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抱着怀中打好包的几套凡间女子的衣物,淡笑着看他。
“无妨,心中有道,便是身无道服,亦是一样。”
虽然如此,但过几日到达下一座相对大一些的城镇后,钧别还是又买了几套做工相对精致一些的道服送于她,还有几支样式简约、十分符合她审美的发簪。
她蹙着眉头看着递到眼前的包袱,迟疑道:“不是前几日刚刚买过?”
钧别却笑着看她。
“放进储物囊吧,一个姑娘家,多几身衣裳,也没什么不好。”
第183章 气意难平
卓清潭稀里糊涂的梦到了许多前世身为凡人“虞阑”的那几年凡间岁月,各种前世过往,七零八落,像是破碎光影在她脑海中时隐时现、不断轮转变幻。
她梦到了许多前世时和还叫“钧别”的谢予辞一起经历的过往碎片。
他们曾在兖州府放灯看过最为热闹的庙会,曾在宿州府的长春城洛神湖里游过船泛过舟,亦曾在荒野除祟时不得不露宿荒山僻林、然后在狼狈的相视而笑。
他们去过北地看过过膝的鹅毛大雪,去过南边见过初春的迎春花盛开,去过西边看戈壁滩上的新月湾,亦去东边眺望过一望无际的东海。
他们一同撑过伞、也一同淋过雨、一同在雪中......共过不知多少场“白头”。
卓清潭醒来时脑海中还具是纷乱的前世记忆,那些独属于曾经的仙兽“钧别”和凡人“虞阑”的,难得放松的凡俗过往。
她忽而想起这一世做凡人卓清潭时,曾经读过的一首凡间诗词:
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这样算来,她前世借着“虞阑”这个身份,也算是与“钧别”共过白头了,是不是?
她静静躺在塌上良久,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用手臂撑起身体,坐起身来。
然后下一刻,她便感觉有一人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手。
她微微一动,偏过头轻轻问道:“予辞?”
那人沉默一瞬,片刻后在她手心上写上了一个字。
“青。”
原来并不是谢予辞,而是晚青啊。
卓清潭不知为何,心底微微有些失落。
她轻轻点头,又问道:“晚青,予辞呢?”
难道他是去东海了吗?
晚青微微一顿,她注意到卓清潭并没有再疏离客气的称呼她为“姑娘”,亦不曾叫她“晚青姑娘”,而只是“晚青”。
也是......既然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然捅破,她亦是前尘尽知之人,她们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晚青沉默的在她掌心写道:
“——主上今日放归仙门弟子,还要去一趟东海,晚些便归。”
卓清潭微微一怔,旋即颇为无奈的轻轻笑了笑。
他可终于“舍得”放了那些失踪的仙门弟子了。
自从宿风谷秘境中出来后,她便猜测到失踪的仙门弟子们都是谢予辞劫持的,因此倒是不曾担心过他们会遭遇不测。
但是谢予辞如今终于决定放他们回归各自的仙门,她心中还是觉得十分宽慰的。
想来其中端虚宫的弟子们,也可以回家了。
卓清潭偏过头看向晚青,尽管她的眼睛上蒙着长长的黑色的巾帛,遮住了她脸上大半神色,但晚青却能看到,她并未被巾帛遮盖的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轻声喟叹道:“晚青,多谢你。”
晚青顿了顿,不动声色抬目看了她一眼,旋即蹙眉在她掌心写道:
“不必谢我,我并不曾替那些仙门弟子进言,放归他们,皆是主上自行决断。”
卓清潭却含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轻声道:
“我是谢你今日告诉我,他们已然回归仙门之事,亦要谢你这么多年来依旧在等他,更要多谢在他苏醒过后,第一时间赶赴他身畔……令他不至于举目无亲的独自苏醒在这九千七百余年的后世。”
卓清潭轻轻叹了一口气。
谢予辞当日从钧天崖秘境结界之中刚刚破界而出之时,恐怕亦不好受。
不论是面对这具由四分之一神力衍化而成的凡人身体,亦或者是当时大梦复醒、沉睡近万载的悲怆难平的心境。
晚青带着灵蓉第一时间感应到他的力量现世,并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想来必定能令他的心绪稍得安慰。
晚青沉默一瞬,继续写道:“晚青与主上签订血契万载,早已决定生死相随,绝不背弃。当不得旁人的谢。”
当不得旁人......的谢。
“旁人”的谢……
卓清潭微微一顿,她下意识将头转向床沿方向,耳朵极轻的动了动,却什么也不曾听到。
若不是晚青在她手心写字,她便一丝一毫都无法感应到周围有第二个人存在的迹象。
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忽然非常想认真的看一看她。
看一看这个当年,亦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晚青的前半生从未离开过仙山岱舆,亦从未上过九重天,但她却在九重天西极濯祗仙宫记名二百年。
而她此生唯一一次上天,居然还遭遇了那般境况和结局......
“晚青。”
卓清潭的头颅微微低垂,她偏向晚青的方向,忽然极轻的说道:
“一直不曾有机会当面与你道歉,昔年我与帝尊误伤了你,实在对你不起。”
晚青轻嘲的裂了裂嘴角,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在她掌心写道:
“我与主上休戚相关,你们对付主上,便是对付我,所以倒也算不上误伤。
况且,帝君......您的道歉似乎太晚了些,我如今在凡间逍遥自在,您的道歉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晚青为主上,又何惧一死?即便落得仙灵尽碎的下场,被帝君打回原形,贬落凡尘,亦不曾后悔。”
卓清潭沉默的等她写完,缓缓说道:
“晚青,当年之事,其间种种因由复杂难言,我不得不如此发落于你。”
若是昔年她不先行一步发落于晚青,将她打回原形、贬至凡间,想来以帝尊对谢予辞的忌惮,为防晚青事后找到谢予辞告知他前尘诸事,再次给三界安危带来隐患,必然不会留她这个知情之人一命。
而当时时间紧迫,她那时本就在强自支撑,只能抢先一步处置了她,才能让帝尊无话可说。
晚青听她说完,只是轻笑了一声,旋即嘲讽似的微微摇了摇头。
不得不如此?
九重天统领苍生三界,而往圣帝君更是整个三界中至高无上的神明,地位仅次于天帝圣神帝尊太阳烛照。
她又能有什么不得已的?
不过是舍不得自己往圣帝君的无暇美名罢了!
晚青嗪着一丝冷漠的笑,在卓清潭的掌心复又写道:
“帝君自是有万般的‘不得已’,活该我等为帝君心中的大义生受苦难。”
她此时心中气意难平,一时没有控制好手中的力度,长长的指甲不小心将卓清潭的手心划出了几道红痕,但卓清潭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和表情。
她的六识几近于无,这点微不可觉的痛感,于她而言几乎没有什么感触。
但卓清潭却在晚青写完这句话后,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指,她的心中……忽然无端生出一丝无法遏制的抽痛。
若是过去的太阴幽荧,被旁人误解时是从来不屑于解释的。
——生而神圣的往圣帝君,心中没有一丝阴霾,更是无愧苍生。
因此,她的所言所行,从来不会向任何人解释因由。
过去的她心胸何其宽广,亦不介意任何人会误解于她,更不会因为旁人的误解而心中难受。
卓清潭沉默一瞬,却忽而探出手去,轻轻抓住了晚青即将缩回去的手掌。
她忽然偏过头“看”向晚青的方向,轻声解释了一句。
“晚青,不论你信或不信,我昔年此举,确实是为救你性命,盖因我那时已然没有多余的力量护你……将你打回原形贬落于凡间,是我当时能保下你性命的唯一途径。”
晚青沉默片刻,忽然道:
“那之后呢?若是帝君昔年在九重天南天门外乃是不得已,为何过后却从未来找过我?”
她说完半晌都不曾听到卓清潭回应,这才恍然记起,卓清潭是听不到的。
......她也是气糊涂了,一时之间连她六识皆闭都忘却了。
晚青将她方才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在卓清潭掌心再次写了一次。
写完了却又有些后悔……后悔既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又何必还要向往圣帝君问一个答案?
这话问出口,反而显得是自己这么多年始终念念不忘,无法介怀。
卓清潭静静待她写完,忽而轻轻笑了笑,低声道:“晚青,其实……我曾去找过你的。”
晚青微微一怔。
帝君她找过她?
什么时候?怎么她从来没有发现?
卓清潭脸上的黑色巾帛,几乎遮住她了大半张脸。
她颜色极淡的唇轻轻开合,缓缓说道:“你初时被打落凡间时,其实最初是落在了南海海域里。”
晚青闻言微微蹙眉,不禁心中一动。
自从那日她恢复意识以后,便已经身在东海附近的葬修山,帝君为何居然会说她是在南海?
卓清潭摊开的掌心没有得到回应,她继续低声道:
“那日......过后的第三日,我亦恢复了一些神力,所以便立刻下界去寻你和......谢予辞的踪迹。
那时的你化作原形,飘在南海中的一块浮木上。于是,我便施法将你带回了葬修山。”
她唇角牵起一抹温煦的笑。
“我想,你是在葬修山出生的,亦是在那里遇到的谢予辞。
此处人烟罕至,少有人迹,亦没有凶猛妖族出没。想来,你也应当愿意在那里重新修炼,再度化为人形。”
更何况,其实她那时已经将九重天上的西极濯祗仙宫,搬到了东海之滨的仙山岱舆。
而葬修山距离东海仙山岱與距离不远,若是晚青修炼过程中当真遇到了什么难事,她亦来得及赶来相助。
晚青的嘴唇轻微颤抖。
原来......是帝君将她送回葬修山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在葬修山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幼时十分熟悉的隐秘深山之中。
如果说仙山岱舆是她自小长大的“家”,是她最为熟悉和亲切的地方。那么葬修山便是她心目中的第二个故土。
晚青怔怔的看着卓清潭下瘦到颌线轮廓格外分明的棱角、和如雪似玉的精致的下巴,不禁微微出神。
原来,往圣帝君亦曾因她心中柔软,并非她先前所设想的那般无情冷漠。
记忆中的往圣帝君,身负天地间最为纯净无私、磅礴雄厚的无上神力,强大得仿佛一尊永远无法望到山顶的神域雪峰。
她巍峨无边,昂立云层,受到亿万众生仰望憧憬。
但此时她面前的卓清潭却憔悴如斯,病骨难支,耳目闭塞。若是身旁无人照料,甚至寸步难行,困居一隅。
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即便是晚青这个在心底怨恨了她多年之人,亦心生一股莫名的悲怆和不忍。
——跌落神坛的天地圣神,便如同神殿中被蝼蚁庶民打破、碎了一地的神像。破败不堪,零落成泥,但玉骨天成,宁折不弯。
也许正是如此,她的主上才会如此铭刻于心,经年吃尽苦楚,依旧念念不忘。
她曾经听闻凡间有句古话,叫作“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也不知她的主上,到底会不会终有一日,夙愿得偿。
帝君她这次,又当真是真心待主上的吗?
还是会一如从前那般,在三界安危与主上的取舍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生、背弃了她的主上?
主上一世不羁,却两度跌倒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他此生所有的逆境困窘皆来自于眼前之人,而她,还能再信任她一次吗?
晚青忽而垂头苦笑。
可是,她信与不信又有何用呢?
她的主上谢予辞在往圣帝君跟前究竟撞了多少次南墙,他可曾有一次是回过头的吗?
晚青微微咬着牙关,她沉默片刻,忽然在卓清潭掌心十分清晰的写道:
“过往种种,主上曾言不想再提,那晚青亦不会再提起。
但若晚青今后再次看到帝君伤害主上,那么......”
她停顿一瞬,旋即沉目看着偏头认真感受她指尖字迹的卓清潭,一字一顿继续写道:
“——那么......晚青,必将亲手取帝君性命。”
卓清潭轻轻笑了笑,下一刻却缓缓点了点头。
“好。”
月升时分,谢予辞终于披星戴月的赶了回来。
他自卓清潭睡后,先是去了宿风谷,施法将之前被他用阵法困于宿风谷溪水畔一株虞美人花结界中的仙门弟子们释放,随后又去了一趟东海。
他沿着东海海岸,向深海处找了许久,途中还在东海深海水域遇到了一条龙族里的小龙。
据那小龙说,他上一次偶然遇见蓬莱,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蓬莱曾经惊现于东海与南海的交界附近,但转瞬即逝,行迹莫测。
看来,仙山蓬莱的移动轨迹早已发生了偏移。不仅仅局限于在东海海域里移动,四海范围内皆有可能存在它的行迹。
他若是只在东海搜寻,只怕也未必能得见。而卓清潭也等不了他那么久。
谢予辞来到卓清潭房间的门口,看到正守在她房间门口长廊中的灵蓉。
此时,灵蓉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抓到的硕鼠。
看见他回来了,灵蓉立马站起来,十分雀跃的招呼道:
“谢予辞!你回来了?”
谢予辞轻轻点头,问道:“她呢?”
灵蓉“嗐”了一声,摸着手中硕鼠灰色的小脑袋,下巴向着房门的方向轻轻一抬:
“还在睡着呢,她下午和我阿婆说了好半天话,许是累了吧?阿婆走后她便一直睡着未曾醒来。”
谢予辞微微蹙眉,道:“晚青?她们说了什么?”
第185章 她不再是神
灵蓉略带诧异的看着他:“阿婆在的时候便不用我当值守卫,她们关着门在里面说话,我哪里会知道哎?
不过......阿婆与她能说什么?应该不会说什么特别的吧。”
谢予辞微微一默,片刻后又问:“晚青呢?去哪里了?”
灵蓉长叹一口气:“阿婆在煎药哩。”
谢予辞皱眉:“什么药?”
灵蓉轻快道:“是安小郎君来了,据说他还带来了一堆端虚宫的疗伤圣药。阿婆想着,卓清潭的身体毕竟是凡人之躯,又是修行过仙门术法的身体,四大仙门的圣药兴许会比妖族的野路子更管用些。”
谢予辞微怔:“安罗浮来了?他可带来了其他仙门中人?”
“当然没有了!安小郎君是一个人来的。”
灵蓉苦恼的搔了搔头:“不过安小郎君来时,刚好卓清潭已经睡下了,他们未曾说得上话。
我瞧着,安小郎君见过卓清潭后,情绪明显十分低落,想来是心中忧虑难当吧。
他听闻你今日去寻找蓬莱了,便说明日他也要同去,这样两个人总能快一些,也多一些把握。”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要不我和阿婆也去?我们四个人分别从四个方向出发,岂不是更快?”
谢予辞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成,蓬莱行迹不定,且移动速度极快。
我今日遇到了一条东海龙族后裔,他昔年尚且无法跟上蓬莱的移动速度,以你们的法力就算当真邂逅发现了蓬莱,也未必跟得上,更上不得岛中。其实......安罗浮去了也同样没什么用处。”
他沉默一瞬,缓缓道:“但是若是不让他去,只怕他心中不安,便随他吧。至于你和晚青,清潭身边不能没有人留守护卫,你们二人不可离开。”
灵蓉闻言失落的“啧”了一声。
她听她阿婆说过,原来的蓬莱曾被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以神力施法,永远停在仙山岱舆三十里外的海面上。如今岱舆没了,蓬莱居然也这般难寻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两条辫子,有些八卦的追问。
“......喂,谢予辞?我听阿婆说,卓清潭的前世居然便是那位往圣帝君?那位将你教养长大的往圣帝君吗?也是那个两次封印了你的往圣帝君?”
灵蓉虽然从晚青那里听来了一些只言片语,知道谢予辞在成为“钧别”之前,其实曾经是凶神。
但是,她却对曾经谢予辞的过往知之甚少,更对谢予辞与太阴幽荧的前尘往事不甚了解。
而今她好奇心满溢,但奈何晚青的口风太紧,她也问不出来什么特别的,因此只好舔着脸来问他这个本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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