦带到了他的房间。
江禾煦将揽月阁中所闻告知张重渡,“下官原本想为尚书说几句好话,让三公主多等尚书几日,谁知却没机会说出口。”
张重渡道:“无妨,当你作为人证站在大殿上那一刻,三公主便会猜出一切,也应该能理解你为何不告诉她。
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时日一到你便同我一起上大殿。”
江禾煦揖礼,“下官听从张尚书安排。”
张重渡点点头,走出了厢房。
没走几步,就见展风跑了过来,“公子,温东明传信,公子可在三日后子时入紫宸殿面圣。”
“东明成事了?”张重渡没想到事情的进展能这么快。
展风道:“温东明让姜统领传话,他已离间近一月,时机成熟,即便公子不去问,他也该给公子回信了,这三日还请公子将太子罪证都准备妥当。”
“好!”看来是天助,张重渡道:“东明行事向来稳妥,他说三日后,必定不会有差错。”
说完他步履匆匆往书房行去,分别给公孙峪、梁宽、齐玉山等人手书一封,让展风送去。
自己则连夜进宫,告知大公主废太子时日提前,翌日,又去五皇子府禀告了此事。
对这两人,他只说找到了关键证据和关键证人,其他的一字未提。
温东明的身份,他手里太子同俞道长的来往书信,还有江禾煦作为证人一事,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知晓。
越是临近,他就越是谨慎,不是不信任梁宽齐山玉这些并肩作战的同僚,而是当日大殿之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是无法预料的,若事情进展不顺利,他根本不打算让江禾煦入大殿,届时自己会扛下所有的事。
三日后的子时,夜朗星繁,月挂柳梢头。
张重渡走进了紫宸殿御书房。
皇帝刚服用了丹药,虽无疲态,却面容黑黄,眼窝深陷,眼珠突出,身形消瘦,龙袍穿在身上显得宽大。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重渡跪拜,额头放于双手之上,一直做磕头状。
“起身吧。”皇帝刚说了一句便咳嗽了起来,一旁的温东明见了,忙端着一盅汤药进来,温东明怕一会皇帝会气昏过去,还在汤药中特意加了宁心静气的药。
皇帝喝了两口问道:“张爱卿说寻到了长生不老的炼丹之法,要亲手献给朕,还不赶快呈上来。”
为了能面圣,温东明只想到了这个借口。
张重渡故意看了一眼温东明。
皇帝挥手,“你们都退下!”
温东明和几个小太监退出了御书房。
今夜,是温东明值守,他给李福服用了迷药,准保睡到明日早朝之后都醒不来,他只怀疑李福是眼线,却不知是谁派来的,不得不防。
就算李福是太子的眼线,等明日李福醒来,一切都晚了。
他调走了有可能是其他皇子安插在紫宸殿的宫人,尤其被他怀疑是太子的那些人,都被他派出宫去做事了,而姜统领也调走了其他皇子安插在羽林军中的人,包括忠于皇帝的萧清副统领。
姜霖虽是统领,但皇帝时常不在宫内,姜霖不过是守着紫宸殿空壳罢了,那位萧清副统领才是在宫外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人。
今夜如此安排,已是费尽了温东明和姜霖所有的心思,再无法复刻。
故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将再没有机会弹劾太子。
温东明退下时眼神示意张重渡,让他不用担忧时辰。
宫人都退下后,张重渡从怀中拿出那封信,双手捧着道:“陛下,此法与太子和俞道长有关,臣只怕陛下看到后,会龙颜大怒。”
皇帝道:“怎么?这炼丹之法莫不是从东宫拿到的?难不成是俞简那小子献给太子的?”
张重渡一听这话便明白了,温东明的离间之术取得了成效。
“是也不是,陛下一看便知。”
他将信呈上去,注视着皇帝的情绪。
只见皇帝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双目涌上杀意,拿起桌案边的砚台重重砸了过来,“大胆!”
张重渡没有躲闪,砚台砸中他额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御书房外独自守着的温东明,心中一惊,双手紧握,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继续贴耳倾听。
“这就是你献上的长生不老炼丹之法?你可知欺君之罪乃是死罪!”
张重渡跪地,“陛下息怒,臣冒死献上这封信,只因臣不忍陛下再受歹人蒙蔽。臣斗胆一问,陛下可曾觉得近几月俞道长的丹药效用比不得之前了?不论俞道长找了什么借口,都无法掩饰他给陛下服用的早已不是之前长生不老的丹药!”
这丹药本就是毒药,服用越久效用越低。
皇帝相信长生不老之术已深入骨髓,他没想要皇帝清醒,只想要皇帝相信俞道长不再忠心。
张重渡见皇帝神色一变,继续道:“俞道长的字迹想必陛下很熟悉,这封信是真是假,陛下英明,定能分辨。”
桌案上正放着俞简给陛下写的,所谓每日诚心诵读便可长生不老的经文,皇帝拿起来细细比对,越比对心越惊,越比对越生气。
这竟然真的是……
“来人!”皇帝大喊。
温东明小跑着进来,“陛下。”
“去!给朕把俞间喊来!”
“是。”温东明转身看见张重渡脸上的血,一阵心揪,他脚步未停,小跑了出去。
皇帝道:“你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张重渡道:“此乃太子身边护卫所给,那人身受重伤,被太子灭口之时侥幸逃脱,前来寻求臣的庇护。陛下若想见,臣可让那人前来同太子对质。”
皇帝没说话,靠在龙椅上,双目微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后,温东明带着俞简进来。
俞简看到满脸是血的张重渡吓了一跳,哆嗦着身子,挪着步子站到他旁边行礼,“陛下。”
皇帝对着温东明道:“你先退下。”
“俞简,你上前来,给朕读一下这封信。”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神情严肃。
俞简预感不太好,他来到桌案边,拿起信的一霎那就明白了。
“扑通——”跪了下来,“陛下,臣是冤枉的,臣对陛下忠心一片,陛下要相信臣。”
皇帝道:“这可是你写的?”
“这,这……”这封信的旁边分明还放着他所写的经文,想来已经比对过,且张重渡的手段他还是知道一些,若不承认,说这信是伪造,必定还有别的证据等着自己。
他眼珠一转,“陛下要为臣做主啊,是太子威胁臣,臣的老母和妹妹都被太子抓了起来,臣不敢违抗啊。”
“你!你……”皇帝气得捂住胸口,俞道长一见,忙从袖筒掏出一颗药丸,“陛下,快服下这静心丸。”
皇帝一把打掉药丸,大口呼吸,多亏了之前江禾煦给皇帝喝的护心汤,否则这会绝对气昏过去。
缓过些神来后,皇帝道:“俞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朕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了?”
俞简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陛下,臣只不过减少了仙山神木药引的量而已,陛下饶臣一命,今后臣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制药。”
皇帝冷笑,“你倒是越来越精神,太子也越发神采奕奕,那仙山上采来的药为了讨好太子,恐怕都给太子服用了吧,你自己想必也没少服用!”
这句话彻底把俞简说懵了,他看了眼张重渡,不知之前张重渡究竟对皇帝说了些什么话,但却觉得皇帝的每句话他都能找到自己不必死的漏洞。
“是太子逼臣的,臣只好用那神木为太子炼制丹药,如此,陛下的用量自然就不够了。陛下是知道的,仙山三年才得机缘进入一次,一次也采不了多少神木仙草,且那仙山所产之物非真龙一脉不可服用,若是我等宵小服用必定暴毙而亡啊,那药绝不是臣能服用的,臣都给了太子啊,陛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因太子以老母和妹妹的性命威胁,大晟以孝治国,臣不能不管老母死活啊。”
俞简痛哭流涕,他为自己哭,也为老母和妹妹哭。
今日之事,太子定会知道,哪怕陛下很快废了太子,太子也会让人杀了老母和妹妹。
可为了活命,他暂时管不了旁人,他得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逆子!老三这个逆子!”皇帝一脚踢开俞简,他恨不得即刻杀了俞简,可杀了他,谁又为他炼丹,且那信中所写,还需他解释。
“这信中所写三月衰,四月病,五月枯,六月崩,是何意?你要谋害朕,要朕死吗?”
“陛下听臣解释,不是这样的,是太子逼臣的,太子让臣在本月给陛下喂下慢性毒药,臣这几日也是内心焦灼,毒药臣还未炼制,臣怕太子对老母不利,想要在二月底前想办法救出老母和妹妹,再向陛下坦白此事,没想到张尚书竟然拿到了这封信……”
张重渡听着俞简谎话张口就来,可谓是巧舌如簧,怪不得皇帝能被他哄骗,什么仙山,什么神木仙草的,也不知这道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皇帝相信了如此荒谬之言。
皇帝转头看向张重渡,“你是帮着老五做事吧,呈上这封信为的就是让老五入主东宫,是也不是!”
张重渡神情淡然,任由额头的血不停流着,他用坚毅的目光看着皇帝,“不是!大皇子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此番乃是为了大皇子!”
说着他重重磕头,根本不管额头上还有伤,朗声道:“陛下明鉴,自大皇子薨逝,臣夜不能寐,所思所想皆是找出凶手,如今臣已调查清楚,且人证物证俱全,还望陛下能严惩凶手,让大皇子瞑目九泉!”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害死大皇子的人就是太子!
话音落,张重渡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皇帝心中震惊不已,大皇子都已经薨逝了,他还能不顾自身安危做到这份上,实在是难能可贵,此人不就是他梦寐以求忠心不二的臣子吗?
他知晓张重渡是有能力的,否则在徐鸿致仕后,也不会将刑部尚书如此重要的官位给他。
若他能成为自己的纯臣,就最好不过,有朝一日,长生不老达成,他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忠臣。
“太子胆大妄为,所做之事朕已明了,明日你将证据和证人带到议政殿吧。”
皇帝此时认为,太子怕他会长生不老,自己只能永远是个太子,熬死了也坐不上龙椅,这才出此下策,能理解却不能饶恕!
弑父篡位的太子不能再留,皇帝多一日都不愿再等。
张重渡心知,此事已成,明日不过是将太子所做桩桩件件伤天害理之事坐实,他要让太子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张重渡再度扣首,“谢陛下隆恩。”
皇帝一挥手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温东明!”
温东明小跑进来,皇帝从龙椅上起身,他忙过去搀扶,张重渡不动声色给了他一个安好的眼神。
张重渡拿出帕子,简单擦拭了脸上的血迹,和俞简一同走出紫宸殿。
俞简自知皇帝命不久矣,这些年金银也赚够了,早在为自己寻找退路,要不是被太子威胁,说不定年前皇帝性情大变时,他就已经带着家眷逃到邻国去了。
如今母亲和妹妹肯定活不成了,眼看着皇帝也不行了,他可要尽早想办法离开。
正要往自己住所行去,却听身旁张重渡道:“俞道长请留步。”
俞简转身看着张重渡,“怎么?张尚书还想要贫道道谢不成?”
张重渡究竟对皇帝说了些什么,他也能猜到,这人倒也不迂腐,自知皇帝深陷长生不老,便反其道而行之,达成自己的目的。
“非也。在下只是想告诉俞道长,道长的母亲和妹妹现如今已不在太子手中。”
俞简大骇,“你也想用我的家眷威胁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张重渡笑了起来,“我只知做错事的只是你,而道长的母亲和妹妹心底良善,并不知你所作所为,我是不想她们被太子所杀。”
“少说这些话,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俞简才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人,就连刚才他也觉得张重渡是在做戏让皇帝相信他的忠心,其实就是为了让五皇子入主东宫,自己的权势也跟着水涨船高。
张重渡叹了口气,“道长非要说我别有目的,那我只能说,道长今后不要再行欺哄之事,也别再炼制此等丹药了。道长当初为何会成为道士,在下不知,在下只知,天道轮回,因果轮转,若有那酆都地狱,道长势必要去一遭的。”
“你休要胡言!我没害过良善之人,我所骗之人皆是自身业障重者,他们罪有应得,我为何要去那酆都地狱?”
“罪有应得?若不是道长先欺骗陛下在先,太子也不会利用道长行弑父之举。哪怕道长是想惩恶,也不该累及他人,因陛下服用丹药性情大变而枉死的宫人何其无辜,他们的冤情该记算在谁的头上?以恶治恶,何时休?况且道长心生贪念,为的是金银,并非纯粹想治恶,用惩恶来解释恶行,更可恶,道长何苦要自欺欺人?言尽于此,道长好自为之。”
说完,张重渡头也不回地走下阶梯。
俞简心头一悸,呆立原地,那一字一句像是尖锥一般刺在他心中,令他久久无法回神。
张重渡急匆匆走下阶梯,姜霖立刻迎了上来,看见他头上的伤,忙撕了自己的衣角为他包扎了一圈,“如何了?”
张重渡道:“明日陛下会亲自早朝,太子必废,但五殿下想要入主东宫的梦怕是要破碎了。”
姜霖才不在乎五皇子,“太好了,我这就送你回府。”
头上的伤倒是无妨,只是方才张重渡神经高度紧张,现在松懈下来,身子有些软,他扶住姜霖的肩膀,“无妨,我自己回去即可,展风在宫外候着,子溪你不必担心。你先将那名东宫护卫安排好,再给大公主回话,今夜守好紫宸殿。”
姜霖道:“放心,今晚定会平安度过,明日我们打太子个措手不及。”
他看了看站在高阶之上发愣的俞简道:“昭卫,你同俞道长说什么了?怎么他动也不动。”
张重渡抬头看了一眼,“不过是说了些有关酆都地狱的话。”
他拍了拍姜霖的胳膊,往宫外行去。
一出宫门,展风即刻搀扶着张重渡上了马车。
“可有太子的人跟着?”
今夜进宫,张重渡是身穿夜行衣翻墙出府的,马车也停在下一个巷口,他又在马车上换好官服才进的宫。
展风道:“公子放心,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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