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玥嘴角微扬,“六皇兄面冷心热,我觉得啊,这交情一定攀得上。”
十月初六这日一大早,为了与银杏树相配,辛玥穿上了淡黄色的罗裙,配上了缃色外衫,提着食盒叩响了辛照昌的房门。
“六皇兄可起身了?”
门应声而开,齐顺恭敬问道:“三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辛玥道:“六皇兄今日身子可好?”她将手里的食盒提了提,“我瞧着后山罗汉长廊极具雅致,想邀六皇兄同去。”
齐顺将辛玥让进屋,“三公主先在外屋稍后,六殿下昨夜没睡好,这会才起身。”
“好,我在这里坐会,你先去忙吧。”辛玥将食盒放在方桌上。
等了没多久,辛照昌便从里屋出来了,辛玥打眼瞧去,见辛照昌眼圈发乌,嘴唇泛白。
辛玥生了退却的心思,话还没出口,就听辛照昌淡淡吐出两个字,“走吧。”
第24章
“六皇兄, 你身体可以吗?”辛玥起身,关切地说道,“若六皇兄身子不适, 我们明日再去也行。”
辛照昌侧头瞧了辛玥半晌, 语气依旧淡然,还是那两个字,“走吧。”
说着便出了门。
辛玥忙提着食盒跟在了后面。
行至罗汉长廊前,辛玥还是不放心, “六皇兄, 可喝过了汤药?”
若再发生那日的事, 她总不能学着江禾煦的样子去扒六皇兄的衣服吧,况且她既没银针,也不会施针啊。
“喝了, 别多想, 我只是没睡好。”辛照昌先行抬步上了石阶。
睡不好眼圈发乌正常, 但这嘴唇泛白可就不仅仅是没睡好吧,她提着小心也上了台阶。
不知为何,辛照昌突然停了脚步, 辛玥以为六皇子身子不适,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起裙摆上了好几层石阶,站到了辛照昌面前,“六皇兄,你没事吧。”
许是太过急切, 话没说完,一个没站稳, 往前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辛照昌下意识侧了身子。
辛玥眼看着就要栽下台阶,辛照昌眼疾手快,一个回手,拽住了她外衫腰间的系带。
由于惯性,她身子又往后仰去,已经松了手的辛照昌却没再搭把手,辛玥直直跌坐在了石阶上。
“嘶——”辛玥的腰磕在了石阶沿上,生疼。
她扶着腰站起身,看向摔在地的食盒,里面的糕点一多半都滚了出来,两瓶梅子酒,有一瓶跌出食盒,酒瓶碎了,深红色的梅子酒流在了灰白色的石阶上。
辛玥抬头看辛照昌,神情抱歉,“都怪我不小心,这茯苓糕是我最喜欢吃的,小灼做了好久呢,还有这梅子酒也可惜了。”
辛照昌低头看向散落一地的茯苓糕和破碎的酒瓶,蹲下身拿出食盒中一块干净糕点放进嘴里,又拿出另一瓶梅子酒喝了一口。
“糕点很好吃,酒也很好喝。”
德妃薨逝后的五年里,除了齐顺,他习惯了不让任何人近身,对任何事都冷漠以待,将躲避和自我保护刻在了骨子里。
能回手拉辛玥一把,已超出了平日所为。
“这是专门拿给我的吧。”辛照昌坐在了石阶上,仰头看辛玥,“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他从不相信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能如此关心他。
很久之前他也相信过人性本善,但在皇宫这么多年,他只看见了人性本恶。
献殷情,必是有事相求。
就算如此,看在对方如此用心的份上,他倒想听听究竟是什么事。
辛玥一听,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她心里很清楚,只要她说出口,六皇兄保准拒绝。
要先于两位皇姐成婚本就困难,况且还需要对方先出口求娶,就凭她那次不被认可的救命之恩,和这几块茯苓糕一瓶梅子酒是不可能让六皇兄答应的。
她和六皇兄实在说不上有交情,这个口是坚决不能开的。
若能在大朝会期间,让六皇兄自愿帮忙,就最好不过了。
心里打着小九九,辛玥换上一副落寞的神情,“我知道我没资格关心六皇兄,也知道那次的事六皇兄不愿再提,可我既然救了六皇兄,自然不希望自己救的人再有什么闪失,今日确实是看着罗汉长廊精致雅致优美,才邀六皇兄前来。”
抬头瞧着看不到尽头的罗汉长廊,“若真的有什么请求……”她鼻头一酸,泪水溢满眼眶,“恐怕就是,寒冬要些炭火,酷暑要些冰盆吧。”
深秋冰凉的风吹过辛玥的眼眸,她微微一眨,晶莹的泪滴落下来。
辛玥倔强地用衣袖擦了一下。
她没存着不良的心思,讨好六皇子是为了赐婚,同时也是真的关心六皇子,更没想在六皇子帮过自己后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动了好好经营兄妹之情的心思,就想要长久地维持下去。
辛照昌看了辛玥片刻,而后缓缓低头,将酒壶放进食盒,提着食盒起身。
“这个冬日,揽月阁不会再冷的。”他将食盒递给辛玥,看向罗汉长廊尽头,“这里景致确实不错,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说完抬步行去。
辛玥懵了一瞬,立刻明白了辛照昌的意思,欣喜地跟了上去。
又走了一段石阶,辛玥听见了辛照昌微微的喘息声。
“六皇兄,我们歇一会吧。”
辛照昌难得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席地而坐道:“梅子酒拿来。”
辛玥坐在他身边,从食盒中取出梅子酒递过去。
辛照昌接过来喝了两口,平稳了呼吸。
恰在此时,黄粱寺传来了浑厚深远的撞钟声。
两人静静听着,内心渐渐澄明。
“三皇妹,你可知道我曾经羡慕过你。”辛照昌仰头喝了一口酒。
静嫔身份低微不受宠,在皇宫中举步维艰,却对辛玥极为呵护,母女两人相依为命,不参杂任何利益。
“我也羡慕过别的兄弟姐妹。”
不论是继后,还是贤妃淑妃,她们都很疼爱自己的孩子,而孩子也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不像他,亲生父母恐怕早就被德妃杀人灭口了吧。
辛玥若有所思,“是羡慕我们都有的康健体魄吗?”
辛照昌笑而不语,又喝了一口酒。
“六皇兄,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辛玥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
辛照昌看着女子纯澈的眼眸,一向不苟言笑的他,弯了眉眼,“借三皇妹吉言。”
他将酒瓶放到一边,指了指食盒,“我有些饿了,茯苓糕很好吃,你再给我一块吧。”
辛玥取出还剩下两块茯苓糕的碟子,一块递给辛照昌,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一会小灼看到她做的茯苓糕都吃光了一定会很开心,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糕点都撒了,要不然她会生我气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皇宫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主子怕奴才生气的话。
她的神情语气如此自然,想来不是装的,他的三皇妹是真的纯善。
他原以为在这个满是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的皇宫,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存在,可是辛玥出现了,怎能不带给辛照昌震撼。
这个冰冷皇宫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一丝特别的温暖。
从小到大,只有外祖父对他一如既往疼爱,只是,他不确定,外祖父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待他如初。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个秘密,世间无人知晓,他太清楚德妃的脾性,知道这件事的人,定然早已入了黄土。
辛照昌笑看着辛玥,“三皇妹,谢谢你。”
“啊?”辛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那日她救了六皇兄都没得一声谢,怎会在这时道谢呢,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便没在意。
辛照昌也不再言。
风吹枫叶沙沙响,隐隐夹杂着僧人诵经的声音,间或一两声山麻雀的叫声。
辛玥回头看看山,“六皇兄,我们还继续往上爬吗?”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辛照昌那深不见底的清冷眼眸渐渐温和起来,“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只可惜我不敢再往上爬。”
辛玥看着山上满眼金黄,很是有些舍不得,“没事,我也累了,就陪着六皇兄吧。”
他们还要在黄粱寺待五六日,再找时间来爬就好,但能同六皇兄独处的时间却是可遇不可求的,等回了宫,她怎么敢轻易去栖云阁。
“若有琵琶就好了,我弹琵琶给六皇兄听。”
辛照昌又喝下一口酒,“这样美的景致,若再能听三皇妹弹琵琶,真就是人间仙境了。”
“六皇兄谬赞了。”辛玥缓缓道:“我自小虽不能和你们一同读书习字,但母妃出自书香门第,她教我识字念书。母妃自幼对音律很有天赋,我或许是继承了母妃的天赋,也很喜欢弹奏琵琶,若不是如此,皇宫中这无趣漫长的十多载,当真不知该如何度过。”
辛照昌感受着深秋的风,看着红瓦黄墙的佛殿和长青菩提树,坐在满是金黄枫叶的石阶上,偶然能看到几片红色枫叶,参杂其中,别有一番景致。
他拿起一片黄色枫叶,又拿起一片红色枫叶。
辛玥也跟着捡起两片枫叶,“再过几日,这里恐怕就是一片红色了,应该也极美吧。”
只可惜,那时他们就要离开了,她是看不到的。
“我想,今夜不用再燃安息香,我也能安睡了。”辛照昌盯着手中的枫叶,“很久没有这般安逸闲适了。”
说到熏香,辛玥想起她每次遇见六皇子时,他身上的气味都不同。
发病那日她没在意,十月初一在坤宁宫,他身上是檀香,昨日好像是龙涎香,今日似是苏合香。
“六皇兄,听闻你喜好熏香,不知最喜欢哪一种。”
辛照昌笑得尴尬,“只要不是药味,我都喜欢。”
辛玥委实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心生怜悯。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知道六皇兄喜好熏香的原因了。
他不是真的喜好熏香,只是不想时时刻刻都被药味淹没。
“六皇兄想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气味吗?”辛玥微微笑着,“百花香和淡淡松木的香气。”
那是秀竹和傅公子的味道。
“只可惜我还没看见是怎样的百花,怎样的松木,就把他们都弄丢了,今后怕是再也闻不到了,可生活还要继续,即便没有了他们,也会有值得我们在乎的其他气味。况且,我们还可以继续寻找,说不准哪天就找到了呢。”
辛照昌听出辛玥是以物喻人,是想告诉他,不能总是沉溺在病痛中,应去做些别的事让自己过得更好,他的病总有一天会痊愈。
辛照昌仰头喝光梅子酒,“下次三妹应多带个酒杯,这么好的梅子酒,你一口都没喝。”
辛玥刚要说话,辛照昌继续说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起身往石阶下走去。
辛玥忙将空酒瓶和空碟子放进食盒,小跑两步跟上去。
辛照昌放缓步子等她,见她跟上来,又恢复了步伐。
两人的身影渐渐隐入一片金黄之中。
夜晚躺在床塌之上,辛玥的腰疼得厉害,小灼掀开衣裳一看,腰间青了一大片。
“早知道就问江医官要些跌打损伤的药备着。”
小灼拿着冷帕子敷在了辛玥的伤处。
辛玥趴在床上,“今日这伤可是值得呢,我觉得六皇兄对我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冷淡了,我问他最喜欢的熏香,他没敷衍我随便说一样,而是说只要不是药味,他都喜欢。”
她侧起身子,撑着脑袋看向小灼。
小灼忙按住冷帕子,生怕帕子掉落了,弄湿了床榻。
“众人都以为六皇兄喜好熏香,没人知道其中缘由,这话六皇兄定然不会轻易对人说。小灼,看来六皇兄不再排斥我了。”
她又趴正身子,双臂交错,下巴枕在小臂上,“我就说真诚以待,总能打动人心的。”
小灼取下她腰间的冷帕子,为她盖上锦被,“公主伤成这样,难不成明日还要去找六皇子?”
“明早你帮我去问问齐顺,六皇子若没什么事,我陪他对弈,或者作画给他,若他有别的安排,我再在屋里休养。”
已经十月初五了,十月十二为父皇祈福后他们就要启程回宫,她不能放过任何一次同六皇子的相处,今日已有了初步成效,当然要巩固啊。
小灼心疼主子,撅着嘴道:“既然六皇子喜欢吃茯苓糕,明日我再做一些送过去,公主就休养一日吧。”
说着,小灼就要放帷幔。
辛玥拦着小灼的手,“茯苓糕要做,六皇兄我也要去陪。”
小灼又重新搭起帷幔,蹲在辛玥身旁,眼中隐隐有泪,“公主这样好的人,就应该被人宠着疼着,为何总要受伤受累。”
受伤受累她不怕,她只怕不管受多少伤多少累都保不住自己这条命。
“小灼,那日你去大殿拜佛,应该看到很多前来的百姓,有多少富贵之人,又有多少贫苦之人?”
小灼道:“大多都是身着麻布的百姓。”
辛玥点一下小灼的鼻头,“他们多数肯定都是很好的人,他们的日子比我们苦多了,我们不要同大公主二公主相比,比不起,我们只需想想那些辛苦劳作也不一定能吃饱饭的百姓,就觉得这些苦累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还有办法为自己的后半生做打算,但很多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又该怎么办?谁不想被宠着,无忧无虑活着,可大多数人大多时候都活得很艰难。
听话,我这点伤真不算什么,黄粱寺这几日我们要多亲近六皇兄。”
小灼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公主,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就去问齐顺。”
翌日清晨,辛玥刚清醒,小灼就告诉她说,六皇子要悼念德妃和八皇子,今日免打扰。
十月初七,六皇子要听空远方丈讲佛法,还是免扰。
“小灼,你能再问问齐顺,一起听可好?”
小灼道:“问过了,齐顺说六皇子听佛法不喜旁人在场。”
辛玥“哦”了一声,坐在软榻上思索片刻,“小灼研磨,我要送六皇兄一份薄礼。”
她来到桌案前,想象着两人坐在罗汉长廊石阶上的场景,起笔描绘出一幅水墨丹青。
虽无色彩,看不出枫叶的金黄,两人神韵却是惟妙惟肖。
随风飘拂的衣带和发丝,六皇子仰头喝着梅子酒,她手中的茯苓糕正要放入口中,透过画纸能看出当时闲适的心境,也能感受到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
那时那景之意境,生动再现画纸上。
吹干墨迹,卷好画轴,她来到了六皇子门外。
齐顺开门道:“六皇子还未归,三公主何事?”
辛玥看了看手里的画,递给齐顺,“这画是我所作,若六皇兄不喜,搁置便是。”
齐顺接过画,辛玥离去。
一夜好眠,翌日起床后,辛玥觉得腰已经不痛了,或许是未伤及筋骨,好得快。
她心里还惦念着未爬上的高山,于是又独自来了罗汉长廊,一路爬到了尽头。
山高天阔,黄粱寺中的一切尽入眼中,她想,若今生再无机会来此,也不会遗憾了。
就在她下石阶时,遇到了空远方丈。
“三公主留步。”空远手上搭着佛珠,单掌而立行礼,“老衲有句话对三公主说。”
辛玥也行了一礼,走到同空远一层石阶上,“方丈请讲。”
“三公主福泽深厚,逆境乃是积福,此后三公主还会遇到更困苦难解之事,走过黑暗即是黎明。”
辛玥有点没听懂,福泽深厚和她不搭啊。
“方丈,我是三公主,您会不会搞错了?”
空远依旧面容平静,语调和缓,“老衲没有认错人。”
辛玥思索半晌,走过黑暗即是黎明,难不成是说她终会平安离开皇宫嫁得如意郎君,只是在此之前会受些苦痛?可她同空远方丈也不熟啊,方丈为何会无缘无故点化她?
“方丈可否明言。”
空远道:“有朝一日三公主会明白的,不论今后遇到何事,三公主都别忘了老衲今日所言。”说完继续往上行去。
辛玥歪着头想了半晌,空远方丈没头没脑的对她说这些究竟是何意?应该是好心提醒吧,但越想越觉得这些话好像不是对她说的。
算了,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辛玥摇了摇头,下了石阶。
空远转身看着辛玥走远的背影,单掌而立,“阿弥陀佛。”
芸芸众生之命运,时常由不得自己,尤其是在君主昏聩无能,继位者又残暴之时,绝对的武力压制让目不识丁手无寸铁的穷苦百姓如何能够我命由我不由天。
从古至今,破衣烂衫之奋起反抗者固然多,却鲜少有人功成。
成事之后,又鲜少有人守得住初心,再次落败者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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