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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骨令(顾九洲)


安品晗皱眉打断她道:“——什么?你要与他隐退山林?”
他冷冷道:“那个竖子!那便更留他不得了!果然,妖邪生来便心思不正,他居然敢将手伸到你身上,简直其心可诛。
他这是妄图拿捏于你,以此制衡整个端虚宫,甚至是整个仙门百家!”
卓清潭转头看向他,蹙眉道:“世叔,你误会了。隐退之约是我提起,并非是他。”
安品晗却沉痛的摇头道:“清潭,你还帮他说话?是他害得你受了不白之冤,亦是他害得你受了端虚宫受戒之苦!
他魅惑于你,哄骗你与他隐退,谁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四大秘境结界已破其二,他又能安的什么好心?”
澹台东临忽然淡淡道:“传闻端虚宫的卓掌宫,天生情脉不显,因此才是最适合修行沧海毋情诀之人。
......如今看来,居然还是个情种?妖邪果真是惑人心魄,连圣人也难以自持。”
卓清潭闻言皱眉。
她没有理会澹台东临意有所指的暗讽,而是转头看向安品晗,轻声道:
“世叔,隐退避世确实是我的意思,并非受到旁人蛊惑。如今我灵脉的状况,你是最清楚不过了......
如若我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便不可解开灵脉的封印;而如若我想要保证秘境结界安稳,便不可拔出体内的镇骨钉。
既如此,我此生修道便已走到了末路,因此才会心生避世山林的念头。
不过在我离开前,我亦会卸掉自己身上端虚宫掌宫之责,绝不会给仙门百家带来任何麻烦。”
沉默半响的李长风此时却忽然开口。
“卓掌宫,不是老朽不信你,而是实在不能相信那妖邪!
我无妄海奉命看守的钧天崖秘境结界已破,凭津阁奉命看守的宿风谷秘境亦已破!而今天下四大秘境只余其二!
我等如何能将凡间安危,寄托于一介妖邪的怜悯之心?
——我们赌不起!仙门百家赌不起!苍生百姓更是赌不起!
所以,今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恐怕要得罪仙君了,恕我们无法从命。”
卓清潭皱眉道:“李师叔,我阻止你们,并非只是为了谢予辞,亦是为了你们。
实不相瞒,即便你们收集了我寝居残存的那些微弱仙力结为法阵,但于他而言,也根本不足为惧。”
她神魂中携带的仙力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居所中残存的仙力,更是微乎其微。
这些仙力神力,许是在凡人修士眼中看来,觉得十分的圣洁强大。
但是她却心知肚明,那点微弱的神力,根本无法困住囚禁已拿回四分之一神力的谢予辞。
更何况,她绝对不能再亲眼目睹,旁人再用她自己的神力去伤他分毫!
李长风蹙眉道:“怎么可能?那仙力十分圣洁无暇,想来力量磅礴无比。
他即便是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妖邪罢了,难道还能对抗天君的仙力不成。”
卓清潭摇了摇头,诚恳道:“李师叔,我没有骗你们,谢予辞绝非寻常妖邪,更无作恶之心,你们亦绝非他的对手。
——即便是有那些我神魂中残存的微末仙力结阵,也是枉然。
你们如此这般,除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外,绝对不会给凡间和仙门带来任何益处。”
李长风和安品晗几人对视一眼,他们皆看出卓清潭眼底没有一丝一毫虚作,于是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片刻后,李长风轻声喃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卓清潭错愕转头看向他。
她当即沉声喝道:“莫非你们已经动手了?”
安品晗沉默一瞬,轻轻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只怕......”
卓清潭身体猛地一晃。
“——清潭!”
安品晗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眼底惊急交加,一把抓住安品晗扶住她的手臂:
“安世叔!在哪里?法阵设在了哪里?”
安品晗下意识回答她道:“琼花台,在琼花台。”
——琼花台!
卓清潭一怔,居然是设在了......她在别院中的寝居!

第175章 福“倒”
待到卓清潭的背影随着林觉走远,渐渐消失不见,谢予辞和安罗浮对视一眼,同时静默不言。
安罗浮率先打破沉默,他眉头紧皱,十分严肃的沉声对谢予辞道:
“谢仙君,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若是寻常议事,为何诸位长辈不许我陪同师姐一道,却只唤了师姐一人前往?
他们莫非还是因为钧天崖秘境和宿风谷秘境被破之事,要问责师姐吗?”
谢予辞轻轻挑了挑眉,淡淡回道:“秘境结界被破之事,端虚宫宫主日前已然问责惩处过卓清潭了。
再者说此事无凭无据的,即便是他们还想再翻旧账,也断然没有避开端虚宫宫主,私下惩戒别派掌门心爱的弟子的道理。”
除非,他们是真的打算跟天下第一仙门端虚宫彻底撕破脸来。
安罗浮闻言也有些不解。
他蹙眉道:“既如此,那他们为何如此十万火急的将师姐召回,还单独将我师姐叫去训话?他们此举意欲何为?”
谢予辞耸了耸肩。
“这我又如何知道?”
安罗浮闻言诧异的抬眼看他,皱眉问道:“谢仙君,你就不担心师姐吗?”
谢予辞轻笑了一声,曼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方才早已偷偷在卓清潭身上打下了一枚守护灵符。
若是她有难,我便能第一时间感知。若是她无事,我们又何必插手惹她不快?
再说了,你师姐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
哪怕这一世为凡人,哪怕一身病骨支离,但她的意志,本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
安罗浮听了这话,这才松了口气,他憨笑着道:
“原来谢仙君早已在师姐身上放置了守护灵符?
还是谢仙君有先见之明,想得居然如此周全。不过,你是何时打下的灵符,我居然都不曾注意到。”
谢予辞歪着头觑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自然是在你与那名无妄海弟子纠缠不休、废话连绵之际。”
安罗浮闻言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我真是愚笨,还好谢仙君机智过人。”
谢予辞轻笑了一声:“行了,我又不是你师姐,你这一套用在我身上没用。走吧,咱们回琼花台等卓清潭回来。”
安罗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一路向别院深处行进。
但不知为何,前几日人流密集的别院,此时却人烟稀少的可怜,几乎看不到原来别院伺候的凡人侍女和小厮。
便是偶尔看到有人巡逻,亦都是些面露肃穆、佩剑而行的仙门弟子。
而别院中的防护法阵,似乎也比三日前多了许多。
谢予辞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变化,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他们前脚刚刚踏进琼花台的院门,安罗浮突然“哎呦”一声,一拍额头。
谢予辞蹙眉回头看着他:“又怎么了?”
安罗浮懊恼道:“昨日师姐登山回来后疲乏,早早便睡了,因此我捡到了她编织的重阳挂穗,还未来得及还给她。
我本打算今日给她的,谁知道又被我父亲的传讯诏令打乱了思绪,方才居然一直都不曾还给师姐。”
谢予辞闻言轻笑了一声。
他想起前日在洛神湖湖心岛上,那时他做饭之际,卓清潭明明提走了满满一竹篮的萝蒲藤蔓,回来时却只剩下了半篓。
亏得她还说什么不曾编出物件来,想必必定是编织出来的挂穗成品不甚美观、不合心意,因此羞于拿出来吧。
谢予辞略带好笑的看着他,不甚在意的道:
“应是前日她在洛神湖游湖时编的,亏你居然还认得出那是一枚重阳挂穗?”
莫非她编的还算凑合,安罗浮居然还能看得出大体轮廓来?
安罗浮闻言当即皱起了眉峰。
“谢仙君,你这是小瞧我师姐吗?我师姐自小便天资不凡,做什么都远胜于常人,编织一个小小的重阳挂穗自然也不例外。
——师姐编的挂穗精美非凡,未必会比凡间以此为生的手艺人差。”
谢予辞闻言扶额轻笑。
......自小便天资不凡,做什么都远胜于常人?
果然,他们端虚宫这可怕至极的护短病症,只怕是到死都好不了了。
......不是他小看卓清潭,旁的不说,单轮做饭烹饪一道,卓清潭两生两世可都是没有一丝长进的。
他轻笑着伸出手来,调笑道:“哦?是吗?在哪里,拿来我看看。”
安罗浮皱眉看了他一眼,十分不满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挂穗,递到了谢予辞掌心中,用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显摆的语气道:
“就是这个,谢仙君请看,是不是很好看?”
谢予辞先是瞥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垂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神色一变,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手上的挂穗并非寻常的挂穗,柔韧纤长的萝蒲藤蔓交错缠绕,编织成一枚精致小巧的“虞美人花”形态。
而“虞美人”下方,居然还有一个倒着编织的“福”字。
他怔怔看着掌心熟悉又陌生的重阳挂穗,一瞬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久久无语。
寻常人编织重阳挂穗,上面的“福”字都是正着的。
数万年来,他只见过一个人在编织重阳挂穗时,是将“福”字倒着编成的。
而那人便是……虞阑……
——那个当年他被抹去记忆、化身“钧别”时,曾经心生钦慕过的凡人女子。
虞阑与他相识的第一年重阳节,正好他们便游历到了长春城中。
那时的虞阑,便曾向周围百姓学习如何编织当地的重阳挂穗。
只是她一时手误,居然将“福”字的结扣扣反了。因此做好的成品,挂穗下方的“福”颠倒了过来。
可她却端详了好久,然后忽然淡笑着道:
“错有错着,这‘福’字倒过来,寓意也是极好。‘福’倒,便是‘福到’,岂不更符重阳祈福的含义?”
自那以后,他们一同度过的每一年重阳佳节,虞阑编织的祈福挂穗下方的“福”字,便都是倒着的!
而面前这枚“虞美人”样式的挂穗编织手法,更是跟虞阑当年的手法一般无二!
昔年虞阑编织的所有挂穗,便都是虞美人。盖因他与虞阑相遇之初,便是在昔年宿风谷外的一片虞美人花田中。
而虞阑性情懒散,说祈福心意到了便好,是什么样式并没什么所谓,所以从未学习过什么新的其他花样,便永远只会这一种!
萝蒲藤蔓所制,虞美人样式,倒着的“福”字......如此熟悉的编织手法!
这是......?
谢予辞惊愕的看着掌心中小巧玲珑的重阳挂穗,这居然是......虞阑编织的重阳挂穗!
可是,这分明……这分明是卓清潭亲手所编啊!
难道,卓清潭......便是虞阑?
而虞阑,便是......卓清潭?
这怎么可能?
卓清潭怎么会是虞阑呢?
卓清潭......卓清潭她分明是九重天上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转世啊!
谢予辞一向聪明绝顶的脑子,此时像是被一团浆水糊住一般,乱做一团,思绪混乱的厉害。
所以......太阴幽荧......便是虞阑?
而昔年,在他还是那个前尘尽忘的“钧别”时,陪同他在凡间历练,默默与他相伴数年,共度数个春秋的凡人女子虞阑……便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谢予辞怔怔的看着掌心中那个不言不语、无声无息的重阳挂穗,心神俱乱。
......是啊,若是这般,那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所以,“钧别”那时才时常觉得虞阑十分熟悉、甚至觉得她与往圣帝君有些相似;
所以,他才会情难自禁、情不自禁的爱上了那个凡人女子虞阑。
——不是因为他谢予辞移情别恋!
而是因为,虞阑本便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所化!
——等等?
谢予辞微微一顿,终于找回了自己险些溃散崩盘的理智。
就算太阴幽荧便是虞阑,可是转世之人根本不会记得前世种种过往,那么卓清潭又是如何记得自己做虞阑时才会编织的重阳挂穗?
除非......
谢予辞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除非,卓清潭已经恢复了前世身为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记忆!
所以,这段时间不仅是他在瞒着她,而她,亦是在瞒着他!
谢予辞深深皱起眉头。
可是,虽然昔年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为了稳住他这个生而身负神骨的凶神,以及制衡他这个三界之中最大的变数和祸端,不惜委屈自己、虚与委蛇,与他相交数千年。
但是那时候的她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君子之交,如此这般勉强自己与他相处,想来也并不是一件十分屈辱为难之事。
但是,当年在九重天南天门外,自己明明已经对她彻底表露了心迹。
而今的卓清潭,更分明知道自己对她——心生绮念,绝不单纯。
既然如此,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何人,又明明知道他是何人,为何却要在南山乌半山客栈中对他说要与他隐居避世山林?
她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竟是......
“——哈哈哈哈哈!”
谢予辞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是啊,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他这个凶神而今已经重现于世!而凡间四大秘境结界岌岌可危!
若是他当真取回所有被分封于九州的神力回归凶神本体,届时若是他依旧无法控制住鸿蒙紫气......
——圣神帝尊闭关九天、神隐不见,往圣帝尊裂魂断骨、神力不再,无人制衡的他若是想,顷刻间便能倾覆这三界!
所以,他在想什么呢?
真的以为卓清潭是真心想与他共度余生吗?
——不!她只是想暂且牵制住他罢了!
他抬起一只纤长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眉眼,亦盖住了他眼眶殷红的一片。
片刻后,他哑声笑着摇了摇头。
他忽然想起了南山乌半山客栈里,卓清潭那不带一丝欲念,却十足柔情蜜意,万般珍视的吻。
好一个往圣帝君!
好一个太阴幽荧!
好一个——卓清潭!
为了稳住他,她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安罗浮已经被谢予辞此时乍喜乍悲、乍哭乍笑的模样吓傻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贯自命不凡、风流不羁、看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谢予辞,居然会这般失魂落魄、仪态全无。
安罗浮皱眉怔怔问道:“谢仙君,怎么了?可是这个挂穗......有什么不对吗?”
谢予辞缓缓放下他挡在自己右脸上的手,转过头来。
他的脸上明明还带着一丝笑意,但安罗浮却忽然浑身一抖,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只听谢予辞轻笑一声,然后眼中利芒一闪,曼声道:
“有什么不对?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都对了,一切也都说得通了......
这般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安小仙长。”
“......谢我?谢我什么?”
安罗浮蹙眉看着他:“谢仙君,你怎么......”
怎么怪怪的?
谢予辞闻言轻轻一笑:“小仙长,谢某现在有些私事,要去寻你师姐说个清楚,便不陪你了。”
安罗浮皱眉道:“什么事啊?可是,无妄海的李师叔不许我们过去的。
你方才不是还说,咱们不要插手免得会惹师姐不快吗?”
谢予辞轻笑一声,凉凉道:“是啊,可是你也说了,那是‘方才’。”
他冷笑一声,至于现在么,他还会担忧会惹她不快吗?
谢予辞长身玉立,转身而去,长长的袖摆摆出了一道不羁的弧度。
但在他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却突然被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阻挡了脚步。
谢予辞微微怔忪的抬起头,看着头顶忽然出现的那座笼罩于琼花台上,宛如钟罩一般流转着淡淡洁白神力的……太阴神力结印。
他忽而垂下头来,轻轻摇了摇,然后嗤笑了一声。
“......两仪至阴神力的之阵,这还当真是......久违了呢……”
而正在此时,卓清潭也终于被安品晗带着,一同御剑赶到了琼花台。
她方落地站稳,便蹙眉看向他们。
“——予辞!”
安罗浮见到卓清潭,当即一喜:
“师姐!父亲!”
李长风、澹台东临、彭观海亦随之御剑而来,轻巧落地。
只是,他们看着谢予辞的目光,却远远没有那么和善了。
其间的审视、憎恶、鄙夷,满满的从视线中倾泻而出,如有实质。
谢予辞见状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呦,凡间三大仙门的掌门,和第一大仙门的掌宫,这么大的阵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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