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进舟(一湖深)

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不管他是否回来，何时回来，至少她能自保了。
手机毫无动静，季实也没再一直盯着看。
回到公寓，换下礼服卸妆，匆忙洗了个澡。
刚躺在床上，手机就响起来。
她以为是崔瀛的电话，拿起来一看，却是营运打来的。
“季总，公司这来了几个人，您最好来一下。”声线紧张。
运营跟客服小妹妹上班还不到两天，对于公司客户在今天才认个脸熟，但至少能应付，除非是她们没见过的。
季实皱着眉毛，是哪位贵客这么晚了还来道贺？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要亲自去一趟。
重新换衣服，化了个淡妆就出门。
到公司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是裴老太太。
季实摆摆手，让两位员工在外头收拾，带裴老太太进自己的办公室。
“老太太，您来道贺，让我这儿蓬荜生辉。”她沏了一杯石斛花茶送到老太太面前，笑吟吟的看她，“您要早些来的话，就能帮我剪彩涨面子了。”
说话间，观察老太太的神色。
裴老太太看起来更苍老了，眼睛没有以前锐利，强撑着精神而已。
季实忽然想起来何俊锋对她说的，裴家出了事，那些儿子媳妇们没一个能撑大场面的。
此时看来，确实如此。
裴老爷子住医院，剩下的人情往来等杂事还得老太太出面应付，往常那些陪着她拍马屁的儿媳妇们，一个都没跟着。
裴老太太看了眼那杯茶，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说话。”
季实笑笑，就听老太太接着道：“但我不是来给你贺喜的。”
她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崔瀛在哪儿？”
季实垂眸缓缓捏着手指，隔了几秒，她抬起眉眼看向对面：“老夫人，这个问题您不应该来找我。”
“如果您有留意的话，应该听说前阵子，我被您外孙陷害酒驾，被关了局子，还罚了款。”
裴老太太哼一声：“别来糊弄我这老太婆。我还不知道他？”
“老夫人既然了解他，那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反问回去，把老太太问倒了，老太太的脸色难看。
“季老板，你听说了吧，现在裴氏的情况。”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神色沉重。
季实点头：“有所耳闻，但以为我的人脉圈，并不能了解清楚。”
她打太极的谈话让老太太不满，可无法从她嘴里套出什么。
但裴老太太这么晚才来，就是要问句实话。
她没再开口，就只是坐着跟季实耗时间。
季实深吸口气，说道：“不瞒老夫人，今天来了不少人……也有人想知道他在哪儿。但我是真不知道。”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们都当我去找他了，可我找他有什么用呢？他陷害我，我如果知道他在哪里，也是要找他算账的。”
“再有，我离开一来是想避风头，二来是为开公司做准备。”她停顿下来，看了眼自己简约的办公室，“只是出去拓展更多货源罢了。”
她指了指靠墙的样品架子，试图说服老太太。
老太太盯着她看，再看看那货架，看起来是真的。
她叹口气，沉默了几秒缓缓说话：“当年，因为算命的几句话，我同意把女儿送走……但那是我唯一的女儿，生她的时候，我都四十岁了，怀着她时我就经常生病，不能吃药，吃不好睡不好，只能硬挺着熬过来……”
“医生说，我生的是个女儿，那时我高兴极了，总算是儿女双全，老来还能有个贴心小棉袄。”
“……谁能想到会变成那样呢？”老太太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垂着头，满脸愁苦，眼睛里还含了泪水。
季实没有生育过，无法感同身受，更知道崔瀛母亲的一生，可此时看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心里也有几分酸楚。
她给老太太递去纸巾。
老太太擦拭了下眼睛，又叹口气继续道：“她来找我，给她的丈夫治病。我当然想帮她……她从小就没在我身边长大，做妈妈的，想补偿她……想她虽然不能过千金小姐的日子，可我希望她有个顺利平安的人生……”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泣起来。
第199章 恭贺
季实等老太太发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裴老太太才收住情绪，端起茶水。
季实道：“茶已经凉了，我给您换一杯？”
“不用了。”老太太摇头，就着水杯喝。
季实等了一会儿，问：“那……后来又怎么不救了呢？”
据她所知，崔瀛的母亲没有得到裴家的帮助，回到融城后没多久，崔瀛父亲就去世。
也是在那时候，崔瀛母亲受到打击，身心从那时起就垮了。
如果不是裴家无情的拒绝，崔瀛母亲也不会如此绝望。
老太太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睛里再度蓄满泪水。她痛苦的摇头：“不是不救……那时我是想给她钱，让她男人找最好的医生治病。”
“可是……可是在她来过以后……”老太太深吸口气，眼睛里没有了光，“那时裴家有一船货出口到米国，在她来过之后，突然消息传来，说那艘船遇到海难，翻船了。”
“全翻了……裴家损失惨重，老爷子又想起那算命的话，觉得是那孩子带来了灾难，不许我们再见她。”
也就那样，崔瀛母亲失望的带着丈夫回融城，等死。
季实明白了大概，久久没有回神。
她可以想象到，一个女人带着希望而来，在以为可以救人时，命运又无情的拒绝了她，那是怎样的绝望。
在她的生命里，从小就被抛弃，身上像是背负着诅咒，孤单的长大。好不容易有了接纳她、陪伴她的人，又因为那诅咒似的预言，将她再度推到深渊。
季实苦涩的滑动了下喉咙。
难怪崔瀛那么恨裴家。
此时，她觉得在小镇，跟崔瀛说那些关于原谅，关于放下的劝慰，是多么无知。
再次沉默许久，季实瞅着地板缝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勉强挤出笑，打哈哈道：“老夫人，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个外人。”
裴老太太放下水杯，直直的看着她：“季小姐，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以前裴家对你诸多为难，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裴家毕竟没有把你逼上绝路。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开公司。”
她的脸色变了变，再次挺直了背脊，威严道：“说真的，如果裴家要是想对你做什么，我不会等到人都走了才来找你。而是在你开业剪彩的时候。”
如果是那时，就是一团混乱了。
季实领教了老太太软硬皆施的手段，可她还是咬紧了嘴没乱说话。
她道：“谢谢老夫人给我面子，让我体面的办完公司的开业典礼。”
“只是……”她笑了笑，“我已经说了，我只是个外人。对不起，老夫人，我帮不了你。”
裴老太太显然失望，没达到目的，她还是不愿意就此离开。
她深深看着季实：“季小姐，真的不行吗？”
季实摇摇头。
有些话，站在她的角度她不能说而已。
在裴老太太主动说出崔瀛母亲的那段恩怨之后，她反而更能理解崔瀛。
当初，崔瀛母亲放下恩怨来求救，裴家有能力，却见死不救。
口口声声说心疼自己的女儿，真的在心疼吗？
此刻，裴氏再次面临危机，老太太倒是放下身段，口口声声说后悔求原谅。还没到生死存亡的时候呢，裴家已经急不可待。
他们只是不愿自己的利益受损，还想继续做人上人，高高在上的为所欲为而已。
他们真的后悔过吗？
如果真的后悔，就不会在崔瀛回归裴家时，对他诸多要求，对他随意摆弄，没有一点愧疚，也没有想过补偿他。
裴老太太继续僵持了一会儿，季实还是无言以对。
天色越来越暗，老太太才失望的离开。
季实将她送出大门，看着她的车远去，才沉沉的吐了口气。
关门，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季实随便弄了些吃的，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
身体很疲惫，很想睡一大觉，但想听听他的声音。
只是心理上还是闹了些小脾气。
她的公司开业，人生大喜，他却道一声恭贺都没有？
洗完澡，她扑倒在床上，最后一次摆弄手机。
忽然，小区保安打来电话，让她出去拿外卖。
季实想让外卖员送到门口，但对方说晚上了，为保证住户安全，不能让外卖员进来。
季实无奈，穿着睡衣，随便披件外套就出去了。
在门口，她看到穿着外卖工作服的男人，脑袋上戴着头盔，站在阴影中，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外卖呢？”季实朝他伸手要。
一只塑料袋挂在她的手上，让她拿稳了。
季实拎着袋子，趁对方还未松手，手臂一使劲，将人拽了过来。
男人一瞬间站在光里，就在她的面前。
季实朝他冷着脸：“外卖不送达客户手上，我会给你点差评的。”
男人无辜的朝保安厅看了眼：“不让进。”
季实抿了下嘴唇，松手，道：“这东西太沉，我怎么拿进去。你跟我进来，给我送上去。”
说着就转身，拖鞋吧嗒吧嗒敲打着脚后跟，丝质睡裙在她的小腿边荡漾。
男人开着电动车，缓缓跟在她后面。
之后一路上电梯，直达季实的公寓门口。
“小姐，已经送达到户，该满意了吧？”
季实打开门，朝屋里别了别脑袋。
男人挑眉，拎着东西进屋，放在桌上。
季实从他身后摘下他的头盔：“就你这样，还想瞒过我的眼睛？”
在小区门口，他虽然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脸，可这个男人，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
还有，小区从来没有限制外卖快递不能入内。
最后，就算小区新改了规定，可她今天没点外卖，哪个老板那么慷慨白送？
崔瀛捏着她的下巴轻轻挑起，眉眼间满是愉悦：“这么聪明呢？”
季实骄傲的哼了声：“当然。你这么老套的手段……”她垂眼，捏着他的拉链往下滑。
虽然他穿什么都好看，可这会儿见不得他穿成这样。
心底的埋怨在这一刻消失了。
她没想到他会回陵江，只为了她回来的。
崔瀛随着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
凉快不少。
不过……
手指挑起她外套的一侧，男人往里看了眼：“穿成这样就出来？”
第200章 陆湛
季实大方将外套一脱，露出窈窕身材：“那我该这么出去？”
崔瀛咬咬牙，嘶了一声：“你敢！”
说话间就将她一把抱起往房间走。
只是将她放床上后，他忽然抬起身，季实迷茫的看他。男人刮了下她的鼻子：“先等会儿。”
之后便迅速洗了个澡。
季实扯唇笑了下，感觉这一天在这时候终于圆满了。
事后，她抚着他额头的汗问他：“这次回来，准备留下还是……？”
崔瀛握住她的手指，将汗涔涔的她搂在怀里亲昵了会儿。
“……还不到时候。”
季实了然，他是下了狠心的。
这次，她没有再劝他。崔瀛倒是有些意外：“你不说点儿什么吗？”
依照她的性格，她总会软糯的说一堆话，劝他过好自己的人生。
季实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天花板道：“说什么，对你管用吗？”
她没有提起裴老太太来找她的事，也决定任何人来找她，都不会跟他说起。
在知道了全部之后，她没有立场劝崔瀛选择原谅。同样的，她也不打算给他负担。
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做吧，反正眼下她已经开公司，在别人眼里，她已经与他割席了。
而且，她觉得裴家再撑一阵子，他就会回到陵江做最后的决断了。
崔瀛留了几个小时，季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只是醒来时，床侧已经没有他的余温。
她怔愣的坐了会儿，好像昨夜做了一场梦。
但是茶几上放着的东西提醒她那不是梦。
她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整块黄水晶，难怪分量那么重。
她笑了下，将黄水晶收起，一会儿带去公司摆着。
起床洗漱，感觉腰酸背痛的，那人哪来那么大体力……只是女人对着镜子时，唇角眉梢全是满足。
不过另一边住着高端别墅的陈娆，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唐立敬留下过夜了，但是早晨早早就走了。
陈娆也没睡懒觉，还有工作要做。
只是对着镜子精心化妆时，眼角眉梢看不到半点欢喜。她摸了摸眼角，凑近镜子仔细看，好像长了一条鱼尾纹。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生气，然后约美容院，可此时，她提不起半点精神，只是沉重的叹口气。
是终于感觉到疲惫了吗？
一路上，她在想着这个问题。
到了律所，她一如既往的展开工作。
“远翔集团新任的华区总裁今天应该到了，要不要去认识一下？”合伙人进她的办公室，跟她告知这个消息。
律所跟大集团有合作，提前打好招呼，有利于以后的工作。
陈娆心情不好，没多大兴趣，想推合伙人去，但合伙人却给她看了样东西。
照片上是一张B超图片，陈娆看不懂：“什么东西？”
合伙人笑道：“我怀孕了，先恭喜我吧。”
陈娆一怔，傻傻的瞧着合伙人：“这么快？”
她记得这位去年才结的婚。
合伙人收起手机，炫耀的扫她一眼，淡声道：“哪里快了。我跟他在一起都两年了，尽快生个孩子，趁着年轻，身材也好恢复。”
“所以，辛苦你啦。”合伙人拍拍陈娆的肩膀，给她一个托重负的微笑。她要保胎，不能太过劳累。
陈娆只能同意。
她拎包去远翔集团，去参加那位大人物的任职仪式。
集团内部早就议论开了，尤其那些未婚小姑娘，一个个兴奋的像是打了鸡血。
陈娆听她们讲闲话，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华区总裁颜值高，并且还是单身。
她笑了下，这些小姑娘还在做梦的年纪。
三十岁的男人，英俊，财、智双高，除非身体有问题，不然怎么可能单着？
她喝着咖啡，打开手机看看昨天下单的东西有没有发货，百无聊赖之际，看到集团秘书紧张的进入会场，宣布那位华区总裁到场。
全场响起掌声，陈娆也跟着鼓掌。
就见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跨步走来，笔挺的身形，让陈娆当场呆住。
她愣着辨认了好一会儿，听到名字才真的相信，是他！
心脏咚咚跳起来，她失神的看着，男人发言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耳朵。
怎么是他呢？
陈娆怎么也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他竟然还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在男人的视线扫过来时，她低头拨弄头发，只希望他没看到她。
又或者……即使看见了也认不出来了吧。
都过去多少年了，早就褪去了青春模样，谁也不是当年的自己。
陈娆感慨了一番。
中午，集团安排大家一起吃饭，陈娆找理由没去，在附近闲逛。
但坐在茶餐厅时，她忍不住打开空间相册，寻找当年的踪迹。
已经很久不用，相册也上锁，到现在密码都记不起来了。
退出空间，想到眼角的鱼尾纹，就给季实发信息，问她有没有空出来。
季实公司刚营业，正是熊熊燃烧三把火的时候，拒绝了她。
陈娆没辙，随便找了个名媛约着去做美容。
合伙人打电话过来，问她那位新任总裁怎么样，好不好相处，陈娆哼唧几句应付过去。
但是没了做美容的心情，起身就走，把那位约出来的名媛气得骂骂咧咧。
回到律所，助理将近期要上庭的案子整理出来让她研究。
陈娆揉了揉太阳穴，集中注意力。
傍晚时分，手机蓦然响起，她以为是唐立敬，顺手就接了：“晚上没空，不约了。”
“这么忙，不见个面吗？”
陌生的声音，遥远的熟悉。
陈娆愣了愣，屏住气息：电话那头又道：“不记得我了？”
陈娆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湛？”
“原来你认出我了啊。”男人笑了下，“一起吃个饭吧，什么时候有空？”
陈娆咬着唇角。
桌上的黑晶石擦得纤尘不染，照出她的脸。
上面的自己迟疑而胆怯。
“好。”
双方约定时间。
陈娆沉淀下来心思，专门去设计师工作室换衣服化妆，打扮的精神漂亮，光鲜明丽，之后去酒店。
男人比她早到一步，看着明媚动人的女人，微微翘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