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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闻声没办法,在李延时沉默的注视里往上拎了衣角,露出肋骨下的那道疤:“真的没事了。”
七八厘米的切口,并不大,而且大概是主刀医生的技术好,缝合做的漂亮,这疤虽然显眼,但也称不算丑。
但李延时还是......他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很久,久到闻声拉衣服的手都酸了。
“别看了。”闻声轻声,想放下衣服。
“害怕吗?”李延时突然抬眼问她。
晚上闻声洗澡时,他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
风湿性心脏病,除了和生活的环境湿度太大有关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患者自身的免疫力。
所有病都是,抵抗力太低,病魔才容易趁虚而入。
所以这几年一个人在国外,她到底有多难。
李延时没办法想。
带着生病的父亲,要努力完成学业,还要赚钱。
好不容易熬出点头了,闻清鸿却在跨年夜那天病逝,没隔几天身体又被查出来问题。
李延时帮闻声把衣服放下来,抱住她,头埋进她的肩窝:“自己一个人去做手术害怕吗?”
闻声想了想:“还好。”
“那疼吗?”李延时哑着嗓子又问。
闻声很认真地思考:“有麻药。”
李延时闷着声音笑了笑。
闻声拍了拍他的肩,抿了唇,又想到另一件事:“嗯......我也没有不想回来找你,我是想病好了再......”
闻声垂着眼,视线落在李延时后颈的那颗小痣上。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事,只有你经历了才知道当时会那样想。
就比如她在进手术室的前一晚,躺在病床上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的时候倏然就理解了闻清鸿当年为什么不想治病,又为什么总跟她说对不起了。
对于你爱的人,你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过得更好,所以是真的会觉得生病的自己是对方的拖累。
怕他要为自己像无底洞一样花钱,也怕他明明已经很辛苦了,还要花时间心力去照顾自己,更怕自己治不好,对方因为无能为力而难过,又要照顾自己的情绪而强颜欢笑的样子。
无论人类再强大都抵不过两样东西——爱和死神。
前者可以让一切的不可能都变做可能,后者则可以把世界万物都拉入绝望的深渊。
“我真的是想病好了就回来找你的。”闻声无措地重复着。
“我知道的,闻声,”李延时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解释。”
从浴室出来,李延时把次卧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扔进柜子锁了起来。
态度摆的很明,从现在开始,这套房子只有一间卧室。
前一段的项目确实是把闻声累到了,刚过十一点,她哈欠连天,歪在床上没跟李延时说两句就睡熟过去。
李延时帮闻声把被子拉好,便看到床头的手机亮了下。
李延时摸过来,看了眼上面的来电显示,不出所料,是袁娅。
昨天那通电话他把袁娅气得够呛,不打回来不是袁娅的风格。
怕吵到闻声,李延时从卧室出来,带上了门才接起手机。
袁娅开门见山,上来便是问李延时感情状况,问他昨天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要结婚。
李延时很坦然地说是,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也不清楚是李延时这几年的反抗得了效果,还是唯一的儿子长久不在身边,让袁娅终于意识到反思自己。
总之袁娅第一次没有那么强势地要求李延时要怎么样,而是沉默片刻,劝阻似的说了句:“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李延时没想到袁娅能说出来这种老套的话。
他笑了声,答得依旧坦荡。
“我一向随性惯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也不需要祝福。”
“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李延时说,“妈,求你了。”
时隔多年,李延时再次叫出这个称谓,袁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电话一直没挂,也没说话,
李延时等了有半分钟,终于,听筒里传来“嘟嘟”声。
李延时倚着餐厅的吧台,垂眼看被挂掉的电话。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拨号的界面,他把手机按灭,翻扣在吧台上,抬眼望向卧室的方向,眉眼柔和了一些。
活到现在,对李延时来说,最重要的人一共有三个,李军,闻声和......袁娅。
李军去世了。
至于袁娅,只要她的想法一天不改,他就不可能和袁娅握手言和。
三个里去掉了两个,只剩一个闻声,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手。
想到这儿,李延时往后靠了靠,半坐在吧台上。
所以结婚的事是不是应该提上日程了......
他按亮手机,瞥了眼上面的时间,周六。
李延时垂眸,很认真地想,周日民政局是不是不开门。
那这样的话只能周一去?
但时间太短,连个求婚仪式都没有,闻声会不会觉得很寒酸。
李延时嘶了一声,发现果然是对什么事上心了,就会反复纠结,总也决定不了。
想到这儿,他从吧台上下来,径直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灯,往里走了几步,在角落里一个保险柜前蹲下。
这几年他一共买了几个戒指来着......
保险柜的门被打开,最上面一层,歪歪斜斜地摆着三个盒子。
黑色和深蓝色的绒面盒子,一看里面放的就是首饰。
李延时蹲在这保险柜前,右臂撑在膝盖上,很认真的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真的有点过于自信。
就比如他总觉得闻声会回头找他,而找他了,见面了,解释一下这几年的事情就可以直接去民政局了。
所以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陆陆续续地买了好几个戒指。
李延时抬手,把最右侧的那个黑色盒子拿出来。
他皱了皱眉,想起来这个好像是大前年买的,那时候刚23,想着万一真遇到了,总得有个准备。
所以想到的那个周末他就去商场挑了个。
买的比较仓促,李延时觉得没那么好看。
大少爷很挑剔地把手里的盒子丢到一边,又捡了中间的那个,这个是前年在国外买的,设计师款。
李延时眯着眼睛看了看,好看是好看,但买两三年了,会不会过时?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移到第三个盒子上,这个是今年年初买的,贵是贵,但闻声那么朴素,会不会觉得华而不实?
李延时蹲得腿都麻了,目光在三个盒子上左右扫了八遍,都没选出一个称心。
最后想着算了,要不明天带闻声一起去买个,不过这样他又担心没惊喜。
李延时在这儿琢磨求婚琢磨得起劲儿,没注意到身后半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你在干什么,”闻声带着困意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不睡觉吗?”

“没什么。”大少爷从地上站起来, 单腿抵上了保险柜的柜门。
闻声揉着眼睛,往李延时身后看了一眼。
总觉得他动作遮遮掩掩的。
闻声疑惑道:“真的没什么吗......”
然而话音未落,从男人身后的柜子里滚出来两个盒子。
李延时低头看了眼, 啧了一下。
刚往里扔得太急, 可能叠着了没放好,就这么不合实际地滚了出来。
纯黑色的丝绒盒子,往前滚了两圈, 在走过来的闻声脚前晃荡了一下,停住。
闻声弯腰, 把它捡起来。
可能是睡得有点懵, 总之闻声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 已经打开了盒子。
一枚很闪的钻戒,挺安静地躺在里面。
李延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再次很不爽地叹了一下。
这算什么,纯自助式求婚?
闻声这人实在太实诚,从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直来直去。
她把目光从那盒子移到李延时的脸上,指着自己:“是给我的吗?”
李延时被她这自动认领的表情逗笑,他提了裤脚, 重新蹲下去, 左手撑着柜门把柜子打开,点了下那里面的另外两个盒子:“挑一个, 看有没有喜欢的?”
闻声看了眼手里的这个, 迈着迟钝的步子走过去, 扫了扫那架子上。
她有一点不能理解:“都是戒指吗?”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
李延时两条胳膊吊在膝盖上, 蹲在书柜旁,就这么仰头看着闻声, 笑得很欢。
“昂。”他轻轻点头。
“如果都不喜欢的话就明天再去买。”李延时勾着闻声的小腿想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闻声被拽得一个踉跄,攥着手里的戒指盒扶住李延时的肩膀,惊声:“你干什么?”
闻声低头看李延时,她搞不明白他一天到晚手上这么多动作是要干什么,贱得像个小学生。
李延时眼疾手快逮住闻声的手腕,才勉强躲过一掌,他执着的示意身边的柜子:“看看?”
闻声弯腰,把那两个盒子依次拿出来,打开看了看。
设计很独特的钻戒,在暖黄色的光线下折射出不同角度的光泽。
闻声喉间哽了哽,朦胧中意识到什么。
“什么时候买的?”她用指尖碰了下每一枚上面那切割完美的钻石。
被切出棱角的石头扎在指腹柔嫩的皮肤,让闻声的手指微微痛了下。
闻声弯着腰看那两个戒指看得仔细,李延时则在她身前,仍旧维持着两肘搭在膝盖,蹲着的姿势。
“前两年,”男生盯着她的眼眸,并不算高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怕再遇到你没准备。”
闻声回望他。
两人就这么一蹲一站,在这温暖的书房里沉默地对视。
“你等一下,”闻声把戒指盒塞到李延时怀里,掉头跑了出去。
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去找什么东西。
一分钟后,闻声抱着东西回来。
她几步走进来,跪到李延时面前,把怀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地上。
很零散的一些东西,铺了一地,有点像那种献宝似展示的展台。
“这两张卡,一张有32万,一张有7万块,”闻声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张里面还剩25万左右,是我出国两年后回来把老房子卖了,花掉了一部分以后剩的钱。”
介绍完这些,闻声把右手边的一个文件夹和小本子推过去:“只是我跟科研院签的合同,20万的安家费,三年内结清,还有这个,是所里分的房子,四十平,这个是房产证。”
都介绍完,闻声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推到李延时那侧,抬头望着他:“这些都给你。”
李延时被闻声这豪气的动作镇住,两秒后失笑地喊她:“闻声?”
“我要这些干什么,”李延时笑着挡回去,“你自己留着。”
闻声固执地摇头:“这些卡的密码的都是150608,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本来就是想着如果能重逢,如果重逢后能在一起,就是要给你的。
闻声骨子里就不是浪漫的人,她所能想到的对人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工作,把赚到的钱都给他,然后一辈子站在他身边,不让他难过,看他笑。
我并没有很多东西,也没有那么多能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的奇思妙想,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想给你啊,我爱的少年。
李延时这小区前年才建成交房,远离闹市区,无论是治安还是环境都很好。
晚上十二点,流淌在书房里的只有静谧的暖光,和压在人心头酸涩的情愫。
李延时望着女生浅灰色的眼眸,他很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所有有关她的一切都印在眼睛里。
“闻声,我们结婚吧。”他轻声说。
或许本来就不需要什么求婚仪式。
在你最想娶她的那个瞬间,就是规格最高,最圣洁的仪式。
......
这天,两人一直在书房呆到后半夜。
闻声对于自己没有准备戒指的事情非常愧疚,李延时作病犯了,非让闻声当时就在网上挑一个。
贵不贵,好不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闻声精挑细选。
然而闻声一个大直女,所有戒指在她眼里长得都一个样,实在是......很难抉择到底买哪个。
闻声坐在地毯上愁眉苦脸地找了两个小时,也没挑出来一个能让李延时满意的。
这个太宽,那个造型不别致,总之没一个能入他的法眼。
临到最后好不容易看到个还不错的,闻声实在遭不住了,加进购物车就想付款,然而在下单的前一秒被李延时拦住。
“这上面写的是女款,谢谢。”李延时说。
“.........”
闻声握着手机抿了抿唇,眼神左右飘了两下。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挑,”李延时看着她冷笑,“果然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
闻声:............
周一一大早,李延时把闻声从床上赶起来,带她去了民政局。
早上八点半才开门的地方,李延时愣是七点刚过,就把车开到了。
闻声坐在副驾驶上哈欠连天,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么早,又不是到晚就不给办理了。
但真正到门口,看到门前排的那长队时,才恍然惊讶了一下。
“民政局生意现在这么好吗?”闻声目瞪口呆地问李延时。
李延时扫了她一眼,把车熄火:“好多都是来离婚的。”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闻声:“但你没这机会了,想离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闻声:............
闻声纠结了一番,心有余悸道:“这不好吧,只是想离个婚而已,杀人是犯法的。”
“.........”
李延时发现闻声比他能呛人多了。
从民政局出来,赵记伟给李延时打了个电话,说他们这几个航线的人晚上有聚餐,让他过来。
李延时顺道把刚领了证的事儿给他讲了,还说要问下家属能不能去。
赵记伟在电话那端除了得知消息第一秒的震惊外就是无语。
真的就是,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嘚瑟两个字怎么写??
早晚有一天把他的孔雀毛拔没。
挂了电话,李延时往回几步,找站在台阶上的闻声。
“怎么了?”闻声怀里还抱着刚拍照时拿的花。
几支向日葵,被包在半透明的磨砂包装纸里,很衬她身上的白衬衣。
李延时帮她把包拿过去:“单位晚上有个聚餐,要不要一起去?”
闻声想了下:“我去合适吗?我谁都不认识。”
“很多人都会带自己的女朋友,”阳光下,男人的眉角抬得稍稍有点高,“过去给他们通知一下我已婚的身份,下次不想就不去了。”
他这话说的自然,让闻声想害羞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害羞。
晚上的聚餐定在一家日料店,算上家属,零零碎碎有三十几个人,把人家日料店差点包圆。
李延时和闻声两个跟赵记伟坐一桌。
八人台,除了赵记伟和他女朋友,还有几个相熟的同事。
落座,李延时先是帮闻声三言两语地介绍了一下她,紧接着跟同桌的几个男人讲,闻声脸皮薄,让他们想问什么以后私下里再问他,今天就好好吃饭。
几个皮惯了的人本来还想调侃一番,结果李延时提前这么说了,只能作罢。
日料店,除了最常见的寿司拉面、鹅肝厚蛋烧,最多的就是刺身,三文鱼、北极贝还有生剥的虾。
闻声辛冷的东西吃得少,对生的东西更是不感冒,一顿饭吃下来,就盯着那盘厚蛋烧夹得多。
赵记伟的女朋友是今天才确定关系的。
其实是早先就有的暧昧对象,也不知道赵记伟是不是受了李延时的刺激,总之就这么捅破窗户纸在一起了。
女生化了很漂亮的小烟熏,说话娇滴滴的,倒不烦人。
闻声觉得她可爱,一顿饭吃下来,和她聊了好几句。
不过姑娘貌似有点小“作”?
饭吃到最后,因为赵记伟给她夹错菜,两人吵了起来。
“作”这个字是姑娘把赵记伟吵烦了,赵记伟顺嘴提出来的。
不过闻声倒不这么觉得。
大家总希望爱的人也爱自己,记住自己的喜好,和说过的每一句话。
只是对爱的贪心罢了,怎么能叫作呢。
彼时李延时正好接了电话,不在位置上。
闻声也不好劝架,只能干坐着听两人吵。
赵记伟和那女孩儿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姑娘觉得一顿饭吃一个多小时了,你没看到我从来没夹过章鱼吗?赵记伟则认为,你不喜欢吃你就说,扔筷子算几个意思,我又不是长了两双眼睛,有一双24小时不间断地盯着你。
学霸的思维,向来是有矛盾就要究其根源,抽丝剥缕找出问题的关键。
所以闻声一面听一面思考,默默在脑子里化了个思维导图,分辨是谁错了。
筷子划拉着桌布还没想明白,李延时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外面小吃街有卖爆蛋吐司的,要不要出来吃?”李延时在电话里问她,“还有鸡蛋饼,巴掌大的那种,看起来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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