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内殿,江医官正在为公主把脉。”
“公主病了?”温东明有些紧张,他怕秀竹会因为担心做出不理智的事,也怕她回去会对主子说,引得主子担忧。
“公主安好。只是公主从黄粱寺回来后时常梦魇,江医官这才前来为公主把脉。”
温东明点了点头,他记得幼时,父亲每次出征,母亲都会梦魇,他知道,那是因为母亲日日都在担惊受怕。
“带路吧。”
往内殿的路上,温东明看着院落四周,几棵桂花树,一片已经落败的小花圃,一方荷塘,看不到荷叶,上面一条拱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走过拱桥,来到通往内殿的长廊,廊壁都已斑驳,朱红的廊柱也已失了色彩,显得很破旧。
这是他除了冷宫,见过的最简陋的宫殿。
小宫女通禀后,他带着秀竹跨进了内殿。
辛玥坐在软榻上,江禾煦背起药箱正要离去,温东明开口问道:“江医官,三公主的梦魇如何了?”
辛玥和江禾煦皆有些吃惊,紫宸殿的太监来揽月阁从来都是有话说话,何时关心过她的身子。
温东明道:“无大碍,吃几副安神汤药即可。”
辛玥打量着温东明,这位父皇身边的小太监,她去紫宸殿时常见到,却从未见他来过揽月阁,今日突然到来,让她心里直打鼓。
不过看他的神情,倒不像是来找茬的。
她站起身问道:“不知温公公前来揽月阁所为何事?”
温东明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簪,白玉雕刻成的梅花瓣,五瓣已成了三瓣。
“昨日在宫门口看见了黄粱寺的僧人,说三公主将玉簪落在了寺中厢房,要让守卫拿给三公主,我正巧路过,便想着给三公主送来。”
辛玥睁大了眼睛,带着疑惑的神情同江禾煦对视一眼。
而后看了一眼小灼。
小灼忙上前接过玉簪,递给辛玥。
“多谢温公公。小灼,给温公公沏茶。”说完又给小灼使了个眼色,小灼点头离去,她明白,这是让王嬷嬷准备好打赏的银两。
既然玉簪已经给了,温东明便想着离开,但又觉得秀竹或许并不想这么快离开,便又道:“不知公主的眼疾可完全痊愈了,还有不适之感吗?”
辛玥让小灼沏茶不过是客气客气,怎么听温东明的意思还要同她闲谈?
难不成醉翁之意不在酒,来送玉簪只是借口,他是有别的话要说?
“江医官医术精湛,并无不适。”
话音一落,殿中陷入了安静。
辛玥以为他正在酝酿说辞,便安静地等着温东明先开口。
江禾煦也提高了警惕,安静站在一边。
温东明微微侧身看了眼秀竹,似是在告诉她,要走了。
秀竹早已眼眶堆泪,她想再抬头看一眼辛玥,又怕辛玥会看见她眼中的泪,躲在温东明身后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温东明道:“既然玉簪已送到,奴才便退下了。”
说完转身离去。
辛玥的心可谓是一波三折,她是真有些看不明白温东明了。
秀竹也转身跟着往外走。
刚要跨过门槛,却听身后传来了声音。
“这位宫娥,等一下!”
辛玥突然的声音让秀竹的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她停住脚步,背对着辛玥不敢转身。
温东明忙转身,看向辛玥,只见辛玥手里拿着个荷包,这荷包他见过,是秀竹的。
再往回看,秀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温东明:……
无奈之下,他硬着头皮走到辛玥面前,“不知三公主何事?”他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
辛玥觉得有些奇怪,不理会温东明,径直走到秀竹面前。
“这荷包是你的吧,方才掉在地上了。”辛玥将荷包递到秀竹面前。
秀竹始终低着头,她接过荷包,那眼泪便滴在了荷包上。
“你怎么哭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辛玥不由看向温东明,那神情,好像是温东明让这小宫娥哭的。
温东明眨了两下眼睛,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解释道:“三公主见谅,今日是这小宫娥亲人的忌日,她这是悲痛所致。”
秀竹捏着荷包,咬着嘴唇,缓缓抬头看向辛玥。
是她熟悉的面庞,却不是她熟悉的眼睛。
眸子纯澈,透着关怀,透着怜悯,原来这双眼睛不盲时,更美。
只是眸中还透着陌生。
辛玥看着面前小宫娥的神情,只觉得心头一疼。
她能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这小宫娥,可这小宫娥看向她时,直勾勾的,带着不舍又含着委屈,根本不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温东明一看不对,慌忙把秀竹拉到自己身后,行礼道:“三公主,奴才退下了。”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完,拽着秀竹的袖子出了内殿。
辛玥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在皇宫十七载,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
王嬷嬷也拿着钱袋呆呆站在门口,不知追还是不追。
“三公主,这……”
辛玥呆了半晌,问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对劲?”
江禾煦道:“温公公没什么,那小宫娥好生奇怪,三公主喊她,她却不转身,未免也太没规矩了。”
王嬷嬷道:“江医官入宫时日尚短,恐是不知,这紫宸殿的温公公别看年纪不大,为人很稳重的,而且他往日里去别的宫,身边跟的是小太监,为何来揽月阁却是小宫娥,而且今日还是那小宫娥家人的忌日,也太过蹊跷了。”
辛玥思索片刻道:“我之前从未见过这宫娥,可方才这宫娥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看相熟之人的神情,而且她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她的生活很简单,所接触的都是这皇宫里的人,而这宫里的人,能用那般神情看她的,没有几个。
忽然之间,辛玥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慢慢将方才拿着荷包的手放在鼻尖嗅了嗅,熟悉的百花余香飘入鼻中。
她心头一悸,这小宫娥,会不会……就是秀竹?
“小灼,小灼!”辛玥大喊道。
小灼跑了进来。
“你快去追温公公,请他带着那小宫娥过来。”
王嬷嬷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辛玥怔忡着道:“我觉得她是秀竹。”
秀竹?王嬷嬷想了想,睁大了眼睛,“是那个救了公主的女子?”
“除了她,我再想不出别人。”辛玥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她以为都过去两月多了,秀竹应该放弃寻她,没想到她不但没放弃,还打听到了皇宫里。
她细细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定是秀竹寻画师画了她的小像四处寻找,又恰好遇到认识她的宫人外出采买。
秀竹自然是不信的,又想要求证,这才有了今日这场见面。
这丫头,也不知用了什么说辞,花了多少银两,才请动温东明帮她。
想起方才秀竹的样子,辛玥又想哭又想笑,哭的是久别重逢她却识不得挚友,笑的是,不论怎么说,她终是见到了秀竹,和她想得一样,是个美好可爱的女子。
江禾煦道:“若此女子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公主打算如何做?如今看来,她并非这宫里的宫娥,入宫不过是为了见公主一面。方才她不肯说话,应该是只想知道公主是否安好,并没想要相认。”
王嬷嬷下意识捏着手里的钱袋,自言自语道:“不相认也好。”
辛玥心神不宁望着殿门口,既然秀竹不愿相认自是有她的理由,若一会秀竹站在她面前,她该如何做呢?
江禾煦放下了药箱等候,王嬷嬷也紧张地望着殿门口。
大约一炷香后,小灼跑了进来。
辛玥忙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只听小灼大喘着气道:“公主,我没追到温公公,去紫宸殿找,温公公也不在,那小宫娥也不见人。”
辛玥退回到软榻上,沉默半晌道:“今日也算安了秀竹的心,愿她忘了我这个露水之交,再遇挚友。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江禾煦躬身道:“臣告退。”
王嬷嬷和小灼关好房门退了下去。
不知为何,辛玥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她环顾着四周,就像是望着樊笼一般。
这大晟朝的三公主,她早就不想当了,若她只是楚姑娘该有多好,若当初没有被王嬷嬷找到该有多好。
即使她会远离上京,也会时常同秀竹和傅公子通书信,知道彼此所在,也知道彼此是否安好。
如此这般,君子之交淡如水,偶然见面即可。
说不定……
辛玥鼻头一酸,又拿出那方帕子,木松香已经淡得几乎闻不见了。
说不定傅公子已经教会了她一些拳脚功夫,也送给了她防身的药粉,她早不是现下懦弱胆小无能的三公主,而是自由自在游历山川大河的楚姑娘。
她望着帕子喃喃说道:“秀竹,保重。傅公子,保重。”
似听到了辛玥的声音,已换好衣服走出宫门的秀竹突然回头。
其实从主子答应她进宫见三公主开始,她就知道展风没骗她,只是她贪心,还想再见一见楚姑娘。
人真的很奇怪,有的人相处多年却始终不投缘,有的人不过相处了短短一段时日就成为了知己。
一直等在宫外的展风迎了上来,为秀竹披上氅衣。
秀竹一下子抱住展风,脸庞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不说话也不动,就这样待着。
展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静地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秀竹仰头看展风,“我见到三公主了,知她安好我应欢喜的,可是展风,我却一点也不欢喜,那种不敢相认的感觉,你知道有多让人难受吗?”
展风轻声道:“傻丫头,那日我对你说楚姑娘就是三公主,你也不听我多言,急匆匆就要去找公子,之后又不愿理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什么话?”秀竹忙问。
展风轻轻拨动秀竹额前的发丝,“我陪公子去黄粱寺时,听见三公主求菩萨,想要嫁给公子,嫁给作为刑部左侍郎的公子。”
秀竹睁大眼睛,“什么?”
“三公主虽未见过公子,但公子所做利国利民之事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自古美女爱英雄。公子也对三公主有意,秀竹你放心,迟早有一天你会和三公主相认的,我们都会和三公主相认的。”
说完又将张重渡的担忧都说与秀竹,“今日你亲眼见到了三公主也放了心,便安心的等着吧。”
这个惊喜实在太大了,秀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这真是太好了。”她拉起展风的手,“走,我们去醉春楼吃雪花鸡淖和灌汤黄鱼。”
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离去的张重渡,一脸凝重得望着这高高的宫墙,站立了片刻,深呼一口气,抬步往护城河行去。
他以为自己到得早,却没想太子比他还早。
刚走上画舫二层,就见中间的厢房门口站着两名东宫护卫。
推门而入,太子懒散地躺在美人榻上,四周几名衣着轻薄的女子为他捶腿喂食橘瓣。
太子听见开门声,瞟了他一眼,继续眯眼享受。
张重渡也不说话,安静站在一旁。
太子没听到张重渡说话,终是忍不住起身,一挥手,周围的女子鱼贯而出。
厢房中只剩下了张重渡、太子、太子的护卫周凌三人。
太子辛照泰手肘撑着腿,手背抵着额头,挑起眼皮看他。
“张侍郎大驾,倒是孤怠慢了。”
张重渡脸色如常,躬身行礼道:“殿下严重了。”
未曾否认怠慢。
辛照泰起身坐到左侧桌案前,对着周凌挥手。
周凌手中利剑出鞘,架在了张重渡的脖颈上。
就在张重渡下意识还手的当口,他屏住了呼吸,调整了内力,由上而下将内力全都泄了出去。
他会武功这件事,还未到示人之时。
但眼中的凛厉却未隐去。
毫不畏惧地斜看周凌一眼,将头颅又扬地更高了些。
辛照泰眯起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当真不怕死?”
张重渡淡淡道:“怕。只是臣不信太子会在此刻杀臣。”
辛照泰笑了两声, “为何?”
“太子殿下还未从臣嘴里知道想知道的。”张重渡往前走了一步,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很是刺目。
“只是太子想知道的, 臣确实不知。”
辛照泰见此,猛然起身,一把夺过周凌手里的剑指向张重渡。
却见张重渡眼睛都未眨一下,毫无畏惧的看着他。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
张重渡淡淡道:“臣不知。”
“你不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与其死得战战兢兢, 不如坦然以对。”
“哈、哈哈、哈哈哈……”辛照泰将剑扔给周凌, 转身瘫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孤杀过那么多人,从没见过不怕死的, 那些求饶的话都听腻了。张侍郎不愧是被大皇兄重用的人。”
他笑了一下道:“张侍郎可知, 孤可是羡慕大皇兄羡慕得紧, 我知晓五弟明日邀你去醉春楼,你可是打算扶持五弟啊?”
张重渡道:“臣只忠于明君。”
他原以为太子是要问林永被谋害一事的证据,没想到还想着拉拢他, 而他自己也不能彻底将太子激怒。
“你既是如此说辞,又为何前来赴约?”太子心里充斥着愤怒, 可还是不想杀张重渡。
他是嗜杀,却也知道何人杀得,何人杀不得。
张重渡跟着大皇子时,乃是那一拨人中最有话语权的,同许多年轻的文官都交好。
且不说金吾卫统领姜霖、礼部左侍郎梁宽、右佥都御史齐山玉这些人, 单单就朝中欣赏他的老人也不得不考虑。
话说,他也拉拢过这三人, 姜霖十分干脆,说他只忠心于大晟皇帝,若他继位,自然忠心。
梁宽嘴上答应,给他交办事,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
齐山玉就更不用说了,滑头一个,击鞠之后,干脆找了个由头,让父皇派他去了西北,这明显就是躲着他。
除去一些本就与他为伍的,其他人大抵都是如此,还有一些主动来投靠的,都是些他都看不上眼的。
还有一个或许不怎么重要的原因……
可这个不怎么重要的原因总是让他痛心,那就不作数了吧。
此番给张重渡送拜贴,本以为张重渡会找借口推辞,没想到答应了。
试探他们调查自己毒害大皇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终究还是不死心,还想再试着拉拢张重渡。
“殿下传召,臣不敢不来。”张重渡说得坦然。
辛照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问道:“你难道就没想过,今日你拒绝孤,孤登基后会如何处置你?”
张重渡笑了起来,“殿下指的是林永之死,还是其他?”
“张重渡,你明知故问,自然都是。”辛照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他。
“公孙寺卿调查之前,臣只以为林院使是告老还乡,之后虽略知一二,恐也同殿下所知并无不同,方才臣才会说不知,只因当真不知。殿下又问五皇子拉拢,臣会如何,臣所言忠于明君也是真心话,臣不知殿下为何气恼,为何臣还未发一言,周护卫就已将剑架在了臣的脖子上。”
目前激怒太子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处,还不如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辛照泰眯眼冷笑,“你的意思是,只忠于父皇?”
“自然是当今圣上,臣愿陛下万岁。”张重渡睁眼说瞎话,大气都不喘一下。
辛照泰大笑了起来,“你说你是纯臣?哈哈哈……”
他起身走到张重渡身边,“我若登上皇位,你忠于谁?”
张重渡十分郑重地道:“臣只忠于天子,不论是谁。臣只想做个为民的好官,只愿大晟百姓能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不受冤屈。”
后半句,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他用一双正义凛然的双眸盯着太子。
辛照泰迎上他的双眸,用一副看笑话的口吻道:“那你就等着吧。”
说完又重新躺在了美人榻上,闭上了眼睛,“张侍郎应该也不想同孤一同用膳吧,周凌,送张侍郎出去。”
张重渡行礼道:“臣告辞。”
出了画舫,天色已暗,张重渡站定在护城河栈桥上,望向灯火辉煌的皇宫,又望向上京城边贫民所居之处,那处地界好似隐在了黑暗之中,无论怎么他都看不清。
也不知五皇子能否为他们在黑暗中点上一盏烛火。
翌日酉时,张重渡准时来了醉春楼。
五皇子的侍卫将他引入暖阁后退了下去。
暖阁中只有他同五皇子两人,中央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
“张侍郎,请坐。”五皇子先行落座。
诺大的梨花木圆桌,只有两张凳子,除了五皇子落座的,还有一张摆在五皇子身旁,不太近又不太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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