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桑桑(张怀友)

女孩愤愤不平地想。
她本来想，唐博彦性格那么奇怪，要么直截了当地告诉在依他们之间是逢场作戏算了——可是即使他们不承认，在依也能够凭借着她对唐博彦的理解，猜出个七七八八。
还有，她凭什么退出，把唐博彦让给在依呀。唐博彦也没说他想要接受在依啊！
难道男人也给她送花了吗！
储怡禾眉头紧锁，她愤愤地想着，忍不住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做出了不理智的事。
女孩拿起自己放在床头柜上，插在枯骨上的玫瑰花，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她挑选出了一张，也没有配字，径直发在了账号主页上。
——我气死你。储怡禾愤愤地想。
女孩暗戳戳地发完照片，她随手把手机丢到一旁的被子里，感觉就像是和在依面对面吵了架一样，让她感到极其不自在。
储怡禾把头埋在被子里，她很快就后悔了。储怡禾想，她不应该因为一个男人，和自己曾经的朋友闹得难看。
等到储怡禾咬着牙，再次打开手机时——果然，在依取关她了。
储怡禾忍不住怒吼一声，她朝着空气挥了挥拳头。
她其实这会儿更想暴打唐博彦。
女孩又随手刷了刷网页，发现唐博彦家的风情园大众评分又低了几个点，现在已经是惨不忍睹的状态。
“奇怪，有那么糟吗？”储怡禾自言自语道，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风情园里的居住环境明明还不错。
乱打分的人真没有品味。储怡禾在心中打抱不平。
储怡禾心情不好，于是便想着出去走走，她因为唐博彦而和朋友闹了别扭，于是此时不会像往常一样叫唐博彦出来散步。
就当储怡禾打算一个人沿着风情园走走时，她在亭子旁边见到了这些天一直悄无声息的陆鸣。
男人今天穿得很正式，饱满的胸肌被衣服紧紧包裹着，扣子也扣到最上面一颗去，见到储怡禾，他很自然地和储怡禾打了个招呼。
“嗨，你今天没和阿彦在一起？”
储怡禾本就心里有气，见死变态陆鸣又叫得那么亲热，她恼火地答道，“什么阿彦，那是你能叫的？”
“干什么像吃了枪药似的，反正他也不在这里，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不行，”储怡禾嘟囔道，“我不允许。”
“哈哈。”陆鸣笑了笑，“说真的，你怎么了？”他说着，微微探头仔细看了看女孩，“怎么像个受气包似的。”
“不要你管。”储怡禾说，“倒是你，怎么今天难得穿得这么保守？”
“这是得体。”陆鸣一反常态地认真纠正她，“我要去镇上一趟，登记成为志愿者。”
“啊......”听男人提及她以前的梦想，储怡禾的眼睛亮了，她顿了顿，说道，“什么项目？我可以去吗？”
陆鸣耸了耸肩，“又不是我负责报名。要来随便你咯。”
闻言，女孩立刻脸上挤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她口里大喊着等我，立刻跑上楼去找自己的西装外套。

储怡禾一路沿着楼梯向上，女孩轻快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
她拐了一个弯，远远地就看见唐博彦双手环抱着胸，依靠在门上。
见到储怡禾跑过来，他猛地站直了身子，张了张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然而储怡禾此刻却顾不上他——她要尽快换上得体的衣服，陆鸣还在楼下等着呢！
好吧，女孩承认她有和唐博彦赌气的成分。陷入黏糊糊的暧昧关系真是太糟糕了！唐博彦又不把话说清楚。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把大刀悬浮在储怡禾的脑袋上，让她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却又迟迟不肯给她一个痛快。
“哼。”于是，储怡禾无视男人，径直从唐博彦的面前走过。经过男人时，女孩还不忘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重重的哼声。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眼见自己被迎面而来的女孩无视，唐博彦头顶看不见的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以为储怡禾不愿理他，让他十分沮丧地低下头。
想着，储怡禾强迫自己不去看唐博彦可怜巴巴的模样，以防自己心软掉入陷阱，她迅速闪进房间，从行李箱里掏出自己唯一还算正式的西装外套，套在衬衫的外面。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门，再次从唐博彦的面前跑过。
陆鸣自己有车，储怡禾在停车场找到了正靠着车门抽烟的男人，见到储怡禾来了，男人吸了最后一口，便随手丢掉了烟蒂，就要上车。
“哎，有没有公德心啊你，乱丢烟头会引起火灾！”储怡禾大叫着，跑到陆鸣那一侧，帮忙用鞋尖狠狠碾过还冒着火星的烟蒂。
陆鸣耸了耸肩，“反正这周围只有沙子和土，没有可以烧的东西啊。”
见储怡禾皱起眉头瞪他，陆鸣立刻举高了双手表示妥协，他道，“总之，你快上来吧。”
储怡禾这才慢吞吞地移到车子后座上去。
见陆鸣从驾驶座上回头看她，储怡禾冲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我把你当司机。
储怡禾在心里暗戳戳地报复。
他们驱车几十分钟才到达乡镇服务中心，储怡禾下了车，见到服务中心灰色的墙壁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条幅，上面赫然写着“志愿者招募计划正式启动”。
老实说，储怡禾心里有点儿忐忑。她在自己家的时候曾经在网上向专门保护非遗文化的组织递交过志愿者申请，然而对方都有一些对身体素质的要求，像储怡禾这样有着特殊过敏体质的人，并没有被接受。
所以储怡禾就自己来了——也幸好她自己来到了此地疆域，她靠着自己身上的奇遇，真实参与到了造纸的过程中去。
储怡禾原本打算等她和唐博彦的爷爷关系再好一些，或者等到她和唐博彦的合约结束，再或者她和唐博彦真的在一起了——到时候她和老纸匠求一求，让自己留下来推广桑皮纸，或者干脆和唐博彦联手，合作打造出新的文创产品，也算是为了传承桑皮纸做出贡献。
然而成为志愿者仍然是储怡禾心底的向往，过去这件事她没有门路，所以一有机会便想努力抓住，不留遗憾。
陆鸣一进大楼就打发储怡禾自己去逛，他好像自己有事，西装革履地踏进电梯，像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你做什么去？”储怡禾好奇地问。
“给孩子们捐楼。”男人答道，满意地看到储怡禾的眼神由戏谑，再到亮起，带着点儿隐隐的崇拜。
“啊......原来你是个大好人啊。”储怡禾亮起星星眼，她忍不住夸赞道。
“我本来就是个品性高尚的人，只是偶尔会用一些迂回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陆鸣说了句女孩听不懂的话，“你去别的窗口看看吧，这次新建的小学在找到正式的教师之前，需要一些志愿者来顶上，我觉得你就合适，储老师。”
男人一句“储老师”几乎把储怡禾的魂都勾走了，她飘飘然地点头。
陆鸣自己乘着电梯走了，储怡禾便跑到展板那边看去，果然如同陆鸣所说，这次志愿者招募的，大概都是一些到乡镇周围的小学帮助教学语文的教师岗位。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储怡禾想，到学校里教小朋友学习，用言传身教的方式告诉他们什么是传统文化，也许可以在潜移默化间在小朋友的心里种下延续的种子。等到他们长大了，也许就愿意接手传承桑皮纸非遗文化的事业。
也许因为这次志愿者招募很突然，工作人员只是问了储怡禾一些简单的情况，在确认储怡禾只要带着手套、不接触过敏源就相安无事时，他们便让女孩去坐下填表。等到储怡禾再把表格交上去，就可以去领志愿者专属的帽子和马甲，然后按照志愿者手册去规定的小学完成教学任务了。
想到自己从下周开始，每周都有两天可以去学校里教小朋友学习汉字，储怡禾很是开心，她一直在服务中心的大厅里蹦蹦跳跳，等到陆鸣谈完了事，他们便可以回去了。
储怡禾的心情很好，于是爱屋及乌，看陆鸣也顺眼了不少，她破天荒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仿佛这样，身体就可以快一步到达风情园。
路上，陆鸣把车子开得像炮弹一样快，让女孩不ᴶˢᴳ得不抓紧了车顶的扶手，好让自己的身体摇晃得不那么厉害，她却觉得刺激，整个人振奋得不行，仿佛眼前行驶飞快的车子就昭示着她往后的人生一定势如破竹，一路冲锋。
储怡禾和陆鸣出发的时候就已经临近中午了，等他们办完了事，再回到风情园，已经临近傍晚，天空还没有暗下去，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蓝色。
唐博彦在楼下的花坛旁边坐着，看着女孩终于回来，他猛地抬起头，又觉得自己似乎反应得太激动，于是又故作冷淡地重新低下头去。男人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摆弄着。
储怡禾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唐博彦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 T 恤，把他宽厚的胸膛和窄腰勾勒得清晰可见，男人下身穿的是一条迷彩花纹的工装裤，脚蹬一双靴子。
男人的身形结实挺拔，在淡蓝色的雾里若隐若现，更别提他英俊的脸颊，和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无论储怡禾看多少次，她都感觉胸膛里小鹿乱撞。但是即便如此，好面子的女孩仍然咬着嘴唇，她故意走到距离唐博彦很近的地方才猛地调转方向，偏偏在唐博彦面前招摇一下，再转身就走。
唐博彦见储怡禾向自己走过来，他的眼睛亮了亮，有些激动地挺直了腰杆，可他好像会错了意，女孩转眼又要离开。
唐博彦急了，他连忙出声挽留，“喂......”
听到男人在叫自己，储怡禾满意地停下脚步，她欢快地跑了回去，一屁股在唐博彦旁边坐下。
男人被储怡禾搞糊涂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储怡禾笑眯眯的神情。
“你是在外面等我吗？”储怡禾问他。
唐博彦下意识想要摇头，可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男人终于说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你真的想知道？”储怡禾向后伸了个懒腰，“好吧，既然你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和你分享——”
她其实从下午拿起笔开始填表的那一刻，就想要欢呼雀跃地把这个消息和唐博彦分享。要说原因，好像从她的人生从见到唐博彦的那一刻开始就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振奋的事情。而男人总是站在她旁边，他和她彼此分享着今天的奇遇。
幸好你来问了。储怡禾眼睛亮亮地盯着唐博彦看，“——就是，我今天正式成为一名志愿者了，以后每周都要去学校里教学生们汉字。”
她说着，又兴冲冲地和自己的好朋友分享自己的宏伟计划，“我不仅教他们写字，还可以各种文化故事讲给他们听，让他们明白学习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哇，那听起来很有你的风格，而且很酷。”闻言，唐博彦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恭喜你，储老师。”
唐博彦的嗓音低沉，融化在夜色的风里，储怡禾近距离看着男人黑黑的眼睛，她突然间感到害羞，储怡禾的瞳孔颤了颤，结结巴巴地问他，“那、那你呢？”
“嗯？”唐博彦偏过头来看她。
“你之前说要开一家新店——我知道你这些天一定是忙这件事去了，你进展得怎么样了呢？”
“还好。”唐博彦微微一愣，没想到储怡禾还记得自己的计划，他笑道，“一切顺利。”
随即，唐博彦又顿了顿，他把手里的盒子塞进了储怡禾的手里，“对了，这个给你。”
“这个是什么？”储怡禾愣愣地把盒子抱在怀里，却没有急于打开看，女孩的声音很轻。
“手套。”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氛所感染，唐博彦的声音也放得轻柔，他垂着眼帘，不好意思地说，“送给你的，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总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储怡禾想要说谢谢来着，可是她近距离看着唐博彦微微颤抖的睫毛，让她莫名感觉心里痒痒的。
储怡禾咽了咽口水，她的心房溢满甜蜜的糖水，仿佛轻轻一挤就可以挤出甜甜的糖浆。
在储怡禾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凑了上去，轻轻吻在了唐博彦的唇角。

储怡禾紧紧闭上眼睛，她感觉嘴巴碰到了一个软软的触感。
感到身下和自己嘴唇相抵的男人没有动，储怡禾心一横，干脆把嘴巴挪到唐博彦的嘴唇中间，“吧唧”地亲了一口。
“......”唐博彦猛地瞪大眼睛，他愣愣地看着眼前主动献吻的女孩，没有立刻将她推开，却也没有心安理得地享受。
在他迟疑间，储怡禾已经摸着嘴唇退开了，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索性决定和唐博彦把话摊开来说。
女孩悄悄抬眼，之间眼前的唐博彦脸颊泛起粉红，似乎是感到紧张，唐博彦的睫毛扑闪扑闪地颤抖着，他无所适从地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储怡禾，看起来并不像是讨厌。
“你......”
“我喜欢你。”在唐博彦开口之前，储怡禾先一步打断了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堆积在她胸膛里的告白一股脑倾倒了出来，她太过用力，以至于四周荡起了回音。
“......”唐博彦张了张嘴巴，他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指呆呆地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他愣愣地看着地面，又抬头看了看储怡禾。
储怡禾发誓，唐博彦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储怡禾想，不然他为什么要在沙漠里跟着我？带我去钓鱼，带我回家住，让我扮演他的伴侣，还有送我礼物？
就当女孩理所当然地认为，接下来男人会拉着她的腰，像电视剧和小说里写的那样拥她入怀，然后两个人共同分享一个由唐博彦主导的，激动又深情的吻。
然而下一秒，唐博彦猛地推开了她。
男人匆匆站了起来，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转身跑进了夜色中。
这下轮到储怡禾愣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如遭雷劈。
——这是什么意思？
储怡禾在惊诧和恼怒的情绪中度过了一晚，她甚至想，如果唐博彦敢再一次不告而别，或者人间蒸发，她就立刻和男人绝交——那样的话，唐博彦就去死吧！
在依说的对！他简直是世界上最最不负责任，胆子最小的缩头乌龟！
连在依娜甫和储怡禾都比唐博彦勇敢！
好在，当储怡禾早上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打开房门的时候，唐博彦已经靠在她的房门口等候多时了。
背后的门板突然被拉开，坐在地上的男人连忙回头，只见储怡禾还穿着睡裙，她气哼哼地瞪他。
唐博彦张了张嘴，还不等他道歉，储怡禾先一步问他，“你知道错了？”
“那个......我们要不要进去说？”做错了事的唐博彦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储怡禾现在很生气，她并没有邀请唐博彦进到自己房间里的打算，于是她掐着腰大声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
于是被拒绝的唐博彦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迟疑了一下，说道。
“我想了一下我们之前的约定确实太不成熟了......这样不对，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很乱——你能理解我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彼此暂时分开一下，我们不能打着‘假戏真做’的幌子肆无忌惮地做一些玩火自焚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储怡禾的眉毛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她知道唐博彦在说关于他们之前为了帮唐博彦欺瞒家里人，假装情侣要办婚礼的事。
“我只是觉得你昨天......的那些行为并不符合契约精神，我们之间只有合约关系，我们之间不适合做出合约之外的事，这样都是假的，而且很容易陷进去。”
唐博彦垂着眼睛说道，他的声音很冷淡，说话也像打哑谜一样，让储怡禾听得云里雾里。
“......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最好还是不要这样了。”
“合约取消吧，我们。”唐博彦抬起头，看着储怡禾认真地说，“你还可以作为风情园的客人和我的朋友继续留下来造纸，但是我们的约定关系解除，我会去和爷爷说我们的感情破裂，婚礼取消。”
“我听明白了，”储怡禾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是想说——昨天我亲了你，让你感到很有负担，你并不想接受，所以想让我自己滚蛋？”
“不......”听了储怡禾的话，唐博彦下意识想要反驳，“我并不是想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越界了。要知道，我们之间的接触都是建立在我们两个‘假装情侣’的基础之上，而我们两个人却真的接吻了，这样不对。你可能只是陷入了我之前给你构想的婚礼幻想之中，产生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