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不知这是什么果子,瞧着模样倒是像南边的橘子。”
卓清潭的目光在茶台上红润饱满的果子上略一停顿,旋即轻声笑了。
“这是红日橙,是北地有名的水果,果肉清甜、汁水充裕。与橘子倒也并不完全相同。”
谢予辞微微讶异。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卓清潭淡笑一声,看着他道,“五年前我来此地除山祟时,瓶儿曾经摘来请我吃过。”
她轻轻“啊”了一声,笑着补充了一句。
“瓶儿便是那只四处寻找凡人讨封的小白仙。”
谢予辞呵的一声轻笑出声,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啊?堂堂山精,怎么听起来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似的。”
卓清潭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不慎赞同的道,“你这张嘴啊......怎么可以取笑旁人的名字?”
谢予辞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行,不笑了不笑了。不过,既然当年遇到她了,你又是个十分喜欢‘多管闲事’之人,怎么没送给她一个像样的名字啊?”
卓清潭闻言笑了。
“我送了的,因为她用惯了‘瓶儿’这个名字,所以我送她的名字里,便也有这个‘瓶’字。”
谢予辞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
“哦?是什么?那我倒是颇有些好奇了,‘瓶’这么土气的字,用在姓名里,将如何补救成为符合卓姑娘文字审美的名字?”
卓清潭偏过头去轻轻白了他一眼,浅笑道:
“我少时曾经作过一首诗:萍踪侠影随晚汐,几许风暖思白碧。
——她原身既是刺猬,民间亦称‘白仙’,因此,我为她取的大名便是‘白瓶汐’了。”
谢予辞啧啧有声的击了击掌。
“......我的天老爷,当真是了不起!居然这都能被你挽救回来?”
他“哈哈”一笑,十分不着调的道:
“清潭,你若不做修士仙长,能干的活计,可实在是太多了!绝不会屈才!”
卓清潭微微挑眉看他,淡淡道:“哦?是吗?你之前便说我今后若不做仙长了,便可以去给人入画。如今不知谢公子又要给在下安排什么活计?”
谢予辞佯装思考的蹙了蹙眉。
“这个吗,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卓清潭含笑看他,浅笑着道:“我该不会是上了什么贼船了吧?
在下与谢公子还未曾真正比邻而居,谢公子便想好了要如何奴役在下了。”
谢予辞闻言“哈哈”大笑。
“我可不敢,若是累到了卓姑娘,谢某要做多少活计,才能换够卓姑娘的汤药钱?
卓姑娘,你便好生在家休养便是,外出赚钱的活计有在下便足矣。”
卓清潭眉目如画,笑意晏晏的看着他。
“说的怪可怜的,在下先前便说过,我是有些家底的,谢公子怎么就是不信呢?”
谢予辞却笑眯眯的摇了摇头。
“你的那些家底还是算了吧,咱们还是不要带走为妙。”
“为何?”卓清潭略带诧异的问道。
谢予辞一边剥着手中的红日橙,一边轻笑道,“你想啊,我可是将堂堂端虚宫的掌宫,未来的端虚宫宫主给骗走了。
能把你这个大活人拐走已经实属不易,若是还敢贪图你的财物,只怕你师父会提着剑,天涯海角的追杀在下,这桩买卖可划不来。”
卓清潭闻言掩唇轻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小声评价道:“没个正形。”
“在下本来便没有正形嘛。”
谢予辞将手中剥得漂漂亮亮的红日橙,轻轻放在卓清潭的手心,然后淡笑道:
“不过,那只名叫‘瓶儿’的小刺猬,既然不曾被你带回崇阿山,想来如今还在这座山脉中修行,说不得稍后你们还有机会相见。”
卓清潭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道:
“五年前,她的窝在南山乌的山南,我们一会再向里面走上一走,说不定能见到也未可知。”
谢予辞摇头轻笑起来。
“我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取名叫‘瓶儿’呢?”
卓清潭闻言静静看了他一瞬,心里暗自轻笑。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旁人?
遥想当年晚青好好的一只仙兽螣蛇,可不也是险些被他这神骨之人断言取名为“小青”吗。
她轻轻摇头笑了笑,握着手中那只剥得十分好看、瓣瓣分明的红日橙。
她垂眸温柔的看了这红日橙半响,终于回想起当年的细枝末节,轻轻答道:
“说起来,瓶儿名字的由来......确实有趣。
曾经南山乌附近有个的村民,不小心丢了家中一只陶泥水瓶,恰巧被瓶儿捡了去。
等那村民找回来时,正好看到一只小刺猬正在漫山遍野的推着他那只遗失的水瓶在山涧里疯跑着玩。
于是,那位村民当即大喝了一声‘我的瓶儿’——
瓶儿当时灵识将开未开,还听不太懂人语,误以为‘瓶儿’是那村民是在叫她呢,于是便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瓶儿’,还因此便将其当做自己的名字延用了下来。”
谢予辞闻言摇头大笑。
“哈哈,这是哪里来的糊涂蛋?怪不得能做出四处找凡人讨封的糊涂事。”
谁料正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小女孩儿的声音,十分洪亮的在不远处响起。
“——你才是糊涂蛋!好你个胆大妄为的凡人,居然敢辱骂本白仙!你完蛋了!小心我将你扎成刺猬!”
谢予辞和卓清潭闻声回首,只见崖壁上居然站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女孩儿。
那个小女孩儿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双眼睛轱辘乱转,十分机敏狡黠的模样。
她周身流转淡淡的妖气,很显然是一只刚刚化了人形不久的小妖。
谢予辞用神力淡淡扫视着她,旋即看出了她的原形,然后恍然点头。
“——是你?那只南山乌的小刺猬?”
白瓶汐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这人当真很是没有礼貌!什么‘小刺猬’?附近的山民们都尊称我为‘白仙大人’的!”
卓清潭闻言一怔。
她现在只是一个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凡人之躯,自然无法看出这小女孩儿的原形之态。
她先是看了看谢予辞,得到了他肯定的视线后,旋即转过头去认真的看了看那只红衣小妖,试探着叫了一声:“瓶儿?”
白瓶汐“哎”了一声,当即十分轻便的纵身从崖壁上一跃而下。
她刚刚脚步灵巧的落地,便一把扑到温泉边那座谢予辞变幻出来的摇椅旁。
她跪坐于地,亲昵的抱住了卓清潭的膝盖。
“卓姐姐!你可终于回来看我啦?瓶儿好想你啊!你是不是都把我忘了啊?”
卓清潭怔忪了一瞬,旋即笑了。
她师父的行踪常年不定,自从她十五岁继任为端虚宫掌宫以来,日复一日忙于诸事,确实太忙了些,这五年也始终不得空闲回来看她。
卓清潭垂首认真的打量着红衣小妖那张圆润可爱的脸庞和那双圆溜溜的、看起来便十分机灵的大眼睛,然后轻声道:
“瓶儿,居然真的是你?你已经修成人形了吗?”
白瓶汐闻言从她膝盖上抬起头来,然后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十分雀跃的道:
“卓姐姐,我去年便已成功化形啦!你五年前离开之前,留给我的那本心法十分的好用!
果然,我听卓姐姐的话,潜心修炼,一心向善,即便是没有从凡人口中讨封成功,亦会化形成功的!
我现在啊,可是南山乌中唯一一只化了人形的‘白仙’哦!”
卓清潭含笑轻轻抚了抚她额边蓬松柔软的鬓发,然后轻轻喟叹道:
“如此这般,我便也算放了心。此番来到南山乌,能看到你化形,真是不虚此行。”
说到此处,她忽而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正含笑看着她们的谢予辞。
其实,更不虚此行的是,她终于毫无保留、坦坦荡荡的将两世都不曾对他说出口的心意,说于了面前之人听。
虽然她此时还是对他有所保留和隐瞒,但是目前她所能告知他的,她已丝毫不曾隐瞒全部告知于他。
至于旁的......他不需要知道,她自会料理好的。
白瓶汐皱着眉细细打量了卓清潭片刻,她疑惑的问:
“卓姐姐,你怎么......怎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自然是不一样了。
如今卓清潭周身灵气全无,没有丝毫灵力在灵脉中流转的迹象,以至于她整个人看起来气韵与先前完全不同。
白瓶汐觑着鼻子,在卓清潭身边嗅来嗅去。
咦?怎么卓姐姐变得......变得好像一个寻常凡人一般了?
卓清潭低下头看着她的动作,轻轻笑着回答她。
“因为,卓姐姐已不再是仙门中人了,今后便是一个凡人了。”
“嗯?”
白瓶汐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她皱着眉头疑惑的追问道:
“可是,卓姐姐你为何不做仙门的仙长了?你明明那么厉害的,为什么要做凡人呢?”
谢予辞闻言轻笑一声,他瞥了她一眼,半真半假的替卓清潭答道:
“因为,你的卓姐姐从此以后便要与我一同游山玩水去了。因此,便不会再做那劳什子的仙门弟子。
怎么?而今少了一个道法如此卓越的仙长来收拾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小妖,难道不好吗?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白瓶汐当即翻了个白眼,斜眼看着他道:
“谁是不听话的小妖了?我可是此地远近闻名的‘白仙大人’!
卓姐姐早便说过,只要我一心向善、从不为恶,便不会有修士欺负于我。
再说,卓姐姐不做仙长了,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卓姐姐除恶妖除邪祟这么多年,说不定在外面还有许多仇家的。
若是姐姐不再作仙长、亦不再有灵力,那岂不是很危险?谁来保护卓姐姐呢?”
谢予辞轻笑着看她。
“这就不劳你这小妖操心了,自有我看护于她。”
白瓶汐十分不顺眼的抬头扫视着谢予辞,然后“哼”了一声,然后道:
“喂,你到底是不是凡人?我怎么有些瞧不透你呢?
话说你这人,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不过嘛,我怎么瞧着就这么不顺眼呢?”
卓清潭闻言“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双眸含笑看了看谢予辞,眼底揶揄之色甚浓。
谢予辞挑了挑眉,淡淡道:“你看在下不顺眼也没用,你的卓姐姐看在下顺眼便可以了。”
卓清潭一怔,旋即垂下头来,轻轻摇着头笑了。
这个人啊......跟个孩子似的。
白瓶汐果然被激怒了,她气呼呼的伸出双手,一把握住了卓清潭冰凉的手背,不服气的大声道:
“卓姐姐!我瞧着这厮可不像是什么好人呐!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
你当真不做仙长了要与他浪迹四方吗?那......那我也可以陪卓姐姐同去啊,不需要他的!
如今我也修成人形了,我来保护卓姐姐。”
谢予辞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嗤”的轻笑一声,淡淡道:
“你来保护清潭?小刺猬,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白瓶汐“哼”了一声,瞪眼道:
“要你管?”
谢予辞轻笑道:“小刺猬啊,你既已修成人形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过一道凡间名菜?”
白瓶汐闻言十分警惕的看了看他,不屑的道:
“什么名菜?我潜心修行,才会不会觊觎凡间口舌之欲呢。”
谢予辞看着她轻轻挑了挑眉,道:“那道名菜便叫——小炒刺猬。”
他含笑看着白瓶汐因为震惊瞪得溜圆的双眼,继续道:
“其实做法十分简单,只需在锅中烧好热油,然后将刺猬肉切片,与青椒一道,加入黄酒、胡椒、豆豉、食盐等作料轻轻翻炒。
谢某恰好于烹饪之道,也算颇有几分心得,想来料理起来应该难不倒我。”
白瓶汐“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溜小跑从卓清潭的面前跑到了她的背后,大声道:
“卓姐姐你看!这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人,他居然还想吃我?
——你可万万不能同他走!他说不定也会将你卖掉的!”
卓清潭看着他们吵闹,闻言浅笑了一声,逗她道:
“怎么会呢,我又不值什么钱,卖了我又能做什么?”
白瓶汐此时的人形形态只有十二三岁女童的模样,身量十分矮小。
她从卓清潭身后十分亲昵的搂住了她的脖子,脆生生道:
“谁说卓姐姐不值钱?卓姐姐是这世上对瓶儿最好的凡人!在瓶儿心中,千金不换,最是珍贵!”
卓清潭轻笑一声,她被白瓶汐的小手揽住,只觉得颈畔都热乎乎的、痒痒的。
谢予辞却“啧”了一声。
他上前一步,抓住红衣小妖的手,略施巧力将她从卓清潭身上扯下来。
“你这个小刺猬是怎么回事?怎么这般喜欢与人搂搂抱抱?
难道便没人教过你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吗?”
白瓶汐揉了揉方才被谢予辞抓着的手腕,莫名其妙的疑惑问道: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听不懂?”
卓清潭笑着看向谢予辞,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啊,还真是从来没人教过她呢,你就别难为她了。”
试问一只没有爹爹娘亲、一个人在南山乌土生土长的野生小刺猬,去年才将将化形成功,又怎么会有人教导她为人的规矩呢?
谢予辞挑了挑眉,笑道,“那可不行,若是没人教她,今日便当本公子大发善心,给她上一课吧。”
白瓶汐哼哼着,小声嘟囔了一句。
“谁要你给我上课了?你这人好不要脸!”
不知道为何,明明眼前的男子周身一副寻常凡人的气息,却让白瓶汐有种不寒而栗、不敢造次的感觉。
她就连大声骂他都不敢,只敢小声的吐槽而已。
不过有卓姐姐在,她倒也并不是非常怕他了。卓姐姐这么厉害,才不会让这家伙欺负她哩!
卓清潭笑了笑。
“好啦,你别吓唬她了,她还小呢。”
谢予辞耸了耸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
“哦,是吗?她还小,你师弟也小,怎么?因为他们都小,所以你格外疼惜他们是吧?”
他话音刚毕,突然用双手撑住卓清潭身下摇椅的两边扶手,倾下身子,然后一瞬不瞬的盯着卓清潭微微怔忪的双眼,然后轻声道:“可是,我也小呢。”
卓清潭微怔。
“......什么?”
谢予辞歪着头轻轻笑着看她。
“卓姑娘,你也疼疼我,可好?”
卓清潭脸上轰然烧红一片。
她满脑子都是眼前这张仙姿玉貌、夭桃秾李、妖孽一般的容颜,和他那娓娓动听的一句“你也疼疼我,可好”。
“你......”
卓清潭颇有些招架不住,她慌忙垂下头去,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起来一些。”
谢予辞闻言轻笑一声,他的笑容如此明媚。
“卓姑娘,你这可就有些厚此薄彼了呢。方才这小妖对你搂搂抱抱,也不见你阻拦拒绝。
怎么谢某只是靠近了一些,你便如此严厉的驱逐驱赶?”
卓清潭没有看她,只是轻声道:
“我何时对你严厉了?”
她还不够放纵他?
谢予辞歪着头想了想,“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笑着:
“卓姑娘虽未疾言厉色,但是谢某生来柔弱,你令在下走开,在下便已觉得十分严厉了。”
卓清潭沉默着,她还未待开口,白瓶汐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白瓶汐连对谢予辞的忌惮和害怕都忘了,当即“啧”了一声,十分嫌恶的看着他。
“不是吧?啊?不是吧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居然还来这一套?”
谢予辞瞥了她一眼,凉凉的一笑,淡淡道:
“怎么?小刺猬,这一套只许你用,便不许我用吗?”
白瓶汐却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抬起下巴,十分骄傲的看着他道:
“我当然能用啦,因为我卓姐姐心疼我,你这家伙跑来凑什么热闹?走开走开!”
谢予辞居然难得也跟着幼稚了一次。
他闻言轻笑一声,用那双风流不羁、韵味十足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卓清潭,然后轻声道:
“卓姑娘,你瞧,她们都觉得你疼她们,不‘疼’我呢。”
他轻轻牵起一侧的唇角,然后将掌心轻轻附在卓清潭那只冰凉干燥、纤长瘦削的手背上,笑得便如一代祸国殃民的“妖妃”。
“清潭,那你......到底愿不愿意也疼疼我呢?”
卓清潭怔怔望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一时无声。
清泉暖水氲,碧树红果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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