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视一圈,认命的朝烛台靠了靠。
那点微弱的火光,至少能暖暖手心!
与他同样依靠烛台取暖的还有在书房中的江怀胤。
他停下为册子做批注的手,抬眸看向夜岚,“人不在王府?”
“属下已经调查过了,王妃天刚黑的时候出了王府,去了——”夜岚深吸了口气,“去了琴兰苑。”
“啪!”
江怀胤手中的狼毫发出一声脆响,拇指粗细的笔杆上,忽地生出浅浅裂纹。
“可是本王所知的那个琴兰苑?”
夜岚点头。
“啪!”
更清晰的断裂声乍响,那支狼毫,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江怀胤霍然起身,抓起狐裘,疾步走出房门。
“为何不早告知本王?看一个人都看不住?”
夜岚:“……”
“王爷,季公公那里该如何交代?”
江怀胤刚跨出书房一只脚,身形便顿住。
默了默,道:“让他先回宫,就说本王带王妃出去了,找到人后,不管何时都会将人送进宫里。”
“是。”夜岚领命。
这么晚了,季公公还会亲自出宫传王妃。
看来太后这次病得真不轻,连陛下都惊动了。
夜岚皱眉,凝望了眼江怀胤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其中最里的那间,便是花魁君窈的闺房。
远离一楼大堂的花天酒地,三楼的环境倒是安静雅致了许多。
琴娘站在门口,语重心长的对慕容姒道:“姑娘,自从君窈病了之后,性情大变,待会儿君窈若是说了什么得罪姑娘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白鹭皱眉,“我家主子非寻常人,我奉劝掌柜的一句,还是管好里面的人好。”
她突然不放心让慕容姒一人进去诊治花魁了。
慕容姒道:“无妨,你们放心吧。”
白鹭欲言又止,察觉到慕容姒坚决的眼神后,白鹭退而求其次的道:“奴婢就在门外,主子有事随时叫奴婢便是。”
“哟,姑娘放心吧,这屋里没旁人,我跟着进去,君窈还能收敛着些,”
琴娘莞尔一笑,保证道,随即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间昏暗,与外面灯火通明的景象截然相反,慕容姒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倒显得有些别致。
边走边观察屋内精致的摆设,看起来屋子的主人审美很独特,倒不像是琴娘说的那般会无理取闹之人。
再往里走,慕容姒终于见到坐在西窗烛台下的君窈。
她身穿一袭水粉色月华裙,精巧的灵蛇鬓上只有一根流苏步摇,简单又不失清丽。
她单手托腮,透着支摘窗遥望京城的夜色。
昏暗的灯光下,肌肤依旧如瑞雪,色色动人。
慕容姒心中感叹,果真是灯月下看美人,美人更动人。
怔神间,琴娘已然走到君窈身前。
语气已经足够隐忍,但依稀可见忧愁。
“君窈,这是东方堂主找来的大夫——”
“我不看!”君窈转头,一眼便瞧见了慕容姒。
半眯的杏眼里隐含凄楚,摇了摇头,“劳烦这位大夫白走一遭了,我的病,根本没得治。”
“怎么会?”慕容姒撸起袖子,取出针囊,面带善意的上前一步,“我虽不知道姑娘为何会有放弃治疗的心思,不过我觉得,都是头一回做人,在这世间,姑娘没做过的事情还有很多。”
“与其自暴自弃,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
慕容姒眨了眨闪亮的眼眸,认真的看向君窈,“毕竟,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功的机会,可要放弃了,就连机会都没有了呢!”
君窈眸光里有细微的波动,却依旧保持沉默的打量慕容姒。
琴娘虚伪的笑容定在脸上,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慕容姒来。
找过这么多的大夫,果真还是女子最了解女子。
才刚开口,就说中了君窈的心思,也堵住了君窈即将爆发的脾气。
琴娘唇角上扬,看待慕容姒的眼里多了一丝赞赏之意。
屋内的气氛骤然安静。
半晌之后,君窈才收回目光,继续托腮观望窗外的景色。
“我知道我是什么病,医者常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姑娘医术再高明,恐怕也难解我的心病。”
慕容姒毫不诧异她一眼看出自己的性别。
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收起针囊,自来熟的坐到君窈对面,一同扭头观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夜景。
“想出去吗?”
“不想。”君窈冷笑摇头。
慕容姒:“那为何我在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向往?”
“向往未必就要拥有。”君窈红唇翕动,吐出的话尽显失落,“斗胆猜测姑娘非富即贵,或许从未尝过人间疾苦,对我心中的痛楚,姑娘并不能感同身受。”
君窈不介意琴娘听到自己的心声,幽幽叹道:“我从小就被卖进琴兰苑,因为样貌出众,及笄那夜便失了身。”
“时至今日,我榻上的过客多如牛毛。”
她自嘲一笑,扭头看向慕容姒,“我以为我做了花魁,有了人、有了金银,会高兴、会幸福。可我到现在才知道,凡尘中还有叫‘情爱’的东西,这世上还有我想要毫无保留去爱护的人。”
慕容姒明显听到身后琴娘急促的呼吸,赶在她开口前,慕容姒转身对琴娘道:“琴娘,可否让我与君窈姑娘单独谈谈?”
琴娘抿唇,见君窈无所谓的为慕容姒倒了杯水,心下了然。
“成,那我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便是。”
琴娘说完,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待屋内只剩下慕容姒和君窈后,慕容姒率先开口,“心病如何我们暂且不提,我能否探探姑娘的脉象?”
君窈伸出纤纤手臂,点头道:“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满心都是那人的影子——”
“姑娘知道人世间什么最可悲吗?”
在她说话间,慕容姒的指腹已经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抬眼对上君窈布满情思的目光,她笑了笑。
“我猜君窈姑娘想说爱而不得最可悲。”
君窈体内的情况她已经尽数了然,收回手,慕容姒无奈苦笑,“可姑娘又知道在这人世间最俗的一句话语吗?”
“哪一句?”君窈怔怔的看着慕容姒。
凑近看,眼前的慕容姒虽男装扮相,妖媚的眉眼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韵味。
她猜,若女儿装的慕容姒,美貌定然不在自己之下。
慕容姒灿烂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君窈姑娘失去的味觉还有失眠症,我都可以用药为姑娘缓解。”
她摊开针囊,轻轻抚摸着并排的银针,葱白的指尖最后停落在那根金针上道:“但我想劝解姑娘一句,无论有什么遗憾,都要在身子健全的情况下,才能争取。”
“你若先放弃,那输得人便是你。”
“至于姑娘先前姑娘所问的那句,我未曾尝过人间疾苦——”
慕容姒顿了顿,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旁人无法共情的黯然神伤。
“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姑娘是相同的命运。满门覆灭,只有我一人独活。我的行动不由己,命运不由己。姑娘说榻上过客多如繁星,我呢?虽嫁为人妇,但独守空房的日子,与姑娘金丝雀般的生活,又有何差异?”
“你已经嫁人了?”君窈眸中闪现诧异,面色有一丝不自然,“我瞧姑娘——夫人并非普通之姿,为何姑娘会独守空房?”
慕容姒想说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忽然觉得话题太过沉重,冲君窈笑了笑。
“他,可能那方面不行!”
“噗!”君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禁回想起昔日的客人中,也有不少身患隐疾的男子。
想到箭在弦上却发不出来的窘境,君窈愣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一身雪白衣衫的江怀胤铁青着脸,浑身包裹在阴郁的怒气中,走了进来。
“不是说了不让人进——”
君窈背对门口方向,听到脚步声的瞬间敛起笑容,黛眉微蹙,扭头斥责来人。
当看清来人之后,君窈猛地掩嘴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镀满了红晕。
“奴家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到访,奴家失言,请王爷勿怪。”
君窈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拘谨的冲江怀胤福了福身。
慕容姒还在震惊之中,见到君窈异常的反应后,脑海里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快速浮现。
君窈喜欢的人——
慕容姒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该不会是江怀胤吧?
江怀胤冷着脸,双手抱臂,慢悠悠的与君窈擦身而过。
“本王——不行?”
“啊?”慕容姒迷茫的看着江怀胤,脱口就问:“王爷认识君窈姑娘?”
与此同时,君窈也诧异开口,“王爷与慕姑娘是旧识?”
如果说眼神能杀人,慕容姒此刻已经被江怀胤的目光扎成筛子了。
江怀胤对君窈的话充耳不闻,冰冷的大手从狐裘中探出,不紧不慢的攀附在慕容姒的后脖颈,动作轻柔的摩挲。
“王妃倒是说说,本王究竟是哪方面不行?”
慕容姒无声摇头,逃避回应江怀胤的话,有心想从眼前的局面里逃脱,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找什么借口。
怎就这么倒霉?!
那只冰凉的手掌不断的在她脖颈间滑动,让她有种身临冰天雪地中的错觉。
慕容姒瑟瑟发抖的后退一步,试图脱离江怀胤的掌控,岂料她刚一动作,脖颈上的手指猛地用力,不轻不重的掐住了她的喉咙。
她还是低估了江怀胤的怒火!
“王妃?”君窈不敢相信耳里听到的话,木讷的摇头,向后退去,“你竟然是王妃?那你的夫君——”
君窈看看慕容姒,又瞧瞧江怀胤,刚恢复一些的情绪,再次碎裂到体无完肤。
慕容姒的声音有些发抖,“王爷,我刚才胡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安慰君窈姑娘——”
“为了一个娼妓,竟敢编排本王?”江怀胤握着她纤细的脖颈靠近自己的脸,“王妃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医者啊!”
娼妓?!
慕容姒下意识扭头去看君窈的面色。
果不其然,她楚楚动人的眼睛,在刹那间,爬满了绝望、无奈、自卑,甚至还有想要宣泄却没法发泄的无能为力。
晶莹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转,那一层如薄雾般的水帘,好比她脆弱又卑微的爱意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碎裂。
“够了!”
慕容姒玉手高高抬起,“啪”的一声,打在了江怀胤冷峻的脸上。
一滴泪水从君窈眼角里流出,她却无暇顾及,甚至都忘了呼吸,呆愣的望着慕容姒。
江怀胤被慕容姒卯足了劲扇了一个巴掌,头微微一偏,侧颜上也有了几道清晰的红印。
他正过脸,怒视着慕容姒,低低的笑了起来。
“王妃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闭嘴!”慕容姒怒气上头,走向君窈,将她挡在身后。
“娼妓又如何?你以为她想寄身于琴兰苑?她不过是受了命运的摆布,沦落进身不由己的风尘中而已!她不曾杀人、不害人,不偷、不抢,她就算是青楼女子,也是凭自己本事讨生活的。与你何干?没有买卖就买有伤害,为何你不去找男人要说法,却把一腔怨气撒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慕容姒在现世的时候,最讨厌财阀世家戴着有色眼镜,将人分成三六九等。
如果可以,谁愿低伏做人?
君窈身世够可怜了,还深深爱上了一个这辈子都只能默默远观的男子。
江怀胤不解风情可以,但不能以她的身份作为利刃,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再次凌迟。
慕容姒义愤填膺的情绪已经吞噬了理智,不屈的瞪着江怀胤。
江怀胤放下手,唇角渐渐上扬,好看的凤眸透着一股阴寒的杀意。
“你在与本王说话?”
“难不成我在对你放屁?”慕容姒理直气壮的回怼。
江怀胤笔直的长腿向前迈进,眸中杀意不减反增,对慕容姒夹枪带棒的语气充耳不闻,逼近慕容姒,缓缓倾身。
“你以为你泛滥的同情心,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江怀胤话一说完,隐藏在狐裘中的左手迅速伸出,环住了慕容姒的后心。
就在这时,一声利器刺破皮囊的细微声响从慕容姒的身后传出。
“噗!”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阵微弱的血腥气,开始在屋内蔓延。
慕容姒怔愣出神,慢动作的回头去看君窈。
君窈的双眼满是氤氲的水汽,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紧握的步摇,下意识松开手,摇着头向后退去。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有意要伤害王爷——”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从她楚楚可怜的又带着些疯狂妒意的眼睛里流出。
在她松手的刹那,流苏也如泪水般从手心倾洒而下,互相碰撞间,清灵悦耳的流苏叮当作响。
却勾不起人的雀跃,反而让心沉甸甸的往下坠去。
慕容姒双目一凝,紧盯着稳稳插在江怀胤手掌上的步摇,心底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横眉冷竖的质问君窈,“你这是做什么?”
“我,你,你是王妃,我要杀了你!”君窈顿时慌了,在她得知慕容姒就是摄政王妃的时候,脑海里多了一个声音,不断的催促她杀了王妃!
她不信外界的传言,她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她从第一眼遇见江怀胤,他就是她心中无上的谪仙。
谪仙是不可亵渎的,她不行,王妃更不行!
她既然不能侍奉江怀胤,那世间其他人更不可以接近江怀胤!
江怀胤收回了手,并用那只手狠狠抓住慕容姒的小臂,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阻隔在她与君窈之间。
动作的时候,手背上的流苏发出轻轻声响,虽若有似无,但却击垮了慕容姒廉价的正义感。
前一秒还在因为君窈斥责江怀胤,下一秒竟惨遭打脸——
慕容姒不假思索,抬手咬住自己的衣袖,硬生生的撕下一条绸缎,紧紧的绑在江怀胤的手腕上。
江怀胤冷哼一声:“怎么?本王杀人无数,十恶不赦,竟也值得王妃相救?”
“闭嘴!”慕容姒肃然抬眸,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手掌不想要了就直说!”
话音刚落,慕容姒趁江怀胤分神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那支步摇。
岂料江怀胤哼都没哼一声,表情依旧冷漠平和。
第78章 又是想扎死江怀胤的一天
“眼睛不想要了也可以告知本王,本王——”江怀胤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了,“最喜欢做这些有趣之事。”
江怀胤从即位起便受尽千夫所指,时常独面群臣。
逞口舌之快他虽不屑,但舌战莲花的功夫,未必没有。
他阴恻恻的盯着慕容姒,慕容姒十分确定,只要自己点头,江怀胤能随时挖去她的双眼。
“……伤口需要消毒和包扎,王爷要是不在意,那我也没必要着急。”
慕容姒硬着头皮放狠话,出于医者的操守,想拉江怀胤走出琴兰苑,看到江怀胤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后,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江怀胤轻哼一声,不予理会,转身去看君窈。
君窈蜷缩在墙根,哭的泣不成声,一双美目仿佛会说话,即使隔着深深的泪海,也能看清她眼底的绝望。
见江怀胤望来,君窈摇头,“奴家不是故意的,奴家怎么可能会伤害王爷——”
女子脆弱极了,与方才目空一切的绝美花魁,判若两人。
江怀胤站在君窈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并未因为她的眼泪而心生怜惜,而是杀意横生。
“你故不故意,本王在意吗?”
君窈浑身僵住,抬眸望着他。
他冰冷的眸子里,空洞深邃,明明在注视着自己,却没有她的影子。
她猛然发觉,曾见过三次的江怀胤,哪一次不是冷漠无情的态度?
何曾有一次将她看在眼中?
她是琴兰苑的花魁,是京城无数男子口口相传的万人迷。
无形中生出的自信,竟在江怀胤面前变得一无是处。
忘了从何时起,那股说不清是迷恋还是自负的好胜心在作祟,她满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而她,是“身经百战”的青楼花魁。
好无助啊!
君窈姣若芙蕖的脸上涕泪纵横交错,突然扭头去看慕容姒。
她好羡慕慕容姒。
因为他纵然有怒,纵然被慕容姒挑衅,纵然被慕容姒大声呵斥,他依然用他不解风情的方式,去维护她、迁就她。
两人间的差距,是云泥之别。
“呵呵。”君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痴痴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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