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包好最后一位客人的药材后,点头哈腰的送客人到门口。
正准备关门,一道雪白的身影仿佛自带光芒,照亮了余光中的黑暗。
药童晃神,抬眸看向那位俊逸出尘的客人,赔着笑道:“这位客官,今日已经打烊了,各位坐堂的大夫都——”
“叫东方璃出来。”江怀胤手里捻着佛珠,径自进入大堂,看都没看药童一眼。
“东方堂主?”药童愣愣的望着江怀胤的背影,那身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贵气质,比自家堂主更胜一筹。
药童想了想,说不定是东方堂主的朋友。
笑着道:“客官稍等,小的去看看少堂主还在不在济世堂。”
“无论他在哪,都叫他滚出来!”江怀胤站在大堂中央,语气不善。
药童立即停住脚步,面色僵硬的回头,“客官您是?”
“什么风把王爷吹来了?在下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何必为难一个小小药童?”
就在这时,正欲回府的东方璃从二楼处现身,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边下楼梯便冲药童摆了摆手,“你们收拾好了便先行离开。”
药童木讷的点了点头,转身跑没了踪影。
江怀胤挑眼,望向楼梯的方向,捻佛珠的动作微顿,目光暗了暗。
“名震天下的济世堂,掌柜的竟是个胆小鼠辈,治不好的病人便推托给他人。依本王看,这济世堂不如换个东家吧?”
东方璃摇头摆手,坦坦荡荡的笑道:“王爷此言差矣,来济世堂就诊的,十有八九都是满意而归,真有无法峰回路转的病情,济世堂也不会隐瞒与病患,那种黑心钱,济世堂可不赚。”
说话间,东方璃已经走到江怀胤的身前,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
江怀胤冷哼一声,跨步靠近东方璃,“哦?那东方堂主不妨看看本王的手?”
他抬起手,手背上的蝴蝶结和粉色的丝帕出现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违和。
东方璃笑道:“王爷受伤了?就是王爷的品味,倒是在下没料到的。啧啧,既然王爷不嫌弃,那在下就为王爷看看——小本生意,王爷不会不给在下诊金吧?”
“待本王说清受伤的始末,东方堂主再提诊金不迟。”江怀胤阴柔一笑,一字一句道:“琴兰苑花魁意图刺杀王妃,若不是本王出手及时,恐怕王妃早已遭遇不测。”
“什么?”东方璃愕然,再去看江怀胤的手掌,那方丝帕的颜色——倒的确像是慕容姒喜欢的物件。
“怎么可能,君窈姑娘怎么可能会对王妃——”
江怀胤收回手,面露讥讽。
“本王奉劝东方堂主,别以为自己能将所有事都能尽数掌握在手中,触碰了本王的逆鳞,本王也很想知道本王会做出怎样的报复!”
东方璃不再云淡风轻,君窈的变数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看不到江怀胤手上的伤口,单凭江怀胤的武功,都没能避开君窈的攻击,想必那伤势要是落在慕容姒身上,足以毙命!
东方璃心生愧疚之意,却是对慕容姒的。
对江怀胤的威胁,他丝毫没放在眼中。
“在下不过是珍惜王妃这个朋友,想迂回的告知朋友,她的夫君对她并非忠诚而已。”
君窈的病,济世堂一直经管着,却始终不见好。
琴娘亲自登门找东方璃,东方璃适才了解君窈大病的真正缘由。
正逢慕容姒来求助,东方璃便动了心思,想揭开江怀胤的另一张鬼脸。
他要早知道君窈对慕容姒的恨意深到如此地步,说什么也不会让慕容姒去以身犯险的。
江怀胤清凌凌的瞥向东方璃。
东方家是乾国相传百年的医药世家。
祖上东方卯,也是一代只有在传说中才听得到的御医。
流传至今,东方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如乾国皇室江家一般,不可撼动。
但不知从何时起,东方家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东方家嫡系子孙和嫡系外姓弟子,都不可医治皇族中人。
可是,早在先帝还在位时,江怀胤下江南游历。
期间因水土不服,染过伤风。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位同住客栈的东方族人,随手救过他一命。
年纪尚浅的江怀胤并不知道东方家的规矩,为感激救命之恩,将自己身份如实相告,并承诺有朝一日恩人去了京城遇到麻烦,江怀胤都会全力相助。
那位恩人看着江怀胤,久久不语。
谁知翌日,那位恩人竟自戕在了客栈中。
江怀胤眸光深邃,寡淡开口,“医术不精,无中生有的本事倒是不小。本王留你在京城,是给乾国为数不多的百年世家一条活路。若你冥顽不灵,想要自寻死路,本王自当不介意让济世堂在京城除名。”
话罢,江怀胤转身离开了济世堂。
东方璃凝望他的背影,就在刚刚,他的确在江怀胤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江怀胤杀人从不需要借口,放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
东方璃眉头微蹙,看来一切都是因为慕容姒。
没想到慕容姒在江怀胤的心中占据了这么大的位置。
“哎,难办啊!”
东方璃轻声呢喃,他的好楚兄,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许院首背着药箱,紧赶慢赶的来到慈宁宫。
寝殿殿门虽是敞开,在进门前,许院首还是咳嗽几声,来提醒慕容姒。
慕容姒正站在床沿上,仔细查看帐顶,“许院首请进。”
“王妃这是?”许院首甫一进门,就被慕容姒用一只脚的足尖踩在床沿上,另一只脚还在空中来回晃荡。
许院首吓出了一身冷汗,放下药箱就冲了进去,“王妃请先下来。”
“没事,我就看看帐顶上有没有问题。”
“帐顶上绝无问题。”许院首急道:“太后中的毒只有吸食进体内才能对人体造成伤害,那帐顶若有问题,不会时而好,时而发作的。”
慕容姒从床榻上跳下来,拍了拍手,“妆奁和床榻我都检查过,西边墙的贵妃榻还有一旁的双面绣屏风就拜托许院首,至于耳房和取暖火炉,就交给我。”
分工已经明确,慕容姒说做就做。
许院首却摇了摇头,拦住慕容姒。
“王妃且慢,这么找下去如同大海捞针,微臣来时其实已经有了想法,王妃不如先听听微臣的意见?”
慕容姒点头,“您说。”
许院首看了看衣架旁的水盆,还有桌上的茶壶,最后目光停顿在贵妃榻旁的香炉上。
“入口的东西没有问题,那这些流动的却又随时接近口鼻的东西呢?”
慕容姒双眼发亮。
“许院首是说,茶壶里的水没问题,不代表茶壶没问题。香料没问题,不代表香炉没问题?”
许院首点头,“下官也只是猜想——”
“我觉得很有道理。”慕容姒说着,便走到桌案前,把茶壶中的水全部倒掉,开始仔细检查茶壶里部。
许院首也不闲着,走到水盆前,先试了试里面的水,又蹲下身子一点一点的观察水盆。
慕容姒把茶杯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没有发现。
也不气馁,继续去贵妃榻上翻看香炉。
麒麟小兽模样的香炉还在吐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袅袅烟路因慕容姒的走近,而剧烈弯曲,四散而开。
一缕如丝线般纤细的烟路,钻进了就在一旁查看水盆的许院首的鼻息中。
许院首猛吸了几口,放下手中动作,扭头去看慕容姒。
慕容姒也闻出了其中极其微弱的一丝怪异味道。
缓缓转过目光,与许院首对视。
“这是——”
许院首面色凝重,起身拿起香炉,凑近鼻下,那丝微弱的味道又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香炉盖子,闻了闻盖子里,脸色骤变。
“夹竹桃!”
慕容姒走到许院首身前,夺过那个盖子放在鼻下闻了闻。
气息非常非常的淡,时有时无的。
这些分量对正常人根本构不成伤害。
可这香炉已经燃烧殆尽了,之前的分量到底有多少,慕容姒和许院首都辨别不清。
许院首皱着眉头,“太后刚病发的时候,微臣便接到传唤,赶了过来。那时候房间内并没有燃香。”
他十分确定,当时是下午,燃烧的只有取暖火炉。
慕容姒看着那熟悉的香炉,分析道:“太后睡前有燃安神香的习惯,会不会是太后在午睡时,玉嬷嬷按照惯例,点燃了安神香。等太后醒来时,安神香已经烧完了,里面的夹竹桃粉也被太后尽数吸食掉了?”
许院首点点头,端着香炉走到水盆前,用清水将里面所剩无多的火苗熄灭,用手指搅拌里面的香灰,伸到鼻息下闻了闻,又用舌尖轻轻舔舐。
“香料里的确是夹竹桃,分量虽不多,但对于太后的身子,足够用了。”
慕容姒了然。
许院首心中大石终于放下,找到毒源,他也该对症下药了。
“微臣去叫玉嬷嬷来,方子上有些药材分量需要改动。”
“等等。”慕容姒拦住许院首。
“左右太后今晚已经吃过药了,改方子的事,不急于一时。”
慕容姒微眯着眸子,压低声音对许院首说:“夹竹桃能出现在太后近在咫尺的地方,说明慈宁宫中所有人都有嫌疑。”
“还请许院首不要告知旁人今夜的发现。更何况,不能确定是香料出了问题还是香炉出了问题,贸然公布,反而会打草惊蛇。”
许院首迟疑了一瞬,“可,可太后总归是要知晓的。还有陛下,陛下问起下官不答,那便是欺君之罪啊!”
“我不说,你不说,便没人知道真相。”慕容姒想了想道:“这几日我会一直留宿慈宁宫,着重观察有谁碰过安神香。劳烦许院首忍一忍,不抓到幕后真正的凶手,太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害。”
许院首沉默了,他也不想三更半夜被传唤,火急火燎的来到慈宁宫。
斟酌片刻,许院首终是点了点头。
“王妃小心。”
翌日大晴,积压在皇宫内多日的厚雪,渐渐融化。
空气里带着一丝春回大地的味道。
慕容姒早早起身,陪同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问起有没有发现,慕容姒垂头吃着,隐瞒了安神香的事。
“发现暂时还没有,不过太后您放心,有姒儿在,此类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另外,太后用的东西都是玉嬷嬷检查的?”
玉嬷嬷没听出慕容姒对自己的怀疑,只当是正常的询问,点了点头,“吃的都是老奴亲自为太后试用过的,至于用的,诸如太后抄袭佛经用的笔墨纸砚,还有香炉之类,都是经过太医检查过的。”
“许院首检查过?”慕容姒心跳漏了半拍,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
玉嬷嬷摇头,“那日许院首休沐,是张太医看过的。”
“张太医?”慕容姒暗道还好,险些以为凶手就在身边。
玉嬷嬷:“是啊,张太医虽不曾为太后请过平安脉,但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应该不会看错。”
太后放下筷子,顺着玉嬷嬷的话问向慕容姒,“姒儿是怀疑章太医有问题?”
“所有东西还是重新让许院首检查过的好。”
在还没确定夹竹桃是如何混进安神香之前,慕容姒不敢妄下定论。
太后何等精明,一眼便瞧出慕容姒隐藏了什么心思。
板着脸冲玉嬷嬷道:“玉容,你怎会做出此等低级的纰漏?”
“老奴知罪。”玉嬷嬷心中有愧,整日几乎都是与太后在一起的,偏偏太后一人中毒,玉嬷嬷服侍了太后几十年,这等错误真是让她颜面尽失,当即下跪认错。
慕容姒起身将玉嬷嬷扶起,宽慰的看着她,“玉嬷嬷不必自责,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张太医并非有问题,只是万事还是谨慎些好。”
“王妃说得对,老奴这便去找许院首。”
玉嬷嬷自行惭愧,立即去太医院找许院首。
慕容姒见太后吃不下了,没再多劝,关切的问向太后,“太后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不了。”太后望着外面崭露头角的春意,“难得是个好天气,不如与哀家出去走走?”
“也好,我去为太后拿件披风。”慕容姒说完就要起身,手腕却是一紧,被太后稳稳抓住。
太后用下颚示意挂在椅背上的披风,慈和的笑道:“就穿姒儿的那件吧?”
“太后喜欢,那姒儿就送给太后。”一件披风而已,慕容姒没放在心上。
同款式不同花色的,王府里有的是。
她甚至都没怎么注意看过。
太后的笑容愈来愈深,“哀家可要不得,若哀家没记错,这件银丝蜀锦是去年的料子。据说不多,只有三匹。都被喜欢白色的老九给搬回王府了。”
慕容姒唇角抽了抽,这件披风,是江怀胤的?还是江怀胤为她量身定做的?
慈宁宫的花园规模不大,胜在精致。
假山石林,亭廊曲榭,玉湖荷花池,种种数不胜数,不一而足。
虽是冬春交替的世界,没得百花齐放,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慕容姒仔细着脚下融化的雪水,搀扶太后走进六角凉亭中,侍候的宫女立即奉上汤婆子。
太后拒绝了,慕容姒却伸手接过一个,抱在怀中。
“太后,春风冻人不冻水,这时值乍暖还寒的,还要多仔细着些。”
太后笑了笑,“哀家明白,但哀家不冷。”
太后让慕容姒靠近自己些,布满皱纹的双眼紧紧盯着慕容姒,目露关切,“从前你口不能言,也就罢了。如今你能开口了,快给哀家说说,这一年多来,你与老九是如何相处的?”
慕容姒心狠狠揪了一下,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昨晚的情形来。
江怀胤为保护她,手掌险些被扎穿!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细心的提前为她准备好了衣裳。
慕容姒不只心窝子发烫,脸颊也掀起一股热浪。
她随手把汤婆子扔到石桌上,语气生硬的回道:“王爷的性子太后应当比姒儿更了解,只要姒儿安分守己,不去招惹他,在王府,姒儿还是有些地位的。”
借机解释披风的由来,慕容姒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太后但笑不语,“哀家自当比任何人了解老九,他不会因为一个不惹是生非的人,就任由她胡作非为。更不会因为一个听话的人,而手下留情。”
江怀胤的性情与先帝有九分相似,都是心机深沉的人。
先帝面上不显,太后却深知先帝独宠江怀胤。
虽说都是自己所出,她也曾动过心思扶持江怀胤上位。
但一切都太迟了。
当她发现先帝对江怀胤寄予厚望的时候,她母子二人间的隔阂,已经超越了天堑。
如果不能共存,那只有一方覆灭。
她倾注在皇帝身上的希望太多了,绝不可以成为失败的那个人。
哪怕对手是她另外一个骨肉!
太后不由地缓缓攥紧拳头,思绪回笼,慈眉善目的笑对慕容姒。
慕容姒脸颊上的红晕恰到好处,像涂抹胭脂似的娇艳,让人移不开眼。
太后语重心长的道:“你就不一样了,说来不怕姒儿笑话,你陪着他的时间,比哀家这几十年来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还要长呢。”
“那姒儿也不怕太后取笑了。”慕容姒纤长的睫毛压了压,小声道:“其实这一年多,我与王爷见过的次数——咳咳,少之又少。”
她本想说屈指可数,但从她穿越来后,两人几乎每日都会碰面。
就是结果有些不愉快而已!
吹过惠风,太后的精神好些了。
她开始对慕容姒循循善诱,“姒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把你当成自己的骨肉,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如今世上,哪怕平民百姓,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偏只有老九,至今从未传过与哪名女子有染——”
慕容姒呵呵了。
就算沈和德是一厢情愿,可江怀胤不给她误会的机会,她又怎能泥足深陷?
昨夜还凭空多了个花魁来。
口口声声提着娼妓,可江怀胤不去青楼,那花魁又如何对他朝思暮想?以至于最后扭曲了爱意?
慕容姒心里莫名发堵。
她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不想再继续江怀胤的话题,轻描淡写的道了句:“越是这样的人,就越难以动情。太后,您吃过药了吗?用过早膳后直接来了花园,姒儿倒是把吃药这件事忘记了。”
“哎,回吧。”太后也知道过犹不及,今日的试探,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在她提及江怀胤的时候,慕容姒的情绪飘忽不定,每一次起伏,都没能逃过太后的眼睛。
慕容姒搀扶起太后朝寝殿走着,并没看到太后微微舒展的眉眼,和上扬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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