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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响(州府小十三)


闻声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他好像瘦了,又好像只是少年长成男人,线条更硬朗一点。
闻声顶着李延时看自己的眼神再次动了下:“我出来找你......”
月色下,她的眼睛一如当年那样亮,让李延时很轻易地就想到高三那场停电的晚自习。
李延时忽然就理解了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甘愿给对方当情人,相信自己才是真爱的傻子。
只这一句,他就全线崩溃。
李延时掐了烟,上前半步,扣住闻声的肩。
他声音不高,但带点颤意。
他说他连你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为什么不选我,选我吧,闻声。

云淡风轻的夜晚, 没什么人的小花园,安静地仿佛只有两个人的呼吸。
李延时握着闻声的肩,垂眸很认真地看着她, 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他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 ”李延时语速很慢,“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闻声?”
他薄薄的眼皮半垂着, 眼睫上染了一层莹白色的月光。
月色很冷,让染了它的人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暖和, 有一种碰一碰就要碎了的颓唐。
闻声眼睛兀得一疼。
她摇头, 迷茫地想回答:“我没有跟谁在一起, 我今天来是为了陪朱婷......”
话说到一半,闻声突然想起那个早被她遗忘到犄角旮旯的学弟——
学弟说两人关系的时候闻声并不在场,但现在李延时这么问,闻声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仰头看李延时,斟酌了一下道:“你是说林亦飞吗?就是坐我旁边的那个学弟。”
李延时盯着闻声的眼睛, 他看得很认真,像是在辨别她究竟是在敷衍自己,还是说的是真的。
“不是在一起了?”片刻后, 他这么问。
“没有, ”闻声往前半步,身体向前压了些, 着急想解释, “我今天是来陪朱婷相亲的, 她是我在研究院的朋友, 我不想谈恋爱,才跟学弟商量好让他说是我男朋友, 我刚回国三个月,跟他不熟,只吃过几顿饭......”
闻声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李延时却在她这堆话里抓到另一条信息。
“回来三个月了吗?”他眸光半垂。
闻声被他看得止住了声音,紧接着她听到李延时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男人声线压得很低,和他半垂的眼睫一样低。
闻声下意识抚了下左侧肋骨的位置,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或者隐瞒什么,面对李延时这样的问题,饶是已经预演了很多遍的答案,说出来却仍旧有点磕巴。
“我刚到北京,很多东西还不熟悉,我想,”闻声动了下脚,把脚边的一片叶子从隆起踩到平整,“我想都安定好了,再试着找找你。”
闻声碾着脚下的那片树叶,声音回荡在夜色里,像自言自语:“我不清楚你生活得怎样,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恋爱,或者结婚。”
二十六,结婚早的话,可能孩子都有了,闻声想。
话音落,两人一时都没再讲话。
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盖住此时的寂静。
闻声的手机震了下,是朱婷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事,什么时候回去。
李延时把火机塞进烟盒,侧过身,静静地等闻声接电话。
闻声挂了电话,垂着头,鞋底在脚下的石砖上搓了搓,把刚那片叶子彻底碾平。
随后,她抬了头,看向眼前的人。
“要回去吗?”她问。
话落,男人没说话也没动,在一片月色里仍旧站得笔直,垂眼看她。
闻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走廊,再转过来时跟李延时商量:“我们先回去?等下结束之后可以再......”
“再单独聊聊,”闻声说完自己的想法又抬头,问李延时,“行吗?”
李延时眼神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
闻声的头发不长,刚过肩而已,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上身淡蓝色的衬衣没有任何繁琐的花纹。
这副样子如果去大学教书,应该会被学生拍照发在网上,然后被网友评“哪里来的神仙老师”。
李延时觉得跟以前比,闻声哪里不太一样。
她解释的时候会说很多话,也很主动,两句话便带一个问句,试图征求他的意见。
总之,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推一下才往前走一步的闻声。
李延时单手把刚掐灭的烟对折,捏成一个团。
但他不清楚,这变化是单单对他,还是只是她真的变了。
李延时往旁边一步,让出路。
闻声迟疑两秒,伸手抬了头顶的树枝,先一步走出去。
等走出去两步再回头,看到树荫下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绕在了手腕上。
接着她听到李延时在那片阴影里开口:“今天的饭是同事拉我来的,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是联谊。”
低着头的人把手腕上的东西缠好,跟上来,扶开闻声头顶的枝叶走到前面。
闻声听到李延时擦身过去时说:“除了你,也没有任何前女友。”
闻声望着男人的背影,微微怔住,随即她眸光垂落,看到了李延时腕上的手串。
她想,李延时大概是在跟她解释,解释他的这几年——
即使你不问,即使我也并没有确定你还会不会朝我走来,但我依然想告诉你,我在这里等了很久,而且从始至终,等的都只有你。
二十分钟前,李延时和闻声接连出去,包间里便一下安静下来。
毕竟这俩人的行为确实有点不正常。
光电所有个跟朱婷关系好的男生,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小心地问朱婷怎么回事。
李延时对闻声来说,是不能提及的伤痛,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没有主动跟谁讲过。
朱婷在脑海里很认真地搜索了一圈,实在找不到跟李延时相关的信息。
她只得摇了下头,略有些不解地答道“不清楚”。
赵记伟掂着酒杯磕了下桌沿,笑着说今天这场子大家都是主角,别摆错位置,又当吃瓜群众。
赵记伟人长得不错,又会说话,三言两语把桌上的人都哄得很开心,没人再试图探究那两人究竟去干了什么。
不过相亲这东西,一上来大家相互不了解,能看的只有脸。
所以没几句话的功夫,聊天的话题又绕到了李延时身上。
其中一个女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眼神羞怯地问,李延时平常有什么喜好,又是哪天生日。
赵记伟说李延时从来不过生日,但貌似在七月底,一年到头最热的那个时间。
至于喜好......赵记伟想了想,还真有点说不出来。
在他印象里,李延时这人不喝酒不泡吧,也没那么喜欢社交,偶尔打个球,但也不算热衷。
除了工作好像就是喜欢睡觉,不上班的时候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像是觉得无聊,又像是觉得日子太长,不睡就熬不过去。
赵记伟把服务员刚端过来的鸡尾酒分给在座的几位女士,突然想起来:“真要讲的话,旅游算不算爱好?”
问问题的那个女生掩着嘴点了下头,不太好意思地笑:“算的,他喜欢旅行吗?”
“算是吧,”赵记伟给自己也拿了一杯,“从大学开始,每周去一次国外。”
赵记伟回忆着:“每次去的国家都不一样,他挺喜欢逛各种大学,有好几次回来我都看到他行李箱里有各个大学的明信片。”
“他现在还去吗?”那女生喝了口酒。
“去,”赵记伟笑,也纳闷,“他这么多年快把全世界所有大学逛完了,跟打卡似的。”
朱婷伸筷子夹菜,随口说:“你这说的不像旅游,像是满世界的扒学校。”
其实朱婷想说的是,像满世界扒来扒去的,找什么人。
但她觉得这话太奇怪,就没说得太明白。
不过赵记伟貌似懂她的意思,附和道:“谁说不是,我都怀疑他是想借员工福利,坐飞机把我们公司坐破产。”
有好几个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记伟左手边的人也是中航的,眉眼弯着点他:“小心被时哥听到,再跟你来一架。”
赵记伟扬眉,说自己能打过,还说上次去李延时家他还欠自己一顿鸡蛋饼。
“什么饼?”朱婷接话。
“香葱鸡蛋饼,”赵记伟卖他这兄弟的赖,“他就会这一道菜,为了早上应急,劝你们别抱太大期待。”
朱婷倒着酒笑,说这年头会做饭的男生很加分,就别在乎会几道,是鸡蛋饼还是韭菜饼了。
桌上的人纷纷点头说是,赞同朱婷的观点。
赵记伟知道李延时不想恋爱,也就无所谓扒他的底裤:“别吧,他有个前女友,究极白月光。”
“前女友?”有人好奇,“谈了多久?”
“302天。”刚那个中航的弟弟接腔,“这数字要被他念的耳朵磨出来茧子了。”
大家都笑起来,说没想到帅哥还是个恋爱脑。
朱婷身边的女生喊了服务生过来,又加了几道菜,赵记伟勾手说,酒也再来几杯,要店里招牌的那个,粉色果酒,李延时刚特意提了要点。
催闻声交材料的人又给她打了电话,临走到包间门口,她接起来,跟李延时打了手势,绕到走廊另一侧跟对方核对材料。
李延时推了包间的门,自己走进去。
服务员正端了盘子上酒,李延时走到自己的位置,抽了椅子坐下来。
他从托盘里拿了一杯放在右手边,闻声的位置上,抛着打火机,听桌上的人聊天。
闻声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回来时大家已经收拾了东西打算去第二场。
就在餐厅旁的酒馆,也是提前按人头订好了位置的。
一家去年才开业的清吧,驻唱邀请的是附近一个挺有名的民谣歌手。
听说几家酒馆都在抢他,时间还蛮难约。
去的路上,闻声先是跟师弟说了抱歉,说今天的事不用再请他帮忙了,他先前想要的资料会好好整理了发给他,就当是道歉,再接着便是到了地方,刚一落座,就向所有人解释了这场乌龙。
朱婷在旁边眼睛都看呆了,没懂闻声这一通操作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当是闻声幡然醒悟,也想尝一尝爱情的“苦”。
闻声和李延时坐在紧挨着的两个单人沙发上。
没过多参与游戏,也没和谁交谈。
两个人一时都有点......那叫什么近乡情怯?
比喻的不太准确,但大概是这个意思。
等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就在眼前,伸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忽然就有那么点害怕,担心是幻影,也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走过去。
李延时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靠在沙发里转那只从赵记伟那里撸来的打火机。
一桌十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聊天,李延时每一句都听得很敷衍。
不过那个卷发女孩儿,好像叫朱婷?她每次说话的时候,李延时手里的火机都会停一停,好好听一下。
他想从朱婷嘴里听到闻声的这几年,还贪心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在闻声那儿,占了什么样的位置。
人是种很贪心的动物,没见面的时候是想见面,见了之后想确认对方有没有想过自己,确认后又想知道想过多少,想到了何种程度。
李延时低头,在不太明亮的光影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也觉得自己很离谱,怎么就栽成了这个样子。
酒过三巡,朱婷打开了话匣子,像妈妈炫耀女儿似的,三句话里两句不离闻声。
“你们不知道,我们声声......”朱婷抚了抚头发,打了个酒嗝,“她特别喜欢听摇滚,每次问她她都说是因为太安静了,我是真不懂她一个理科女从哪儿搞得这么文艺。”
朱婷用手比划了一个方框:“还有她住的地方,在卧室里挂了这么一大张橘红色的壁画,红彤彤的,你们别看她长得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家里各种家具摆设都特别彩。”
果酒的酒架摆了七八层,桌上的人大多都喝得有点多,听朱婷讲得乐呵,一句接一句地问着还有呢。
朱婷掰着手指:“她还喜欢喝草莓牛奶,用篮球手环扎头发,说皮筋容易绷断不好用......”
闻声一直靠坐在沙发里划手机,她能感觉到朱婷每说一句,右侧的人就朝她这里偏一点视线。
直到朱婷搂着她的脖子问:“你总说安静,到底是什么安静啊,怎么就非要听摇滚呢,还有家里那装饰,奶白色的墙多好看,挂的全是橘红色的壁画,你不觉得吓人啊......”
右侧人的视线终于完全的转了过来。
闻声能冠绝到李延时的毫无阻隔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闻声想捂朱婷的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李延时勾住闻声的胳膊,一把把她拽过去:“闻声。”
李延时用的力气并不大,但闻声还是被一下扯过去,隔着一个沙发扶手被他拽到身前。
她抬眸,对上李延时的眼睛。
身后几米外的驻唱还在唱着一首不知所云的民谣,桌上人有几个喝醉了的在拽着其他人玩真心话大冒险,就连赵记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边。
李延时盯着闻声的眼睛,喉咙轻滚:“怎么......”
闻声尴尬一笑,轻耸了肩,温声道:“你不是不在。”
总需要用别的什么填上那个空缺。
李延时觉得舌尖稍有点苦。
掌心里的手腕很细,闻声身上这件雪纺衬衫的布料有点粗糙,磨在李延时的手心里,痒痒的。
那支不知所云的民谣终于结束,换了首最近很火的粤语歌。
不过照样是曲调悠长,绵长的调子压在人心头,闷得人有点想哭。
李延时想,他不需要再问,甚至不用听闻声再说什么。
一直以来,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和在闻声的这段感情里,他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
可能是因为闻声不太爱表达,又或者是因为他总是主动的那个。
可是此刻,李延时盯着闻声的眼睛,很深地去扫这张脸的轮廓。
他想,或许闻声比他、甚至是比她自己要以为地都更爱他。
所以,还要犹豫什么?
李延时问自己。
隔了两个座位的师弟突然站起来,打断这两人间涌动的暗流。
林亦飞的脸喝得红红的,他右手举着酒杯,左手不安地去抓后脑的头发。
“师姐,”他叫闻声。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扮男朋友的机会,他有点想接着酒劲儿表白。
闻声转过去。
林亦飞把手里的酒杯往前举了举:“师姐,从你第一天来研究所我就......我一开始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后来看了你的履历,很惊讶你获过那么多奖,再后来就是跟着你做项目。”
林亦飞的话说的很慢,但吐字清晰。
桌上玩游戏的几个也停了下来,看向他。
林亦飞盯着众人的目光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想说,跟着师姐这么久,我......我很喜欢你。”
男孩儿目光投过来,眼睛亮亮的,很真诚地告白:“师姐,你能不能看看我?”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望着林亦飞的视线下意识转去瞄闻声。
闻声动了动唇,正想拒绝,突然被李延时握着手腕从座位上拉起来。
李延时弯腰去帮闻声拿包,直起身的时候看向林亦飞。
他声音有点沙,但望着林亦飞的目光没有任何避让。
李延时说:“抱歉啊,弟弟,她看不了。”
声落牵着闻声,就要绕出桌子往外走。
桌上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告白,又突然的修罗场弄楞了。
唯有赵记伟还算清醒,展着臂拦了一下:“这是去哪儿?”
那首粤语歌已经唱到了结尾,调子突然高昂起来,没刚刚的前奏听得人那么闷。
李延时停住脚,看了眼被自己牵在身侧的闻声。
随后目光扫回来,嘴里的话像是对桌上所有人说的——
他说:“找个地方问问久别重逢,却又一声不响回来的女朋友,还要不要我。”

李延时拉着闻声出去时, 正好撞上去厕所吐完回来的同事。
同事眯着已经有些睁不开的眼,瞄着两人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挤到赵记伟身边, 指着门口的方向:“什么意思, 这就牵手成功了??”
赵记伟望向走廊尽头已经拐远的身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解释:“那个302天的前女友。”
“卧槽, ”那人酒醒了一半,“还真有这号人?我以为他瞎编的。”
“有吧。”赵记伟支着太阳穴, 已经有了些醉意。
赵记伟垂眸,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突然觉得这联谊没了什么意思。
他不是滥情的人,但也没什么情感洁癖,这些年谈过几场恋爱,喜欢了就在一起, 没感觉了就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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