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霖松了手,张重渡转身入了揽月阁。
踏进揽月阁的一刻,他的心不由自主急促有力跳动着。
马上要见到三公主,他既期待又紧张。
外殿门内值守的两名小太监不认识张重渡,但识得姜霖,两人看见身为金吾卫统领的姜霖走在此人之后,意识到此人身份肯定不一般,马上道:“大人,姜统领,可是要求见三公主?”
张重渡道:“你去通报,刑部左侍郎张重渡、金吾卫统领姜霖求见三公主。”
一听张重渡的身份,两名小太监懵了,刑部?难不成三公主犯了事?
“是,是。”其中一人跑去通报,还有一人要领着他二人往里走。
张重渡道:“不用入内,我们在这荷塘边等着三公主便可。”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跑去通报的小太监在过拱桥时摔了一跤,这才意识到,方才让通报时应该把话说清楚,三公主听到他一个刑部左侍郎,突然和金吾卫统领一起来了揽月阁,定然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被欲加之罪了,也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惊吓。
忙对一旁的小太监道:“你去告知三公主,我们此番来,只因腰牌落入了这荷塘中,前来打捞,并非为别的事。”
小太监猛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呆楞片刻,马上道:“好,好,奴才这就去。”
这边,摔倒的小太监爬起来冲进了内殿。
辛玥这两日来了癸水,身子不怎么舒服,躺在软榻上看书。
守在一边的王嬷嬷见小太监急匆匆进来,问道:“什么事?”
辛玥也放下了手里的书坐起身来。
“三公主不好了,刑部来人了,还有姜统领也来了,是不是要来抓公主?”
辛玥立刻紧张起来,急匆匆要下地,王嬷嬷边为她穿绣鞋边道:“三公主别急,要不让小灼去栖云阁,请六殿下过来。”
自黄粱寺回来后,辛照昌给揽月阁送了很多物品,尤其是入冬之后,送来了炭火和裘皮,这个冬日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舒适的一个冬日了。
辛玥也没了主意,点点头。
王嬷嬷正要开口让小太监去传话,就见另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
“三公主,三公主。”
辛玥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刑部的大人说,是因为腰牌掉进了我们的荷塘,进来捞的,没别的什么事。”
辛玥和王嬷嬷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惊一乍的,辛玥轻拍着胸口缓解惊吓,吩咐其中一个小太监,“刑部的大人和姜统领可不能怠慢了,让小灼沏上一壶好茶送去,你再去知会两位大人,我这就过去。”
小太监跑了出去,王嬷嬷道:“公主不急着去,我先为公主灌个汤婆子。”
辛玥心里疑惑,“这腰牌怎么会掉到揽月阁呢?”她看向另一个小太监,“他们来了几人?”
“只有刑部那位大人和姜统领。”
两人?难不成想让她的人去捞腰牌,揽月阁统共也没几个宫人,天寒地冻的,还不得都生了病。
王嬷嬷道:“公主不用担心,许是腰牌刚掉入水中,姜统领还未来得及让羽林军前来捞取,现下应是先打个招呼而已。”
说话间,王嬷嬷准备好了汤婆子,又为辛玥披上大氅,这才出了屋。
快行至拱桥时,辛玥总觉得不安,停步问小太监,“刑部来的是哪位大人?”
小太监道:“方才一听刑部,奴才脑子就懵了,没听清,好像是……是姓张。”
张?辛玥倒吸了一口冷气,刑部姓张的大人倒是有几位,但能陪着姜统领来寻腰牌的,恐怕只有那一人。
她往前又走了两步,站在恰好能看见荷塘的地方。
只见荷塘边的两人,一位身着盔甲,不用想也知道是姜霖。
而另一位,身着靛蓝色流云纹长袍,头戴玉冠,腰间束着的蹀躞带上挂着玉佩、哕厥、算袋、火石袋等物,彰显着其朝廷重臣的身份。
颀长挺立的身姿同周围荒芜的灰色格格不入。
辛玥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握了握,她提了一口气,缓缓走下了长廊,走上了拱桥。
脚步声慢慢靠近,张重渡回头。
他不禁呆住了,这熟悉的身姿,熟悉的容颜,似从梦中而来,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女子身着暗花细丝花间裙,外罩天青色氅衣,同那日他在黄粱寺看见的一样,氅衣上无繁琐的刺绣,飞云髻上也仅有一支金钗。
双眸明亮有神,注视的却不是他。
姜霖先行礼道:“三公主打扰了,臣不慎将腰牌落入了殿中荷塘,还请三公主行个方便。”
辛玥视线流转,看了张重渡一眼,又看向了别处。
张重渡整个人不自觉轻颤,心跳如擂如鼓,手心出汗,入仕八年以来,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慌乱,却又不敢显露半分。
他压制着情绪,揖礼缓缓道:“臣给三公主请安。”
尽管知道张重渡同傅公子的声音一样,可她还是没忍住心揪。
她对着张重渡淡淡笑了一下,就同初见那日一样,不敢细细瞧他。
转而问姜霖,“这腰牌是如何掉入荷塘的?真是叫人好生奇怪。”
姜霖看向了张重渡。
张重渡却不看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姜霖嘴角抽了抽,也拿张重渡没办法。
只能在心里小声咒骂两句。
张重渡见他许久不言,给他使了个眼色,似在说:这可是你的腰牌,你不说谁说,快说吧。
“咳,咳咳,这个吧,这个说来话长……”姜霖实在头疼,他不擅长说谎话,也不能实话实说吧,“就是,我的腰牌,这腰牌,腰牌它……”
辛玥歪头听着,总觉得“腰牌”两个字对姜霖而言,十分烫嘴。
“姜统领是怕三公主笑话。”张重渡斜了姜霖一眼,接了话茬,“今日大公主召见臣,恰好遇见姜统领巡守,就随他走了一段路,行至揽月阁外,姜统领忽然看见有只雀儿落在了树枝上,心血来潮想要抓来看看,谁知抓鸟时将腰牌落进了荷塘中。”
辛玥抬头看了看空无一树的荷塘顶,还是有点没想明白。
张重渡身上有凤阳阁内特有的香气,表示他的确刚见过大公主,可其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他们既然不想让她知晓,自己又何苦咄咄逼问。
“哦,原是如此。”
王嬷嬷在辛玥耳边提醒,“公主,茶来了。”
辛玥看向荷塘不远处桂花树下的石桌,小灼正在摆放茶具,“我让宫婢沏了一壶热茶,天寒,两位大人可边等人捞腰牌边喝茶。”
继而又道:“小灼,再去准备些点心端过来。”
小灼应下后,去了后厨。
辛玥福了一礼,“两位大人请便,我就不奉陪了。”
谁知还未转身,就听张重渡道:“三公主留步!”
辛玥还是不敢看张重渡,她只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了眸,“张侍郎何事?”
张重渡见辛玥如此,心头柔软,从黄粱寺见面开始,三公主还没有正视过他,总是垂着眸。
他虽不想过早表达情意,以免让三公主认为自己轻浮和别有用心,从而失了对他的崇拜和仰慕,可也不能总是这样匆匆一面,毫无交流。他更想通过点滴相处,慢慢增进感情,让一切水到渠成。
“听闻三公主精通音律,擅长丹青,很想请教一二。”
辛玥有些惊讶,她在宫中能安然活到今日,言外之意话外知音还是听得出来的。
大多时候,想请教一二之时,要不就是斗文斗武不服气,是真的请教,要不就是欣赏对方某一方面才华,存了结交之意。
可依据梦中话本心所写,张重渡可是连见都不想见她的,很显然一点都不欣赏她的音律丹青。
不过张重渡说了这话,她自然求之不得。
若是两月后六皇兄不帮她,或是没帮成,父皇真的赐婚张重渡,他们之间能有些许交情,自己也不至于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送去和亲了。
起码,她也能向张重渡表明不嫁他之心。
如此看来,现实倒是比梦中话本子所写的,要好一些。
辛玥似乎没那么怕张重渡了,她抬起了头。
眼前男子面如冠玉,眉似剑,目若朗星,鼻梁挺傲,唇微扬,真是一幅好皮囊。
“算不上精通擅长,张侍郎若不嫌弃,倒是可以一同切磋。”
姜霖一听马上道:“张重渡!你方才说你……你给我捞回来,怎么现在要去赐教音律丹青了,你说的话不算数了?”
张重渡对着辛玥笑笑,露出无奈的样子,那神情就好像是对着熟识的故人一般,“三公主可否等在下捞到腰牌后再行赐教?”
辛玥有点没明白,她看看荷塘,又看看姜霖,“怎么,姜统领没派些属下前来捞取?”
姜霖瞪了张重渡一眼,转过身,淡淡丢下三个字,“怕丢人。”
真正的理由说不得,若是用张重渡的理由,岂不真成了笑话,堂堂金吾卫统领,抓鸟将腰牌掉进了荷塘,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张重渡道:“三公主,还请揽月阁中的人对今日之事三缄其口。”
辛玥轻抿着嘴,忍住了笑意,柔声道:“水中寒凉,我让宫婢熬些姜汤侯着两位大人。”
张重渡揖礼,“劳烦三公主了。”
瞧着张重渡有匪君子模样,辛玥犯了狐疑,这人倒不像话本中写得那般可怕。
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不论真假,她都是要为自己选一门好亲事远离上京的。
张重渡或许本就是谦谦君子,父皇赐婚,因他有心悦之人,不肯又不能抗旨,这才设计让她和亲,如此站在对方立场上想想,也没什么错。
只要父皇不赐婚,她同张重渡有些露水之交也不错。
张重渡转身来到塘边,脱去外衣,取下银冠,无片刻迟疑跳入了荷塘之中,憋一口气,毫不犹豫潜进了荷塘下。
她还是头一次见大冬天跳荷塘跳得如此痛快之人,不由吃了一惊。
张重渡在荷塘底四处摸索,沉沉浮浮,每过一会就伸出头来大口呼吸,再潜入继续寻找。
如此二三十次,从未停歇,束起的头发,已松散,落下的发丝贴在脸颊,垂在肩头;石青色的中衣贴在身上,显露出男子坚实的胸肌;脸色发白,唇色发紫,眉眼之间却无丝毫懈怠之意,愈发显得男子有一种清雅坚毅的气质。
辛玥动了恻隐之心,对张重渡刮目相看。
若是旁人,这么冷的水,浮沉十多次还找不到,早就出水了,或是改天再寻,或是休息片刻再寻,但张重渡却不同,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意。
怪不得大皇兄总是夸赞张重渡,只要交办给张重渡的事,他总是很放心,因为不论多难,张重渡都会想办法做到最好,做到圆满。
连捞取一个小小的腰牌他都这般尽心竭力,就更别说其他事了。
这样的人,成大事,不稀奇。
可继续捞下去,身子怕是受不住。
当张重渡再次探出头来时,辛玥大喊道:“张侍郎,上来吧,明日再寻。”
张重渡露出灿烂的笑容,“无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话音刚落,又沉入了水下。
辛玥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她转头看向端着热茶的姜霖,“姜统领,虽然我不知为何‘你’的腰牌落进荷塘,非要张侍郎捞取,但只让张侍郎一人捞取,恐怕不太妥当吧。”
那个‘你’字,辛玥说得重,言语间的偏向显而易见。
姜霖是有苦说不出,他还值守呢,就被拉到了这里来,虽说他确实应该下水帮忙,但他要时刻保持着警惕,万一发生什么事,他可是要护卫整个皇宫安危的。
他看着三公主一脸钦佩担忧的样子,终于明白了。
张重渡这招叫苦肉计。
“臣尚在巡守,剑不能离身,一旦有事,随时准备拔剑。”
辛玥点头,“哦”了一声,便不再同姜霖说话,专心看着水面。
话说张重渡可是个文官,这身子比不了武官,要是冻坏了,在她的揽月阁发生了什么事,她可担不起。
同时,看着张重渡毫无怨言地又是十多次浮沉,心里越来越柔软,吩咐小太监拿来了厚厚的锦被。
“找到了!”
张重渡举着腰牌游出了水面。
辛玥忙挥手让候着的宫人过来。
有人披锦被,有人递姜汤,还有小太监拿着帕子擦湿发。
姜霖三两步走到张重渡面前,还没开口说话,就见张重渡将手里的腰牌递给他,“我说话算数。”
辛玥道:“我为张侍郎准备了干净的衣物,身上的湿衣,宫人们会尽快烤干。张侍郎请到厢房更换吧。”
张重渡道:“那臣就不客气了,多谢三公主。”
他刚要迈步,又转头看向傻傻站着的姜霖,“姜统领不是还要巡守吗?如今腰牌已捞到了,还不赶快走。”
姜霖瞪了瞪眼,接着十分不自然地笑了笑,对辛玥抱拳行礼道:“三公主,那臣就先走了,张侍郎还烦请三公主照顾。”
辛玥微笑着轻轻点头。
张重渡看着姜霖离开,对辛玥道:“三公主,臣先去换衣服,之后再请公主赐教。”
辛玥道:“我在书房等张侍郎。”
张重渡跟着小太监去了厢房,辛玥先行到了书房。
揽月阁中的书房,她极少踏入,通常作画读书都是在自己房中,她不似旁的皇嗣,需要一个商谈事务的地方,书房于她而言,只是她存放书画的地方罢了。
故此,这里没什么装饰摆件,简朴冷清得好似不存在于华丽的皇宫。
她让小灼准备好笔墨,拿来琵琶等器乐。
等了不到一炷香时辰,张重渡走入了书房。
辛玥一看见张重渡的样子就笑出了声,“张侍郎,抱歉,这已经是我能找到最合适的衣裳了。”
揽月阁里唯一的正常男子服饰,是当初母妃在世时给外祖父缝制的,只是衣服做好了,却传来了祖父过世的消息,这衣服便留下了,她也没舍得扔。
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不过,瘦了些,短了些,衣服紧绷在身上,袖口缩到了手腕以上,下摆快缩到了膝盖。
张重渡穿着确实滑稽了些。
“凑合几个时辰,无妨。”张重渡穿着很不舒服,但能逗辛玥笑一笑,他觉得很值得,“这件衣服针脚细密,绣纹精致,瞧着比尚衣局的女官缝制得还好,臣就怕给撑坏了。”
辛玥淡淡一笑,“这件长袍是母妃为外祖父缝制的,祖父早已去世,还望张侍郎别嫌弃。”
她没见过外祖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看见这件长袍,又想起了母妃,鼻头一酸,红了眼眶,忙转过身,不想让张重渡看见她流眼泪。
张重渡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想要靠近,又停住了脚步,立刻道:“怎会嫌弃,能穿上这件长袍是臣的荣幸。”
辛玥平复了心情,转身对张重渡微笑,“张侍郎,我们先切磋音律还是丹青?”
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静静看着辛玥,静静等待。
谁知辛玥并没有拿琵琶,而是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母妃生前各类器乐都会一些, 除了琵琶我这里还有七弦琴、竹笛、箫、笙,不知张侍郎习惯用什么器乐?”
张重渡顿时明白了辛玥的意思,这是要让他先奏。
“竹笛吧。”他的母亲出身名门,自然精通音律, 他自小跟着学习, 各样都学了一些, 只不过他觉得笛子不但拿着顺手,音色也明亮清脆,在习武之时吹奏, 更有一种蓬勃阳刚之气, 年少时的他, 很喜欢那种感觉。
辛玥走到屏风之后,拿出一把竹笛交到张重渡手中,“请。”
张重渡只觉得手中的笛子千斤重, 自入仕以来,他公务缠身, 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别说吹笛子,连去乐坊听笛子的机会都不多。
“久不吹奏,臣献丑了。”
他也不怕辛玥笑话,自己是来赐教的, 喜欢听和擅长本就是两回事。
拿起竹笛,张重渡缓缓吹奏起来, 曲调还算流畅,气息是稳的,手指技巧也是有的,只可惜二者之间配合得实在算不上和谐,该高的地方没高上去,该低又低不下来,好似卡在半空,让人听着有些难受。
一曲结束,张重渡自嘲道:“真是让三公主见笑了。”
辛玥道:“哪里哪里,张侍郎公务繁重,不似我,闲暇时候多。”说完,她拿起琵琶,“请张侍郎赐教。”
拨动琵琶弦,乐声入耳,张重渡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好似漫步夏日稻田间,阳光和煦,暖风袭来,仿佛要将他身上的寒冷一扫而空。
感受到辛玥的用意,张重渡睁眼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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