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时说完,偏头看向墙角的地灯。
直上直下的柱形地灯,散着淡金色的光线,灯柱上有月亮和星星的团,底座缺了一个角,看起来年限已经不少。
这灯是他小学二年级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拉着袁娅和李军一起去买的。
那时候家里生意还没有做这么大,他们两个感情很好,李军也没有生病。
李延时盯着那地灯散出的光线,一时有些恍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目光转回来,落向远处,看着袁娅,声音有些痛地问道:“你知道那是条人命吗?”
“说不让人做手术就不做了,”李延时不理解,“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人的感情?”
空气静了两秒,袁娅抬手去端水:“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她一定会选......”
袁娅说到一半看到手边的档案袋,她放下杯子,把袋子往李延时的方向扔了扔,低头吹杯子里的茶:“这个先不说了,我给你办了宾大的手续,航校那边你不用去了,体检单被打回来了。”
李延时怔了一瞬,随后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再接着便是浓浓的失望。
也就是说——
“你跟闻声说只要她走,我就能上航校是骗她的?”李延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袁娅。
袁娅些微地皱了下眉,像是觉得这个“骗”字用得很不好。
“你们年纪太小,还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个兵真没什么好当,是能做官还是能赚钱?还有你恋爱结婚,那是要对公司有用......”
李延时把那一袋子资料摔到桌子上。
力气太大,资料被拍在茶几上时碰到一侧的茶壶,很小的陶瓷茶壶,从茶几沿边滑掉,啪叽一下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我问你是不是骗她了?!”
“你吼什么?”袁娅把翘着的腿放下来,眼神不悦地看着李延时,“你们什么都不懂,我只是想把你们掰过来,帮你们做正确的选择。”
李延时哼笑一声,望着袁娅的眼神越来越淡。
他已经对袁娅没有任何失望了,只是觉得周身发冷。
到现在,袁娅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李延时说,“你从小学就给我列计划表,把每天每个时间段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好,初中不让我参加竞赛说没有用,高中不让我上附中,临到开学了给我转校。”
李延时一字一顿,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客厅:“我为什么一定要周一弹吉他,周三学游泳,我要是周三就想学画画呢??为什么你觉得好的事就一定是好的,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我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喜欢谁,想跟谁待呆在一起你关注过吗?”
李延时点着自己:“我是人,一个有思想有喜好的人,跟你那些利益最大化的合同不一样,不可能在每个方面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儿都只分对错!”李延时怒道。
一楼左侧的窗户开了两扇,风从外灌进来,裹着细小的雨珠。
袁娅的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茶几对面红着眼睛冲自己疯狂吼的儿子。
朦胧中,她想,她好像很久没听到李延时跟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几秒后,李延时冷静下来。
他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那叠资料捡起来:“航校的录取结果是不是不可能改了。”
“录取工作前两天就结束了。”袁娅手搭在腿上轻敲了敲,做出妥协,“你可以不上宾大,除了航校,其它你想上什么学校都可以......”
“嗯,我去哪儿你不用管了,”李延时看着袁娅,声音很平静,“我会搬出去,也不会再用的你资源和钱,北航的招生还没结束,我不去当兵了,开民航也没什么。”
男生说这话时语调没什么起伏,和刚刚情绪激动的那几句不同,像只是在通知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袁娅搭在膝盖的手,蜷了下手指。
忽然想起,自己只知道李延时想当兵,却从来没想过他也是真的喜欢飞机。
半个小时前,李延时刚坐上车,颜可几个人反应过来,也打了车跟过来,此时就站在李延时家的院里面。
李延时刚进来时,没把门关紧,门敞着一半,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在吵什么。
文童眼里噙着泪,几次三番想冲进去,都被文越拦住了。
她拨开文越的手,抬头看他,颤着声音:“为什么要这样,他们明明考上了,我们声声......”
文童硬咽着:“声声她那么难,错过了那么多机会,却还是考上了,他们考上了的呀,为什么就上不了了。”
......
袁娅在学校的事情上松了口,在闻声的事情上却没有。
李延时收拾东西离开家之前,最后问了袁娅一次,闻声究竟去了哪儿,袁娅说不知道。
李延时也没抱希望她会告诉自己。
从记事到现在,他还没见过袁娅在自己认准了的事情上妥协的。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想从袁娅身边的人入手,但大概是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又守口如瓶,李延时花了两周的时间,却还是没得到任何消息。
体检没通过,航校果然没有录取他。
李延时参加了北航的补录,好在他的成绩实在够高,唯一一个补录名额要了他。
不过就算不录也没什么,他做了几手准备,这么高的分数拿到哪里都有学校上。
没想到最后一刻,是他这三年的努力给了他自己最后的机会。
李延时从家里搬出来住在了曹林那儿,后来问温九儒要了他一个公寓的钥匙,收拾东西直接住了进去。
从小连往洗衣机里放衣服这种事都没做过的人,竟然真的打定主意,要真的开始自己生活。
不过李延时说是脱离家里,其实也就是脱离袁娅而已,李军手里的各种房产债券,还是能保他做原来的那个大少爷。
八月初的时候李延时再一次飞到国外,陪李军渡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半个月。
胰腺癌晚期,发展的很快,无论是多贵的药都再也吊不住他的命。
袁娅中间来过一次,李延时借口出去买东西,直到袁娅走了才回来。
李延时陪李军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问他,说他在医院里这个样子,袁娅仍旧在外面忙,他真的一点埋怨她的想法都没有吗。
李军说刚开始有,后来发现怎么都改变不了她,就算了。
因为癌细胞的扩散,李军说这话的时候气都有些喘不匀,但他眯着眼睛,顶着午后的阳光笑呵呵的,聊起袁娅时无奈地笑了两声,倒是没怪她的意思,仿佛袁娅还是那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师妹,那个需要自己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姑娘。
一周后的凌晨,李军病危,李延时在抢救室门口给袁娅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没有任何寒暄和别的套话,李延时在电话里很简短地说李军不行了,让她来看看。
袁娅貌似在机场,从听筒还能听到机场的语音播报。
袁娅解释说有一个很重要的合作要谈,很大的生意,谈成了关乎到公司在整个日本市场的占有率。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延时打断。
李延时问她到底来不来。
袁娅静了一瞬,说自己不是医生,去了对李军的抢救也没有什么帮助,自己还不如......
李延时直接把电话挂了。
依据李军的遗言,没有葬礼,骨灰葬海。
八月中旬,录取通知书被陆陆续续寄到学校。
二高让各班班主任通知自己班的学生,统一在二十号这天来拿。
李延时因为是补录的,录取通知比其它人要再晚几天,大概要到八月底。
傍晚六点,最后一波来拿通知书的学生准备离校。
高三教学楼五层,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出来两个学生。
扎了丸子头的女孩儿吐槽另一个刚从办公室出来的,说她磨叽,拿个录取通知书也这么慢。
女孩儿解释说在王建国办公桌上看到一个没人领的,她好奇,勾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清大的。
丸子头的女孩儿撑圆了眼睛,问是谁的,清大的都不来拿。
另一个女孩儿摇头,说没有看清名字。
两个女孩儿并肩往另一侧的楼梯间走,背后霞光漫起,为瓷白色的走廊铺了一层粉色的晚霞。
一个月前,七月二十八,天气预报预告的那场粉霞没有如约而至,没想到却在这天晚上姗姗来迟。
但很可惜,当初约好要一起看这暮色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一年高考,二高作为省重点,一本率达到了有史以来的87%,其中成绩最好的三班,68个人收到了67份来自第一志愿的录取通知书。
其中有两个人,一个没收到,一个收到了没来取。
这年夏末,全班人都去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却独独那两个最努力的没有得偿所愿。
“声声!”朱婷冲过来抱住闻声, “晚上要不要去联谊?”
闻声正坐在机器前调一项参数,几天前的实验又失败了,闻声想了很久, 觉得是基础参数的问题。
“你们去吧, 我晚上想在实验室看机器跑数据......”
朱婷一把抽了闻声手里的笔,熊抱住她,打滚撒娇:“求求你了, 文雯也不在,跟我熟的就只有你, 去吧去吧, 就当陪陪我?”
说完朱婷松手捧了闻声的脸:“你看看你, 回国三个月,在实验室呆了三个月,一天都不落地在往这个小房间跑,再这样下去你还没到三十就要人老珠黄了。”
闻声被逗笑,扒开她的手, 踩着椅子下的横杠坐直身体,捡了笔低头看笔记本:“珠黄就珠黄吧。”
朱婷是闻声在瑞士读书时的室友,三个月前闻声在UZH完成博士学位, 在朱婷几十个电话的狂轰滥炸下, 答应回国,进入北京的科研院所, 和朱婷一起共事。
不过即使朱婷不打这电话, 闻声大概率也会回来。
这里……有她一直埋在心里想忘却忘不掉的事情, 以及想见, 到现在好像也能试着见见的人。
“声声,求求你了。”朱婷把头扎在闻声怀里, 使劲撒娇,“我比你还大一岁,眼看着就要往27上奔,你真的忍心看我27了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吗?”
声落两秒。
闻声伸手转了下机器上的按钮,手收回来时终于舍得把目光分给了朱婷一些。
朱婷眨着眼看她。
闻声叹了口气。
“那就说好了,只有今天晚上?”闻声点了点面前的机器,“不看着它跑数据,我真的不放心。”
朱婷比了个OK的手势:“晚上十点半前,保证让你坐到这坨铁疙瘩前面。”
认识七八年,朱婷自然知道闻声既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聚餐,所以有关联谊的细节她没跟闻声讲,统统自己打点好,只在下午五点半,临出发前来喊了闻声一声。
彼时闻声还在那堆铁疙瘩前,转转这个,旋旋那个,盯着显示器的屏幕往手上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朱婷拎着衣服在门口叫了闻声两遍她都没听见,无奈之下只能走过去推着她收拾东西。
朱婷按着闻声的肩帮她脱身上的白大褂:“姑奶奶,好歹尊重一下这活动化个妆好吧,听说还有几个中航的大帅哥,开飞机的......”
“中航?”闻声身体顿了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年闻声一直很回避听到这些消息,有关那两年,和那两年里的那些人。
闻声回转了身体,去捡被朱婷扔在椅子上的白大褂。
她想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听到个航空公司就要联想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
闻声默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航校毕业应该是直接带着军衔进部队的,他可能是在某个军区的前线作战部,或者是飞国际运输,也有可能在后方的实验院所当一名军方的试飞员。
总归是和民航沾不上边。
想到这儿,闻声又觉得李延时选这工作太危险,尽管现在的她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但她私心,还是希望她喜欢的这个人事事遂愿,岁岁平安。
闻声的沉默太明显,朱婷展了她手里的衣服:“你脑子迷糊了,让你换衣服出门,你又套这刚脱的白大褂干什么?”
闻声一愣,垂眼看了下身上,顿了下之后反应过来,把刚套了一只袖子的褂子脱下来。
短短一秒,她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闻声抱歉地笑了下:“做实验做昏头了。”
朱婷抱了一堆东西过来,无论闻声怎么拒绝,还是强压着她去休息间给她描了个淡妆。
这联谊是隔壁光电院组织的,原本说就他们两个所,但不知道是哪个兄弟手里的资源,又拉了几个中航的副机长。
说是帮她们审查过,个顶个的身高腿长,先不说脸,就那个身材也绝不会亏待她们。
他们聊这话的时候闻声正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听歌。
聚餐的地方选在城西的一家越南餐厅,打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闻声插了耳机,靠窗看着窗外的风景。
北京的夏天要比临安热不少,这让闻声不期然的,又想到毕业前的那两年。
路边的梧桐一棵棵地往后退,阳光印着枝叶,和二高门前的垂柳一样绿。
朱婷拔了闻声的耳机,人都没凑近,就听到闻声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
“怎么又是摇滚?”朱婷手摸到闻声的手机边框,想把声音调低一点,“你耳朵不要了吗,总把声音开那么大。”
闻声性子淡,这么多年,朋友实在不多。
上学时是文童和颜可,现在朱婷算一个。
跟文童她们比,朱婷这人更像妈妈,管东管西,有时还会吵你,但说到底也都是真心为你好。
闻声笑了笑,任由朱婷把她的手机音量降低,纠正道:“是重金属。”
朱婷扳着闻声的脸,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帮她把拿眉毛画好,小声念叨着:“都差不多嘛,反正很吵就是了。”
闻声笑着说因为太安静了,所以要吵一点。
朱婷跟闻声一样,一个实打实的理科女,实在是浪漫不起来。
她旋了眉笔出来,想帮闻声再补一下眉毛,嘴上问着:“什么太安静了?”
闻声摇了摇头,视线移到窗外,没说话。
数学所一共四个人,正好打一辆出租,前面副驾驶坐的是一个小师弟。
比闻声还小两岁,长得高,也帅,穿连帽卫衣整一个阳光大男孩儿。
他今天来也没真想联谊,纯粹是陪后面三个姐姐来的,顺便混顿饭。
这师弟跟朱婷关系好,跟闻声走得也算近。
快到地方的时候闻声拜托他,问到时候能不能帮忙装自己的男朋友挡一挡,这场合,她实在是不想跟谁有过多的交交集。
学弟笑嘻嘻地应着,说给美女姐姐扮男朋友,简直是他的荣幸。
朱婷放了电话,听清两人商量的是什么后,拧着闻声的耳尖差点又想训她,闻声讨好地笑,说实在不想谈恋爱。
朱婷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算是松口,答应帮闻声打掩护。
吃饭的地方是光电所那边订的,餐厅最里面的一个大包间,能坐十几个人。
闻声她们几个跟着服务员进去的时候,光电所的人已经到了,三男两女,在包间里侧的沙发上坐着。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会儿,中航的人还没到。
闻声今天来就是纯陪吃饭的,远离聊天的中心,把包挂在角落的衣架上,绕到圆形餐桌的最里侧,抽了把椅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约莫着手上的珠串实在是戴了太久,穿线到了寿命,也不知怎么的,闻声放了茶壶收手过来的时候,线毫无预兆地断了,手串从腕子上滑下来。
幸好闻声反应快,一把按住,不然珠子真绷在地上就不好找了。
她数了下珠子的数量,确定没少之后想了下,把断了的线和珠子都放进了过来时背的包里面,想着明天找个地方换个紧一些的绳子。
一共九个人,除了闻声,剩下的都围在角落处的沙发边,或坐或站,热热闹闹的,侃天侃地。
都是年轻男女,喜欢的东西大差不差,什么话题也都能聊得起来,年级最小的学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逗得一圈人哈哈直笑。
闻声对聊天实在没什么兴趣,捧着手里的茶小口喝着,脑子里还在演算自己下午推了一半的公式,总觉得中间少了一种情况......包房的门突然被从外推开,进来几个身形板正,只看伸进来的腿,就觉得很帅的年轻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下了飞机从机场过来的,有两个身上还穿了制服。
人有很多习惯是这辈子都很难改的,比如闻声反应慢半拍,所有动作也称不上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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