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顾九洲)

卓清潭却蹙眉不解的注视着李络薇，轻声道：“可若是如此，为何她心脉吸纳了那股仙力后，显现出来的仙灵居然是破裂的？”
谢予辞一时无言。
没错，在吸纳了心脉处那股司雨仙君雨师染思念坠落之时遗留的仙力后，李络薇心脉处显现出一枚仙灵——这也能证明她曾经确实是九重天神仙，此世应是她的凡间历难之身。
但奇怪的是，她的仙灵居然是破裂的！
也不知究竟是她的仙灵本来便是破裂损伤的，还是因为与雨师染的仙力无法融合，两相抵触之下致使她自己本来的仙灵破裂。
卓清潭并没有因为那股仙力被吸纳解决而放下心来，反而忧思更甚。
她眉心紧蹙，沉吟道：“她的仙灵破损，这不是好事。”
谢予辞不解。
“仙灵而已，又不是元神，即便仙灵当真彻底碎了，大不了不做神仙，重新修炼罢了，倒也没什么关系吧。”
昔年晚青也曾被二圣神力击中导致仙灵破碎，从此再不是九重天上的仙兽螣蛇，折翼断角，至此化为妖蛇之身。
不过在谢予辞看来，就算仙灵破碎也没什么紧要。
人生除死无大事，是神、是仙、是妖、是人，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谁知卓清潭却断然摇头道：“不，络薇此时的情形和晚青昔年的境遇并不相同。”
谢予辞挑眉：“有何不同？”
一个是仙灵当场碎成了粉末荡然无存，一个好歹还未曾全然碎裂。要他来说，怎么看都是李络薇此时的状况更好一些。
卓清潭却肃容看向他，低声道：“当年晚青仙灵虽然破碎，但我彼时却是上古真神，立即用两仪至阴神力凝住她仙灵之外其他的真身灵气，因此她依然可以化为妖身重新修炼，与性命无碍。
可络薇若是下凡历难的仙神，那么在她历难结束、回位归天之前，若是仙灵破碎身死，那么她将魂飞魄散，再无重返仙班的机会，也再无轮回为人的可能。
她们二人的仙灵破碎，一个并不会影响生机，一个却会魂飞魄散——因此我方才才说，络薇此时的情形和晚青昔年的境遇并不相同。”
谢予辞先前唇畔满不在乎的笑意缓缓凝结。
他沉默一瞬，缓缓道：“居然会......这么严重？”
卓清潭收回探视李络薇心脉处仙灵的手掌，轻轻转动另一只手上的“潮沁”。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
“所以，络薇的仙灵必须修复。否则若她此生历难未尽之时便仙灵尽碎，她必将万劫不复。”
谢予辞凝眸注视了塌上人事不知的少女一眼，忽而皱眉问：“若她不是雨师染......那么她到底会是谁？”
卓清潭沉默一瞬，极轻的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我本也曾想过，她是否就是阿染的转世。可她若是阿染，为何阿染的仙力入体反而会令她仙灵处的裂痕增大？这似乎也不合常理，兴许......”
她垂头凝思，猜测道：“兴许她是其他九重天上下界历难的仙神？”
谢予辞皱眉问道：“那么关于她的身份，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卓清潭轻轻叹了口气，答道：“若是过去的我，神目之下洞悉苍生因果轮回，一眼便可看穿她的前世真身，可是现在的我......”
她轻轻摇头。
“除了能探视到她心脉深处有一颗仙灵，断定她是在凡间历难的神仙外，其余一无所获。”

第240章 藏骨于身
谢予辞不解的问：“据谢某所知，九重天上的仙神历难，大多一世终了，便会回位归天。
除非是自堕神汀被打落凡间受到惩处的罪仙，才会经历几世轮回，直至前世罪孽尽数清赎，再行归天，恢复仙忆仙力。
而太阳烛照在东极御霄殿闭生死大关，九重天上大闭天门近万年。由此可见近万年间，是不可能有罪仙被发落凡间的。
难道，李络薇的前世居然是万年前就被发落到凡间历难赎罪的某个罪仙？”
谢予辞曾经做过九重天堕神汀神殿神官，因此对这些天界典故和仙神历难的法规自然如数家珍。
卓清潭却深深蹙眉，她踟蹰着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只是若是这般，那这位仙家受罚的年代，可就未免太过久远了一些。”
——究竟是何等重罪，居然会在凡间轮回历难上万年时光？
万年前，她虽然已经自请镇守东海仙山岱舆，不再过问九重天政务。
可若是昔年有这样一位“罪孽深重”的罪仙，想必犯下的便绝不是小事。
那时她身为九重天上唯一的帝君往圣帝君，又怎么会丝毫没有耳闻呢？
谢予辞见她凝眉苦思的模样，沉默一瞬，旋即轻轻耸肩，宽慰她道：“不必过于忧心，不论李络薇的前世真身究竟是何人，待我们救回她，自然便知晓了。
仙神每一世历难结束，在当世身死的那刻，会有片刻时光回想起自己的仙忆。
等到我们救回她的小命，过上几十年她此生寿终正寝之际恢复了前世片刻记忆，我们届时自然知晓。”
卓清潭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旋即轻轻摇头笑了笑。
“你啊......此事没有那般容易。络薇的仙灵此时正在逐渐破碎，除非上神出手以神力相助于她笼合仙灵，否则绝无自行愈合的可能性。
你的神力乃凶煞神力，无法救助神仙仙灵愈合，我们还需尽快与帝尊取得联系，寻求帝尊援手。只是......”
卓清潭眉心微蹙：“只是帝尊此时，只怕真身和元神尚在九重天上，一时之间无法收到我的传讯。”
她如今的传讯，早已失去了昔年往圣帝君的神力依傍。加上九重天上的天门紧锁，她的所有讯息只能停留在南天门外。
只有帝尊踏出九重天、迈出南天门那一刻，才会收到她用灵力施法传讯的讯息。
若是帝尊那缕元神迟迟未曾临凡，那李络薇......
卓清潭眉心紧锁的看着床榻上面如金纸的少女。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帝尊神隐惯了，行迹成迷，可是李络薇又如何等得起？
谢予辞沉默一瞬，道：“天门紧闭，非九重天仙神仙籍的仙神无法入内，我亦无法潜入天界寻他。
不过嘉荣兴许可以，她是南海守域上仙，有仙籍仙品在身，或可替你跑一趟东极御霄殿。”
卓清潭轻轻颔首：“人命关天，如此......只能辛苦她了。”
谢予辞以神力传讯至南海，很快便收到了嘉荣上仙的回复。
嘉荣上仙施法留言回话言曰，她会即刻上天叩见帝尊，替卓清潭传讯。
但是晚上他们却收到嘉荣语气惭愧且抱歉的传讯，言及她被东极御霄殿外的守卫仙将阻拦在御霄殿外，无法亲见帝尊天颜。
哪怕她趁守卫不备，以仙法逾矩施法，强行向东极御霄殿内传递的讯息，亦不曾得到帝尊的丝毫反应，不知帝尊是否收到她的传讯。
卓清潭收到嘉荣上仙回讯后沉默了良久。
“......若是帝尊能收到嘉荣的示警传讯，临凡援手助络薇愈合仙灵，再打开天门，则络薇可以归位回天。否则......”
她沉默着，没再说话。
否则等待李络薇的结局是什么，不言而喻。
谢予辞蹙眉看着她，一时之间亦无言以对。
他虽是半神之身，且拿回来自己昔年一半的神力，但他的神力却与仙神之力相悖相斥。
即便他愿意相助，亦是无能为力，强行出手用自己的神力融合李络薇的仙灵，也只会令其仙灵破损的更加严重。
片刻后，卓清潭不知想到了什么，始终紧锁的眉心微微打开了一些，然后轻轻叹了一声。
谢予辞时刻都在关注着她，见此微微一怔，旋即蹙眉问道：“清潭......你可是想到什么办法？”
卓清潭神色平静的抬头看向他，淡淡笑了笑：“不曾，只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经不起推敲。”
谢予辞定定的看了她一眼。
“所以，你确实想到了什么是吗？”
他没有一丝退让的直视卓清潭的双眼，缓缓道：“你最近似乎多了些秘密。”
卓清潭轻叹一声，哑声低低笑着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能有什么秘密。”
谢予辞挑眉看她，淡淡道：“比如......日前你是如何解决的宿风谷秘境和钧天崖秘境异象？再比如，你方才明明想到了如何解决李络薇仙灵破裂之事，为何却隐而不言。”
卓清潭唇畔的笑意微微收敛。
谢予辞静静的注视着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卓清潭，你曾说过，再不会骗我瞒我。如今我却想再问上一句，你我之间，而今是否仍有妄言？”
这一次，卓清潭沉默的略久了些。
其实，她近来确实还有秘密隐瞒了谢予辞，只是......这秘密实则与谢予辞本人并无关联。
还未待卓清潭坦白，谢予辞观她神色便已心中有了谱。
他了然般轻轻颔首，神色间倒是还算平静，一时让人看不出喜怒。
“所以，我先前料想的没错，你当真还有其他事情隐瞒于我，且并不希望我知道始末——可是关乎钧天崖、宿风谷秘境阵王处神骨异象之事？”
谢予辞虽然语气淡淡，形色上并没有一丝怒色显现。但是不知为何，卓清潭却有种风雨欲来的错觉。
谢予辞见她踟蹰未语，静了一刻，缓缓继续说道：
“清潭，我曾答应过你，若是彻底封印我先天真身和鸿蒙紫气是你两世的夙愿，那么不论你此举究竟是为了你的‘苍生大义’，亦或是为了我与太阳烛照可以不再冲突、相安无事，我都可依了你。
——谢某既已承诺，便会恪守誓约。你......其实不必如此防备。”
更不需要担心他是否还会对四大秘境的神骨有所企图。
卓清潭闻言微怔，她知是她先前的隐瞒，令他误会了。
几息后，她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坦言道：“予辞，关于钧天崖、宿风谷秘境神骨异象的处理，我确实未能详尽告知你实情。
但却并非如你所想是在提防于你，而是......我担心你知道我收服秘境异象的方法，会阻拦我行事。”
谢予辞眉心微动，他定定的看着卓清潭，视线灼灼，犹如实质。
“......所以，你究竟是如何收服那两座结界破开的秘境异象？以至于，居然会担心我会不认同你的处置方式？”
卓清潭静默一瞬，几乎下意识间躲开了谢予辞的视线。
她偏过头去看着自己低垂的裙摆，轻轻说道：“我......将钧天崖秘境和宿风谷秘境阵王中心的神骨，收回了自己的体内。”
谢予辞闻言豁然色变！
房间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谢予辞不可置信的沉声呵斥：——“卓清潭！你是不是疯了？！”

第241章 让步
要知道，近万年来钧天崖秘境和宿风谷秘境阵王中心处遗存的神骨，一直都是支撑四大秘境结界的力量源泉所在。
哪怕这些散落四方的神骨经过九千七百余年，已与凶神谢予辞凶煞神力和鸿蒙紫气的两相消耗，渐渐折损了大部分的力量——但是这出自于混沌初开创世之初、上古两仪至阴上神真身神躯中的神骨，遗存的力量又何止一般强横？
若是昔年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自然可以收放自如，将这些神骨再度收回体内。
可是如今由太阴幽荧神魂转世重生的凡人卓清潭，依仗神魂之力强行驯服神骨，将神骨“羁押”在自己这局凡人的身体里，终究太过勉强！
——若有一日，她的凡人之躯压制不住体内澎湃盈溢的神骨之力，那么她的肉身将会被体内强横的神骨神力撕碎成片！
谢予辞脸色一片冷凝，他气到极致，神色乍一看反而平静得很。
他冷冷道：“卓清潭，冒昧相询，你可是活够了吗？所以才如此不遗余力的作大死？”
卓清潭沉默着，一时之间还当真有些不太敢与他对视。
她料到了谢予辞一旦知晓必然会十分生气，所以先前才一直模棱两可、不曾坦白言明自己究竟是如何解决两座破开秘境阵王处的异象。
“说话。”
谢予辞一改平日里对她的迁就，冷冷逼问道：“怎么？莫非一向俯仰无愧天地的‘卓仙长’也有词穷不敢言的一日？也不知谢某是不是该觉得荣幸之至。”
卓清潭如何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
她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面前脸色铁青的男子。
“我没有......我既答应过你此生好好修行，尽早归位回天脱离轮回，又怎么会自寻死路？”
谢予辞却并不买账。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哦，你没有？可若是没有，你如今区区凡人之躯，如何敢强行收纳前世上神之体的神骨？”
卓清潭：“......”
她沉默的看了他一瞬，终于决定不再隐瞒，与谢予辞开诚布公的说清楚。
他们如今既已互通心意，彼此之间便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秘密——她更不该自作主张，以“为了他好”的名义，将他瞒在鼓里。
于是，卓清潭轻声道：“......予辞，你知道的，这凡间四大秘境结界是我昔年亲自布下。
其实，本来若是不出意外，我的神骨与你的凶煞之力和鸿蒙紫气之间此消彼长，万年过后相互抵消，将同时消散于三界。
——届时，支撑秘境生成的神骨之力消失殆尽，秘境结界自然化作虚无，并不会给凡间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不仅如此，日后这四处凡境还会因为曾经埋藏了上神神骨，至此成为云州崇阿山这类灵气充沛的上等修行之所，于凡间修士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至于你的半神本体，也会因为我的神骨镇封洗涤，褪掉一身凶煞之力和鸿蒙紫气，从此净化成为先天神体。
若是不出意外，届时秘境结界自行消散，你苏醒过来，将获得真正的——上神神格。”
谢予辞闻言一言不发，半晌不曾说过一句话。
他愕然的看向面前眉目精致如同水墨画般的女子，良久后怔怔的道：
“你......”
——所以，原来这才是昔年太阴幽荧不惜神陨道消，忍受非人的极致痛楚、活生生拔出自身神骨，以天地星辰九章为引，布下四大天地法阵，镇封他于凡间的真正原因......
原来，她不仅是为了防备于他体内鸿蒙紫气不受控制颠倒三界，也不仅仅是担心她身死过后他与太阳烛照战至不死不休妨害苍生，更是......为了他。
她以混沌初开上古上神的神骨和最后的元神神力为福祉，赐予他这凶神一场真正的新生。
“清潭......”
谢予辞静静用自己的视线描摹她的眉眼，心底酸痛到无以复加。
她怎么可以......这般对待她自己？
他又如何值得她如斯牺牲？
他这般天生罪孽之身，怎能担得起她这般生而纯粹而美好的真神，生生掰碎自己的骨，熬干自己的血，碾碎自己的魂——为他铸造一具神魂、神骨、神格俱全的澄净真身？
谢予辞怔忪喃喃：
“......卓清潭，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又该如何......助你脱离这苦海凡尘......”
如今，她为了善后那被他强行破开、导致神骨异象的两大秘境，居然将阵王中心的神骨吸纳进了眼下她这具脆弱不堪的凡躯之中！
若是她的肉身破碎，导致无法得道，他万死难赎其咎！
卓清潭却忽而站起身来，微微倾身抱住他的腰身。
她单薄清瘦的身形像一揽坚毅却温柔的弓，纤长的手指极轻柔的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予辞，凡尘于我，并非苦海。我自悠然，甚得其乐。况且，我答应你一定会修仙得道，回位归天，便会努力，不会食言。”
她抬起头来，带着温润的笑意，看向谢予辞此时难得带上一丝脆弱和迷惘的眉眼。
“犹记数万年前你曾说过，在你的心中，我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谢予辞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无奈的牵起唇角。
“如今在我心中，你亦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可是——”
可是，哪怕她的意志始终坚如磐石，但她的身体却终归羸弱......
卓清潭却笑意晏晏的看着他，轻轻打断了他：
“予辞，从前的你无所畏惧，永远不会向命运让步。”
谢予辞沉默一瞬。
他忽而自嘲般轻轻笑了笑，声音微微喑哑着道：“清潭，过去的我的确无所畏惧，只因那时不曾真正经历生死。”
他定定看着她，缓缓继续说道：
“过去的谢予辞，生而无畏，并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多可贵，亦不会觉得死亡有什么不可接受，自然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