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风当即断喝一声。
“妖邪!你昔日使计破开我两大仙门奉命守护的钧天崖、宿风谷两大秘境结界,还佯装天界仙君诓骗我等,究竟意欲何为?”
卓清潭轻轻挥手,阻断他的话。
她偏过头来,目色沉沉的看着他,略带警告的低声道:“李师叔!”
李长风微微一顿,沉默一瞬,还是将后面的话忍了回去。
安品晗、彭观海、澹台东临虽然亦不曾说什么,只是他们眼中看着谢予辞的敌意却丝毫不减。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轻笑一声:
“怎么?看诸位的样子,这是商量好了?”
他轻展衣袖,翩跹而立,笑意晏晏的道:“既然商量好了,那便说说看吧,怎么个章程?”
谢予辞忽而轻轻吸了口气,状若惊讶的问:
“等等,我方才听到了什么?谢某破开了‘你们仙门的秘境’?
这可当真是可笑至极,你们连秘境之内究竟封印着什么尚且都不自知,居然也好意思将其据为己有,说成是自己的?”
他言罢垂下头去,闷笑不已。
安品晗皱眉看向他:“谢予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大秘境结界,自古便由我们四大仙门奉命守护。不是我们仙门所属,难道还是你的不成?”
谢予辞嗤笑一声,目露一丝寒芒。
“——自古?自哪个古?”
他笑吟吟的看着他们,旋即淡淡道: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想来是自那九千七百余年的‘古’吧?”
三大仙门的掌门登时一惊!
这般精确的年月,即便是他们这些四大仙门传承后人,如今都已经记不真切了!
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
难道当真是某位上古时期便已存在于世、妖力盖世的避世大妖?
澹台东临冷冷呵斥道:“你这妖邪,休要在此装神弄鬼,扰乱视听!你究竟是何人?又有什么企图?”
谢予辞“呵”的一声,轻笑出声。
他缓缓摇了摇头,歪着头看向一脸沉寂默默注视着他的卓清潭。
“我是何人......难道,你竟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们吗?”
卓清潭沉默的看着他,微微蹙眉:“予辞?”
......他这是怎么了?
谢予辞此时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反常。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是眼底却又暗藏着滔天惊怒和愤恼,这浓重的负面情绪,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可是明明一刻钟前,他们刚刚分开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予辞眼眶暗暗透出一股血色,那是他情绪即将失控的先兆。
他摇着头轻轻的笑。
“......‘予辞’?说起来,你先前倒是从未这般亲近的叫过我的名字。”
卓清潭微微一怔。
他是说,他们出发去往宿州长春城之前吗?
谢予辞看出她眼底的疑惑,他淡笑着摇了摇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自然不是长春城之前,而是......九千七百余年前!”
卓清潭心底“咯噔”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炸裂开来。
她怔怔的看着一院之隔外,谢予辞那双已隐隐透露出一丝绷不住的疯狂之意的双眸,苍白的唇色微微一动,却一个字都无法吐露出来。
……他......知道了。
他已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是把一切都搞砸了吗?
又一次搞砸了吗?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他恍若惊雷风暴云集的眸色,不禁轻声唤道:
“......予辞。”
谢予辞“嗤”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淡笑道:
“我在呢——帝、君。”
卓清潭仿佛被一个重击,狠狠击中了心鼓。
她一个踉跄,向后接连退了两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第177章 他的心底,终于生惧
安罗浮结印于掌心,瞬间使用瞬移术飞升到卓清潭的身侧,一把扶住她险些倾倒的身体。
“——师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卓清潭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她始终目光直直而沉痛的看着谢予辞那双似笑非笑、暗藏凶狠的双眼。
澹台东临见状皱眉,不解的道:“帝君?什么帝君?”
安品晗则是蹙着眉峰,冷声道:“你又在刷什么把戏?谢予辞,我警告你,休想扰乱清潭的道心!”
谢予辞“啧”了一声,他诧异的挑了挑眉:“怎么?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他轻嘲的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卓清潭,笑容里满满具是恶意。
“怎么,帝君,难道你还没有告诉他们吗?这便是你不厚道了啊。既然要合力施法,除掉我这个危害三界的大妖邪,想来你们应该是一伙儿的才对。帝君怎么隐瞒了我是谁,又隐瞒了你是谁,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李长风、澹台东临、安品晗听闻此言,不由自主的下意识转头看向卓清潭。
安品晗皱眉:“清潭?”
安罗浮眉头紧皱,他转过头去,十分不满的对谢予辞说:
“谢仙君,你怎么回事?没看到我师姐不舒服吗?什么帝君什么妖邪的,你从方才见到那个挂穗开始就奇奇怪怪的,莫非撞邪了不成?”
他话音刚毕,突然想到,那重阳挂穗是他师姐编织而成,若说谢予辞见到挂穗是撞了邪,那岂不是说他师姐是邪祟不成?
安罗浮懊恼的“啊呀”一声,连忙解释道: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是我昨日捡到了你编织的重阳挂穗,还未来得及还给你。谁知谢仙君看到了,却跟失心疯了一般。”
卓清潭缓缓转头,怔怔看着谢予辞从身后笑吟吟拿出来的那枚“虞美人”挂穗,当即脸色一白,她已然全然明白了。
原来如此。
......是她的失误,是她前日沉迷于片刻回忆的温存,心存侥幸,不愿立即销毁这个挂穗。
她本想着等到今日重阳节子时一过,佳节正式结束,再销毁这个祈福所用的挂穗,也算是全了她当日编织挂穗时,心底对谢予辞的祝福。
不曾想居然......
谢予辞似笑非笑的道:“谢某自然不曾撞邪,不过你们就未必了,不仅撞了邪,还撞了......神。”
李长风冷冷道:“妖邪,有话就说,不要故弄玄虚!”
谢予辞轻笑一声,缓缓道:“你们可知,你们身侧的这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安品晗和澹台东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此时神思不属,脸色异常苍白的卓清潭。
谢予辞淡笑道:“这位卓清潭卓仙长可了不得,当年在九重天做神仙时,比如今在凡间做你们这劳什子的仙门魁首的掌宫要威风得多了。
只是不知你们这些后辈仙门中人,是否听过‘太阴幽荧’这个名字。”
三大仙门的掌门和长老先是一愣,这名字年代实在太过救援,又极其少见,他们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那看来是没有了。”
谢予辞看着他们的神色,了然的点了点头。
“想来年代久远,流传至今的典籍已如凤毛麟角,极难寻得。
那我便再给你们一个提示,若是这个你们还是不曾听闻,谢某可就爱莫能助了。”
他耸了耸肩,歪着头,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卓清潭清润的眸光,轻声道:
“不知诸位,可否听闻过这样一个仙号——往、圣、帝、君。”
往圣帝君?
这个仙号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安品晗在脑海中过滤了千万重信息,片刻后,他忽然神思一动,“啊”的一声轻呼了出来,然后缓缓转头,怔怔望着近在咫尺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一字一顿,轻声喃喃:“上古两仪至阴至尊真神......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这......这怎么可能?”
混沌初开,几位上古上神相继诞生于天地,后来为造天地万物、女娲夸父等几位上神相继魂归混沌,只余掌管三界苍生两仪阴阳运转不休的二圣至尊尚存三界,并未作古。
而这二位生而圣神,分别便是......圣神帝尊太阳烛照,以及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在场仙门中人经他提醒,纷纷想起各门各派中的上古典籍残卷,皆是一震。
李长风更是瞠目结舌,半响未敢发出一言。
“怎么不可能?”
谢予辞轻笑一声:“否则,你们以为是何人有这般神通,能在凡间布下如此神力浑厚、至纯至臻的天地法阵?还同时布下了四座?”
安品晗怔怔道:“难道,我们四大仙门数千年来奉命守护的凡间四大秘境结界,便是清潭——啊不,是往圣帝君所设?”
卓清潭忽然上前一步,仓促解释道:
“予辞,昔年我以神骨为封,设这四大秘境结界,其间原因并非是为惩戒于你。”
谢予辞却面无表情的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自然,我知道往圣帝君并没有那么无聊。若是你濒死之际,还惦记惩处责罚旁人,那你便不是那个恩泽天下、悲悯为怀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了。
你以神骨为封,镇我于凡界的原因,无外乎是担心你神陨道消后,我失控会毁了这苍生,你更怕届时单凭太阳烛照一人之力拦不住我。”
卓清潭眉心微蹙。
“予辞,并不只是于此,其实——”
“——所以,我们几大仙门守护的四大秘境结界中封印着的就是你这妖邪?”
李长风忽然断喝一声,打断了卓清潭即将出口的话。
他神色大喜过往,当即大喝一声
“简直是天助我也!原来我们无妄海奉命看守的钧天崖秘境中封印的便是你这邪物!
当年往圣帝君既然可以封印你一次,如今我等亦有往圣帝君的无上神力加持法阵,便还能再封印你第二次!
你这妖邪,岂敢如斯猖狂?待你被阵法剿灭,老朽便不再是钧天崖秘境被破的罪人,竖子!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自从无妄海钧天崖秘境被破的这一个多月来,师门数千年的传承和使命如同在李长风的手中中断,他深受内疚自责侵扰,已经近乎崩溃!
若是能彻底消灭秘境之中封印的妖邪,那么便等于秘境并没有被破,岂不意味着他也就不再是师门的罪人?
卓清潭却冷冷喝道:“——李师叔,这法阵杀不了他,我也不会助你们伤他。”
李长风癫狂的神色微微一顿。
他怔怔的转头看向卓清潭,似乎十分不解:
“......帝君?您说什么?”
卓清潭轻轻推开安罗浮扶着她的手臂,然后转过身来,静静依次与他们对视。
在面前诸人或是茫然,或是不解,或是无措的目光下,她声音不重、却神色坚定地再度重复了一次。
“我说,这法阵杀不了他,我亦不会杀他。”
“......帝君?”
李长风、安品晗、澹台东临等人怔怔的看着她。
若是说卓清潭这个年轻的仙门翘楚会被妖邪所惑,看她年纪尚轻倒也说得通。
可是,她并非是寻常仙门弟子啊!难道九重天上至高无上的天地共主,亦会被妖邪所惑吗?
卓清潭知道他们在疑惑什么,她忽而淡淡的笑了,这一抹笑意为她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平添一股明媚之色。
她动作轻缓、但神色坚决的轻轻转过身。
然后背对着他们,坚定的向谢予辞走去。
当卓清潭行至琼花台院门口的门槛时,安罗浮忽然开口,迟疑的唤了一句:
“......师姐?”
她微微一顿。
安品晗沉声劝阻道:“帝君!不可啊!”
李长风亦凝眉:“帝君!贼子妖邪凶恶,万万不可靠近!”
卓清潭忽而轻轻垂头笑了笑,然后再不迟疑,一脚踏进琼花台中。
谢予辞此时神情复杂难辨。
他看着渐渐走到他面前的卓清潭,忽而轻声道:“帝君,你这次使得又是什么计呢?
欲擒故纵?美人计?苦肉计?亦或是......连环计?还是说,诸般计谋,尽皆有之呢。”
卓清潭闻言,轻轻抬起头来,用自己的双眼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她如今这个“半瞎”之人,亦可清晰将他此时每个表情看得真切。
卓清潭静静看着他眼底自以为掩饰的极好的冷凝,忽然眼底一涩。
他眼中的冷凝和不屑,其实还夹杂着一丝他自己尚且未能发现的焦虑和不安。
原来,他亦在害怕。
而他,又在害怕什么呢?
曾经的谢予辞,明明有着一双苍穹之下,最最明媚风流,骄傲不羁的眉眼。
他一身玄衣,脚踏恶蛟,长身玉立于东海之滨,肆意张狂的轻笑,便是那年、那季、那月,最夺人心魄的一道风景线。
只是,曾经那样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少年,居然被她所带累,如今不再明媚,不再骄傲,不再不可一世,不再桀骜不驯。
那个生而神骨、半神之体的凶神......不再无畏。
他的心底,终于有了“惧”。
那是被她两次“背叛”,深深重创于心所造成的不可磨灭的“惧”。
第178章 自证己心
卓清潭心中揪痛难当,她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在为他做考量,可她究竟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卓清潭眼底忽然浅浅漫过一层水汽氤氲,她的语气虽轻,却无半分玩笑之色。
“予辞,‘我心悦于你,半点参不得假’——兴许这句话,前日在南山乌的半山客栈中,你是第一次听我说起。但其实,那一次并非是我第一次言及。”
谢予辞微微蹙眉,旋即漫不经心的冷笑一声。
“哦?不曾想到,原来帝君的心悦居然如此的不值钱,曾经对不知多少人说过?只是不知,他们又是哪些拜倒在往圣帝君冕服下的倒霉鬼。”
卓清潭微微垂头,自嘲般轻轻一笑。
其实另外一次……正是昔年她在九重天上曾对帝尊坦白自己对谢予辞的心意。
她在心底轻轻呢喃道:可是这两次......都是为你啊,谢予辞……
一次是对帝尊坦明心意,一次是对他坦明心意……只是那一次帝尊说她疯了,而这一次谢予辞也不愿再信她。
谢予辞忽而嗤笑了一声,他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讥讽卓清潭的虚情假意,又像是在讥讽自己的屡教不改。
“……罢了,左不过都是些虚假的妄言,我若是还在意这些,那才是真的蠢了。
往圣帝君为了三界苍生,当真是牺牲良多啊,连身为上神的尊严都可尽数抛却不要,与我们这些妖邪凶煞虚与委蛇。
——就是不知,帝君今日又打算如何处置谢某呢?”
他抬头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了看笼罩在他们二人头顶上那座覆盖了整个琼花台的结界,旋即轻轻摇了摇头,又笑了。
今日他频频微笑,笑意却没有一次直达眼底。
“只是,相比于帝君前两次惊天动地、雷霆之怒般的惩戒,今日这个阵仗,可有些不太够看啊。”
区区凡人修士的微末灵力,借用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一丝微弱的神力,便想取他性命?
他们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卓清潭静静抬起头来看向他,她的眼神如此认真,如此专注。
谢予辞微微一怔,在这一刻,他居然鬼迷心窍一般,觉得她是真的心悦于他,不舍于他的。
......真是见了鬼了。
琼花台中的阵法,带动起层层漫漫的秋风。
那风吹散了卓清潭的发,将她乌黑的长发吹得漫天飞舞,好似神女曼妙起舞。
她一身杏色的长裙随风起落,那浅浅的杏黄,依稀间让谢予辞想起昔年九重天南天门外,她抹去他记忆时、元神中迸发出的那股浅金色的神光。
那时击中他的那股两仪至阴神力......那么强大,那么明亮,那么冰凉,那么令人绝望。
——至今让他午夜梦醒时喘息着惊醒,岁岁难忘。
卓清潭在琼花台阵法的重重风动中,忽而轻声说道:
“谢予辞,我说过,请你信我。”
谢予辞轻轻笑了,他目色凉凉的看着她,声如心死。
“......信你?卓清潭,我姑且还这么叫你吧。你想让我怎么信你?
多年前,我曾卑微至尘埃般恳求你信我,可你信了吗?我们之间,又可曾有过‘信任’二字?
我拿什么去信你?是用那副被封印神力、抹去记忆、打回神胎的穷奇原形去信你?
还是用那九千余年被分封凡间、支离破碎、神魂神骨无法合一,此时还在你们端虚宫太虚秘境中沉睡的神体去信你?”
他忽而重重喘了几口气,垂首轻叹,声音喑哑道:
“卓清潭,若你只是卓清潭,我兴许还敢赌一赌这宿命。但你若是太阴幽荧,谢某实在是......信不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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