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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凤阙(拾一)


这一次,哪怕挖空全部心思劝说,甚至即便是生拉硬拽,他也必须赶在更多的坏事发生之前,带崔小般离开长安。
景隆十六年,四月初六。
晨钟响起,终于将双眼几乎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残留的血迹一整夜的崔小般惊醒。
她抹了抹两颊之上早已哭尽,又被风吹干,所以并不存在的眼泪,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浑浑噩噩朝着院外走去。
昨夜,郑老丈处理完尸首后,被酒水侵染透彻的脑子总算想起自己忘了处理现场残留其他痕迹。
他虽立刻返回,却发现崔小般正紧抱双膝坐在地上,痴傻一般的直勾勾的盯着那团血渍发呆。
无法,郑老丈只得潜伏在门外,一边看紧她,一边用尚因醉酒还昏沉作痛的脑袋,妄图想出一个彻底解决此事的办法。
眼下,总算等到她离开,他听见她嘴里念念叨叨「报官」二字,刚要上前给她敲晕,却又想起这小娘子不仅脑袋十分灵光,且异常执着。
自己这一身她再熟悉不过的酒气,但凡靠近,必会被她察觉。
即便崔小般现在没有心思关心,只要以后醒过神来,她定然会纠缠着他问个底朝天。
偏偏屋内如今还残留有大片血迹,他亦不能在此时假装与她偶然碰见,否则回头被她拉去为确实发生了「凶案」作证,可就糟糕了。
眼下既然知晓了她的去处,又瞧她不辨东西又跌跌撞撞的蹒跚模样,想必也走不了多快,郑老丈便没立刻追上去。
待将屋内的血迹擦干净,又将所有布置尽量恢复原状后,他这才脚步匆匆的朝着长寿坊的长安县廨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遭遇赶来查探的衙役,郑老丈料想崔小般定然还未能够「报官」,阻止她尚且还来得及。
可谁知,他硬生生的在县衙外的角落蹲守了一上午,却连她的影子都没看到。
更意料之外的是,此后许多日,崔小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长安城中翻来覆去的找了许久的郑老丈终是不得不承认:
这个他曾经以为性格禀直,绝不可能畏罪逃跑的小娘子,在面临「杀人」的泼天灾祸时,还是选择了就此潜踪匿迹。
贵人当初交代给他的任务是「危难之时,暗中行事,保她性命」,郑老丈不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他到底算是「不完全成功」了,还是彻底失败了?
可惜这个疑问恐怕一时无法解答,毕竟,贵人并未留下让他能主动禀报进展的方式。
眼下除了静静等待负责联系他的那个暗卫的下一次露面,别无他法。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另一个三十年。
景隆十六年,五月初。
同被「囚」时一样,东宫在无声无息中迎来了解禁。
李暻并未立刻遣长赢前往丰邑坊回收线讯,而是反反复复试探,直到最终确认自己埋藏下的暗线已然全部安全,才着人行动。
然而,他怎么也没料到,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已足够让他再一次彻底丢失关于崔稚晚的全部消息。
甚至和两年前截然不同,这回,她是在某一个清晨,无声无息的突然消失在了偌大的长安城,再也不知去向。
长赢禀告完毕后,本以为太子殿下会立刻派出人手,撒放到离开长安的各条道路上一一查找。
可李暻只是短短的沉默一瞬,而后反问道,是否已向郑老丈传达了即刻废弃他这根暗桩的指令。
这条命令是他前往丰邑坊前殿下便已决定的,虽明知对方任务失败,可长赢依旧自然不敢私自撤回。
所以,他亲眼见证了郑老丈从束缚了他近乎一生的暗卫身份中解脱了出来后许久的茫然,而后他眺望着太极宫的方向,终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长赢叉手称「是」。
太子殿下敛目点了点头,而后摆摆手,便让他退下了。
没有责备和惩罚,更无任何「找人」的吩咐。
长赢一时有些诧异。
仲夏已至,窗外鸣蜩之声渐起,可李暻的心中,却忽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
好像因少了一个人,面前的全部繁华,便都成了不值得耗费心思去见、去闻的过眼云烟。
“这样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李暻轻声叹道。
其实,在长赢没有带回消息之前,他便已从埋在城郊的暗桩那里得知,一个疑似崔稚晚的小娘子,在月前乔装改扮混入一支商队中,离开了长安。
只是那时他已下令所有暗线蛰伏,因此,没有人敢跟上去,瞧瞧她接下来到底会去哪儿。
两年的时间,已足够李暻知晓崔稚晚的聪颖和坚韧。
她既然已从事发后的惊恐中恢复了理智,决定了自己以后的路,他便也无须大惊小怪,非要将她「捉」回来,囚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
毕竟,像「崔小般」那样受不得拘束的小娘子,东宫之中狭窄憋闷的内廷又哪里比得上外面无拘无束的天高地阔。
更何况,曾经摆在他面前的金镶玉裹、繁花似锦的一片坦途,眼下皆已成了步步深不见底的深涧沟壑。
李暻要行的前路,危机重重,生死难料。
这是自己的在劫难逃,何必非要将她也牵进来。
「这样也好……」
「如此更好……」
景隆十六年此后的两年间,数不清多少次与这番话类似的自我劝慰,终于将他慢慢麻痹。
以至于李暻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将崔稚晚安放在往日的时光里。
甚至,当文德皇后临去前,为他留下了一纸求娶崔家娘子的婚书时,太子殿下也不曾想过,要将她的余生拘在深宫里。
直到景隆十八年,她从马车中掀帘而出,被风吹起的帷帽下,笑得暖意盎然。
李暻一见,方才知道,
「不好,十分……不好。」
人的贪欲,从来极难止于脚下方寸之地。
他心知肚明,广阔的天空才适合渴望自由的鸟儿。
可是,从圣人的步步紧逼之下淌出一条生路后,太子殿下便「自私无比」的再也不肯将他的太子妃让给任何人。

难熬的夜,已悄然行至三更。
李暻将从噩梦中惊醒后啜泣不止的崔稚晚揽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将前襟染透。
文德皇后自幼便教导他,身处高位,太子的每一个决定,牵扯到的人和事,皆不可计数。
许多时候,他所思是一件事,至上而下执行之时,就会变成另一件。
也正因此,他从来被要求,凡事多思多虑,每行一步,定要竭力推算全局,再将所有可能的后事存于脑中,以备不时之需。
可即便如此,尚不能保证事事从心。
而这些过往的教训,亦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太子殿下,他是个绝不能存着任何「走一步看一步」的敷衍想法的人。
五年前,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曾经一心想要留住的崔稚晚,最终还是消失在了长安。
可李暻却没有苛责过任何人。
究其缘由,不过是因为太子殿下明白,未能得偿所愿的源头,其实皆在自己。
是他太过忧虑那个丰邑坊中安稳度日的小娘子,被无辜牵扯入诡谲善变的政局,所以冒然撤回了护佑她的人手。
又因担心掷她一人在市井之中,崔稚晚也许会遭遇景隆十四年那般事关性命的威胁,所以启用了一颗行为难料的「废棋」。
是他失了理智,乱了心神,以至于终是做了潦草的决定。
可李暻也知,自己不过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错处。
他只是鲜少浪费时间在已经过去的事情上,更不会让「后悔」这种无用的情绪趁虚而入而已。
只是……
当崔稚晚几次三番在见到血后,躲在被子下秉着呼吸,整夜不敢合眼时;
当她每一回醉酒失去理智,抱膝藏在边柜下,浑身颤抖,哭的无法抑制时,
平生极少尝到「手足无措」的滋味的太子殿下,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咀嚼「悔不当初」的苦涩,什么都做不了。
想及此,李暻将怀中之人,朝着自己的心口处紧紧的压了压。
见她如此痛苦,他再一次想将五年前发生在丰邑坊的真相和盘托出。
可太子殿下亦清楚,一旦自己将此事说出口,便意味着明明白白的告诉崔稚晚,自己的人在很早以前便能够在她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于她的宅院里来去自如,哪怕装上个机关暗器,亦不在话下。
若以此为契机,细查下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她便能抽丝剥茧,继而认定,太子殿下曾在暗处「监视」过「崔小般」的一举一动。
毕竟,景隆十四年,李暻千方百计的寻到丰邑坊,而后救下俯趴在崔遇肩头奄奄一息的崔稚晚时,为了不引起崔五郎的警觉,他所用的理由是:
「你需在此后想尽办法立在圣人近旁,做一个属于东宫的耳目极灵、埋藏极深的暗桩。」
甚至那时,为了阻止崔五郎带她离开长安,太子殿下还曾半开玩笑的说过:
“你我之间还谈不上信任,所以,孤的手里得握个「人质」。”
人质……
李暻当年将这话吐出口时,便从来没想过让崔稚晚从这世间的任何角落听说这两个字曾被用在过她的身上。
时至今日,若崔稚晚从她在这世间最信任的阿兄那里知道一个这样的「真相」时,她会将彼时他的「注视」当作什么。
欺骗?隐瞒?
还是仅仅以为这是太子殿下为了日后从她的阿兄身上攫取利益,而以她的安危为筹码,做出的又一场「利益交换」。
他们的婚姻里本就横亘了太多人的算计,以至于任何一点小事都足以让她闻听风声鹤唳。
李暻怎么可能不思虑,一旦她误以为活在一片虚假之中,自己对她从头到尾亦是「全然利用」,恐怕此后无论他如何解释,她都不会再信他分毫。
而这份本就稀薄的信仁被彻底戳破的那一刻,在这深宫内庭中,坐于太子妃之位早已不堪重负的崔稚晚是否还能撑得下去……
到了那一步,她的痛苦,只怕会比眼下还要多上千万倍。
因此,这段深藏在景隆十六年的崔家小院的阴差阳错,在不知不觉间,便成了李暻永远无法率先开口触碰的秘密。
偏偏这桩埋在记忆深处,稍微挑拨便会汹涌反扑而来的血淋淋的命案,亦是崔稚晚最难以启齿,且必须隐藏的滴水不漏的往事。
「景隆律疏」中明文规定,「过失杀」,以赎论。
而「梁律•贼盗」中亦有「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的条文。
这些崔稚晚都知道,可是,那一年案发后,她却最终不得不选择背井离乡,逃离长安。
其中缘由,这世上,大概只有彼时助她脱身的窦旬和她自己才真的清楚。
景隆十六年,四月初五。
窗外的大雨一刻不停的从黄昏下到了现在,就连崔家院内拨动算盘的「噼里啪啦」声,亦被淹没在了风袭雨敲的声音里。
就在这样一个处处弥漫着嘈杂响动的深夜,崔稚晚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听踩踏的声音,对方已然走到屋内。
当机立断,她先是将手中的算盘砸了过去,而后霍然起身,急急绕到桌案的柜边躲下,这才抬眼去看,果然见暗处有一个高挑的人影正因躲避而有了大幅的晃动。
两年前,自己被恶仆围困家中之事尚还历历在目,崔稚晚心中一惊。
见那人再次抬步走过来,顾不得深思熟虑,她将手边能够得到所有的东西一一扔出。
「哎呦」的痛叫声断断续续传来,趁着桌案上幽暗摇摆的烛光,崔稚晚见这个陌生的闯入者左躲右闪,身形却是笨拙,完全没有练家子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头,大声呵斥道:“你是谁?”
那人见不停袭来的各种「暗器」总算停了下来,便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衣襟,想要朝前再走几步,却又不敢让烛光现出自己的模样,只得顿足在了亮出边缘,压粗声音道:
“莫要管我是谁,你且听某一句劝,明日若是再出现在李家书局,恐怕会有你永远不想知道的后果。”
一句威胁,文白相杂,啰里啰嗦,语调里亦全是强撑的凶恶。
为了抄经一事而来,且还是个不会武的生手。
崔稚晚小小的松了一口气,故意反问道:“什么后果?”
对方果然被噎了一下,半晌才有些气急败坏的嚷嚷道:“都说了你不会想知道!”
“你是刁掌柜派来的?”崔稚晚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又提声问道。
李掌柜请她抄经时便透露过,老对手刁掌柜亦渴望在这场给贵人的献经中能露上脸。
那人闻言支支吾吾半天,虽然没否认,却也说不出一句肯定的话,只是再次强调道:“不要再问了!”
“哦……”崔稚晚故意拖长尾调,让对方心慌,而后用格外肯定的语气,试探道:“原来你也是李掌柜聘的经生。”
“是又怎么样!”那人果然慌乱了起来,为了撑住气场竟下意识的朝前走了两步,指着崔稚晚的方向说:“反正是你截了我的活儿,不厚道在先,若是还要一意孤行,休怪我不客气了。”
因这两步的距离,对方总算进入了亮处。
崔稚晚隐隐约约看到那人全然一副书生模样,结合他说的话,她心中当即确定,对方竟还真是在她之前替李家书局抄写草书「妙法莲华经」的经生。
既如此,崔稚晚心中更加不解:“郎君既然已经抄完,以李家书局的流程,工钱应也结毕了吧?”
见对方点了点头,她皱起眉头,道:“既然钱财已经到手了,你却还这样在意是否还有后来者,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趁夜犯事,这难道不是「多管闲事」?”
“恰恰相反。”那人发现自己已经被隐藏在暗处的崔稚晚瞧见了真容,不仅不再挣扎,反而大大咧咧的席地坐在了桌案边,随口道:“借你一口水喝。”
他从午后便在东市蹲守,等到现在,淋了大雨不提,腹中实在饥饿的厉害,赶紧灌了几口冷茶,微微缓了过来,才继续道:“你难道不知,这抄经的钱是一份,选中后又是另一份,且比前一份多得不是一星半点。
“况且,这一次我之所以对这份活计势在必得,本也不是为了那些个赏钱。”
说到这里,他不仅有些洋洋得意,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讲道:
“老兄我与你这种屡试不第的落魄士人可大不同,几年前便已至蟾宫折了桂。要不是出身不够高,又没足够的钱财疏通,现在说不定已经飞黄腾达了。”
“蹉跎了这么多时日,才终于等到眼下这个机会几乎是为我量身而制的「终南捷径」,”
他似是做起了美梦,噗嗤笑了笑,继而道:“若是能得到太子殿下赏识,效仿钟可大直入凤阁,就此平步青云,也不是一句话的事。
崔稚晚对他的「春秋大梦」毫无兴趣,本来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将对方赶走。
可是……他的最后这句……
小般娘子晃了晃神,不由的跟着喃喃重复了一遍:
“……太子殿下?”

听出了崔稚晚话中的疑问,那经生「啪」的将杯子撞在桌面上,满脸不屑的说:
“现在满长安城,但凡稍微能结识到一两个达官显贵的,谁会不知道正是太子殿下在为了病中的皇后祈福,发愿敬造经书三千部。
“如今你我抄的经书,虽非出自高僧之手,仅仅只是民间征集,但亦有极大机会能从殿下的眼前略过那么几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也不是个吝啬之人,不怕将自己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你,
“东宫里的那位最是欣赏草书,他那一手狂草更是承袭名家,写得亦是极好。就几年前,他在春日宴上醉后乘兴挥毫的那个……”
“「洛神赋十三行」。”崔稚晚接口道。
这种贵人宴席上的细节,只在市井闲谈里听闻个大概的经生哪里会真的清楚,听对方准确说出,他便顺势一拍脑袋,连忙道:
“对对对,就是「洛神赋」。落纸如云似烟,真真的不同凡响。”
话一落音,他当即察觉到了不对,皱着眉头,质问道:
“哎,我说你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给我……”
经生「噗」的将口中的茶水全数喷了出来,又呛的咳了数声,才指着从暗色中走来的崔稚晚,满脸惊愕的咋呼道:“你……你怎么是个小娘子?!”
崔稚晚先前就发现这人有些缺心眼,所以并不理会对方惊觉她是个女子的片刻慌张,又朝着桌案边凑近了几步,急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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