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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李延时亲了亲闻声的太阳穴, 说“对不起, 宝贝儿”。
他以为闻声不愿意,又或者久别重逢的第一面, 这样做太快了。
李延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但下意识压抑克制着自己, 无论怎样, 都会把她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闻声大概能懂李延时为什么说这句对不起,但她实在是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爱的这个人这么好, 说了,他一定会很自责。
闻声不想看到那样的李延时,当年她说分手时,少年一退再退的态度,这些年每当午夜梦醒想起来,她都会捂着胸口,心疼地喘不上气。
闻声回抱住身前的人,想了想,软着声音说了句:“等等我。”
李延时搂着闻声的后腰翻了个身,一条腿屈起靠在身后的沙发上,单手很轻易地把闻声揽抱在怀里。
他眉眼微勾,脸上带着久违的笑:“那等你下次想了,自己脱。”
果然正经不过三句。
闻声睫毛轻颤,打了抱着她的人一下,按着地起身,真的是说不过他。
晚上那顿饭两个人都没有吃多少,现在平静下来,有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酣畅,也有酒足饭饱的餍足。
突然,都有点饿了。
李延时让闻声去卧室换衣服,自己去了厨房。
老实讲,做饭这种事大少爷依旧不擅长,不过随便搞点什么,饿不死倒是真的。
李延时这房子四室两厅,主卧、次卧,一个书房一个杂物间。
闻声站在客厅两个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推门进了主卧。
其实......打开衣柜前,闻声已经有心里准备,但真正看到衣柜里的衣服时,心里有根弦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拨了两下,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鲜活地动了动。
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衣柜,柜门打开,能看出里面的空间被分成了两个。
右侧属于一个男人,而左边......有些空,只挂了七八个衣架,上面搭着基础款的女士衣物,衬衣、短袖,阔腿裤,还有一件黑色的薄款大衣。
而搭着的这几件衣服下面,工整地叠着两套女式睡衣。
想来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过来这边而准备的。
闻声扶在柜门的手,食指抽动了一下,她往右一步靠上衣柜,低着头去摸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空空的。
断了的手串还在她的包里,而李延时的那串已经又戴上了。
他跟她说,是进门时看到她没戴才摘的。
少年依然傲气,但这傲气好像在她面前,从来都维持不过两秒。
闻声忽然想起刚刚接吻时,李延时身上沐浴乳的味道。
和八年前她家的那个一样。
一个很大众的牌子,香型不是最畅销的那款,但她对这个味道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用这个,所以不可能闻错。
如果没想错,浴室里的东西应该也大多和她有关。
闻声头压得更低了一点,垂在身侧的手,反着扣在身后的柜面上。
从饭局上的见面,再到跟着李延时回家,这个人没有说一句找她找得有多辛苦,也没有邀功似的说一直在等她。
可是角角落落,方方面面仿佛都在告诉她,闻声,有个人真的等了你很久很久。
久到他布置了一个房间,让你即使是在多年后第一次走进来,也熟悉得好像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闻声正这么想着,远处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扣了深灰色壳的手机,刚李延时过来洗澡时顺手丢在了床上。
铃声从敞开的门传出去,李延时刚从储藏间拿出来一个煲汤的锅,正站在厨房里研究那锅上的几个按钮都是什么功能。
听到这铃声扬了语调:“闻声,帮我接一下。”
闻声弯腰,从床上把震动的手机摸过来。
屏幕跳了一串数字,临安的号码,没有任何备注,冰凉的数字不知疲倦地在暗色的屏幕上闪动着。
闻声忽然就有那么点预感,觉得这并不是一个会让人开心的电话。
然而,她只是犹豫了两秒,便接了起来。
微沉的女声从听筒那边传来时,印证了闻声的猜测。
是袁娅。
听到袁娅声音的那瞬间,闻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情绪波动,没有惶然也没有气氛,像是对方只是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闻声垂着头想,这样的转变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掐住命脉的小女生。
她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得获过许多奖,也攒了不少钱,纵然很不喜欢社交,但也强迫着自己认识了很多人,维系着不少关系。
不会再在资源、金钱乃至人脉上受制于人,那她就会有更多自由,走向那个被封存在角落,想忘也忘不掉的人。
床头的台灯开着,很温暖的橙黄色光线泄下来,落在长方形的电子闹钟上。
闻声盯着那闹钟搓了下脸。
好在那人等在原地,看似懒散地站着,实则一直展着双臂,时刻准备着拥抱她。
他没有让她所做的任何一点努力掉在地上,甚至是和她一样,为了这场久别的重逢,在对方看不到的时间里,不问终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徒劳的,往对方的方向走了两千多个日夜。
“李延时呢?”袁娅问。
闻声被女人的声音拉回思绪,她扫了眼屋外,那人还在厨房鼓捣他的锅:“在厨房。”
这个时间点,能接李延时的电话,还说他在厨房的人......
袁娅的声音明显听出不悦:“你是谁?”
闻声的目光一直落在屋外,浅灰色的瞳仁让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柔和。
大概是大少爷的天赋实在没有点在厨艺上,对着说明书按了半天,那汤锅“嗡”了一声,所有灯啪一下灭了。
李延时轻嘶一声,把说明书甩在橱柜上,盯着那锅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它丢到垃圾箱。
闻声有点想笑,她侧了身靠在柜子上,食指揉了揉鼻尖。
“女朋友。”她对电话那端道。
闻声太坦诚,让那侧没有任何预料的袁娅被噎了下。
两秒后,袁娅的声音比刚刚更沉了点,语调不太耐烦:“让李延时接电话。”
闻声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往屋外走,小声咕哝说让他接也是女朋友。
李延时掐着腰,脚尖抵在橱柜的底端。
正琢磨着这锅别他妈就是个残次品,被他这冤大头买了时......右臂突然被人勾着扯了下。
李延时侧眼看过去。
因为研究说明书,不只是厨房,甚至挨着的餐厅的灯都被他开到了最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亲的,总之在这明亮到刺人眼的光线下,闻声的唇从里侧开始,像是水墨画似的往外晕染了一抹桃红。
因为片刻的分神,导致他右臂又被勾着拽了一下。
闻声冲手里的手机努努嘴,示意李延时接电话。
很简单的两个动作,让李延时再次晃了心神。
他发现闻声真的有哪里不太一样,好像比以前......会撒娇一点。
李延时抽了闻声手里的手机放到耳边。
袁娅的声音从听筒里泄出来的那刻,李延时很“顺理成章”地皱了皱眉。
他眉拧得挺高,一手掐着腰,眼角半吊。
腿上的黑色短裤很不羁地卷着边,让闻声觉得他还是那个看什么都带些讥诮的中二男高生。
闻声眯着眼睛再次想笑,她冲李延时打手势,说自己先去洗澡。
李延时点头,两步走到旁边,把自己刚扔到地上的说明书捡起来。
好赖还是再研究一下,不然只能又点外卖了。
自从李军去世,李延时彻底搬出家,他其实和袁娅联系得并不多。
除了闻声的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把李军的死也怪在了袁娅头上。
一夜之间痛失所爱,也没了那个在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像英雄一样所向披靡的父亲,李延时真的没办法原谅袁娅。
这几年,他和袁娅的交流,仅限于一年到头来那几通简单的电话。
所以老实讲,刚接起来时,李延时并没有怎么听那边的人说话,直到袁娅问到......女朋友。
“女朋友?”李延时出声。
刚走出去两步的人听到这声猛地顿住脚,回头看过来。
李延时扬了眉扫过去。
闻声刚想比口型解释自己实在气不过,才随便这么胡诌了一句,然而嘴才张了一半,就听到李延时犹豫都没犹豫对着手机那侧道。
“对,女朋友,准备明天就求婚,马上就是未婚妻。”
李延时一面展着手里的说明书一面接着说,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总之语气是真的气人。
“还是那个,不然呢?”李延时笑,“你儿子是大情种你不知道?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不让在一起......那你尽管试试,你今天给我拆散,明天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家里安眠药准备了好几瓶,实在不行,我躺跑道上看有飞机碾死我没,我前两年买了保险,真死了还能赔您一笔钱......”
“.........”
闻声有点风中凌乱,寻思李延时这嘴比她能说多了,刚在饭局上一声不吭的怎么没把他憋死。
她转身往卧室走,实在是不想听骚断腿的这人还能说出来什么话。
洗了个身心舒畅的热水澡,从浴室出来时李延时早已经挂了电话,并且——点好了外卖。
就说大少爷和做饭八字不合。
李延时洋洋洒洒点了一桌子,来自三家不同的店。
甚至是他还心情好到给每个骑手打赏了一百块的红包。
就......闻声很想问问十二生肖里真的没有孔雀吗?
两个人自然吃不了这么多,多数没动的菜都被闻声封了保鲜袋放进了冰箱。
吃饱喝足,闻声从李延时卧室的衣柜里扒出来一套洗过的床单枕套,抱了东西去次卧,铺床。
李延时抱了臂靠着次卧的门框站了半个小时,也没能唤醒屋子里收拾东西的人的一点怜爱之意。
“这床小不小?”男人点了下刚被闻声铺了床单的两米乘两米的大床,“我那屋的床......”
闻声停了叠衣服的手,眼风扫过去。
李延时咽声改口,像是不太在意,下巴再次点闻声的床:“你睡。”
他两手抄在口袋里:“我那床确实也不大。”
李延时脚尖抵着房门,把那木门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墙上顶。
他目光还追随着房间里正在叠衣服的那人,突然在心里开始问候曹林。
当初装修的时候他是怎么想起来搞两间卧室的,是不是傻逼?
正当李延时琢磨着要不要牺牲两分钟的宝贵时间,发微信过去骂曹林两句时,几米外的人突然下了逐客令。
闻声两手捏着自己的上衣下摆:“我要换衣服。”
像是被提醒到,刚还垂着眼的人抬眸看了过来,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直直地落在闻声身上。
“你换。”李延时说。
虽说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不想让他看到手术疤痕,但闻声也实在是有点......这么亮的光,让她对着李延时脱衣服,她真的做不到。
闻声回望过去,忍了忍还是道:“你出去。”
“嗯,”李延时轻踢了一下门,沉默了两秒后,脸像是落到了西伯利亚似的,很真诚地看着闻声,“不能看看吗?”
“...............”
闻声直接用枕头捂着李延时的脸把他推了出去。
房门“哐唧”一声,在李延时的脸前被拍上。
他沉默了两秒,低头拿出手机。
一分钟后,赵记伟收到消息——
李延时:[你女朋友换衣服的时候也不让你看吗?]
赵记伟:[?]
赵记伟:[我现在单身。]
李延时:[哦对,忘了]
李延时:[但我有女朋友。]
赵记伟:[.......你要不要去医院查查有没有酒精中毒。]
李延时靠在闻声的房门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时间像只很狡黠的兔子,在你没有任何防备时悄悄溜走,这些站在时间里的人也被一点点推着往前。
从上学到工作,从少男少女到为人父母,岁月总是不会饶过任何事或者任何人。
每个人都在恍若未绝间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又好像没变,它们不随时间流逝,每每发生相似的事情都能让你想起在时间长河里的那天。
比如八年前那个夏夜的路边,又或者是此时此刻湿热的夜晚,有的人永远是那个瞎几把开屏的花孔雀。
但也好让人庆幸,他还是那只屌屌的孔雀。
第二天早上李延时有早班,八点二十,北京飞临安。
临出发前,他绕去闻声的卧室,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人。
昨天夜里,朱婷摸到了李延时的微信,连发了三个好友验证,通过的一瞬间甩过来一篇小作文。
里面包括但不仅限于闻声的爱好、习惯、口味偏好......同时还附带了五百字的“威胁书”。
应该能称作是威胁书吧,李延时数了数,一共说了七遍“对闻声不好的话火葬场就是他明晚的卧室”。
李延时靠坐在窗台上,把那篇小作文反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很庆幸,幸好她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闻声的睡姿和她的人一样,很端正。
头发散在海蓝色的枕头上侧卧着,被子盖到肩膀上面,一点都不会让人担心她会着凉。
李延时走进去,把窗帘拉得更严了点,随后走到床边,靠在床头的墙上,垂眼看还在睡梦中的人。
清晨六点,天边刚泛了鱼肚白,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落进来,朦朦胧胧。
李延时弯腰,拨开闻声的头发,低头,用唇蹭了蹭她的太阳穴。
直起身时把闻声的手机开了静音,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昨天晚上朱婷的那篇小作文后,又跟他聊了几句,说闻声这两天休假,有三天的空闲时间可以不被打扰,实验室也没人找她。
李延时把手机放下时,屏幕上闪了下,他垂眸看过去。
是一条订票消息,提醒闻声三天后有一趟飞瑞士的行程。
李延时眼神滞住。
他眸光垂了垂,指腹刮在手机边框。
朱婷明明说她最近几天休假,也并没有其它私人的行程。
昨天袁娅才打了电话,今天就看到闻声的机票。
不是李延时多想,实在是袁娅先前那次把他整怕了。
李延时实在是没办法接受,闻声再一声不响地抛下他离开。
再来一次,他多半能疯。
他立在闻声床前,盯着这消息看了会儿,想了想,把手机倒扣着放在床头柜上,出了门。
李延时从小区出来往机场去的路上给曹林打了电话。
他凝神望着前方的路,敲了敲方向盘提了个很变态的要求。
“你能不能找人去我那儿把我的锁弄坏?”李延时手离开方向盘,看了眼腕上的表,“一个小时之内?”
再晚闻声就要醒了。
曹林昨晚刚熬夜看了球,现在头还是懵的,听到这话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弄坏,怎么弄坏?”
“我家最外面的那个门,能不能搞得从里打不开,从外面可以。”李延时说。
曹林套了个衣服从床上起来,脚下划拉着找拖鞋:“你要锁谁?家里买宠物了?”
“不是。”李延时抬眸看了眼信号灯,往左打了个方向,“是闻声。”
这三个字无异于惊天大雷响在曹林耳边。
这几年李延时是怎么过的,他身边的人再清楚不过。
曹林的困劲儿一下子没了,踩着半只拖鞋在床边消化了一下,琢磨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
“她,”曹林哑巴了一下,“她回来了啊?”
晨风不燥,从敞着的窗户遛进车里,李延时左肘支在窗框,偏眼往外看了看。
片刻后,他很轻地道了句:“但不知道还会不会走。”
电话挂了没多久,曹林觉出味来,寻思李延时这是怕闻声趁自己上班的时候跑,想把她关家里,让她想走也走不了。
挺不人道的,但也不失是种办法。
曹林效率很高,带着人抄到李延时家门口,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任务。
临走还贴心地给李延时发消息——
曹林:[光锁不行吧,我这儿有捆人的道具,你需不需要?]
李延时:[?]
曹林:[就S.M你听说过没?]
李延时:[............]
最近几天熬夜盯实验,闻声的身体特别缺觉。
睡得熟,早上李延时来她屋子那趟,她愣是一点都不知道。
脸蹭着枕头从床上醒过来时,盯着并不熟悉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李延时家。
她摸摸被子又摸摸床,撑着坐起来,视线越过房门瞟到外间的厨房时,想起来昨天李延时站在那里研究了半个小时汤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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