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江怀胤眼睫微垂,抿着唇,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周身却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阴戾气息,“什么麻烦?”
“万一我怀有身孕,和德郡主那边——”
后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没说完,江怀胤忽然松开她的腕子,冷眼瞥她,语带讥诮,“本王才疏学浅,竟不知亲个吻,还能怀有身孕?”
来了来了。
就是这种半温柔半威胁的笑容,又出现了!
慕容姒顿时大脑空白,汗毛倒竖。
有那么一瞬间,她眼中的不是江怀胤,而是阎王殿里的白无常。
还大言不惭的说接个吻就能怀孕——
他!说!什!么?
慕容姒缓缓凝神,瞳孔逐渐放大,“王爷的意思,是?”
近在咫尺的江怀胤漫不经心的抬手,解开她的披风,俯身凑近她耳边,低低沉吟,“难不成王妃是想与本王有个孩子?”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披风簌簌落地,在四下寂静的书房里,竟显得有些沉甸甸的。
慕容姒蓦然后退一步,呈现出一副被惊到的模样,“原来是一场误会?不是,那王爷——”怎么不早说?
害她自我羞耻和胆战心惊了一整天!
最可恨的是,差点被皇后灌药汤!
“本王如何?”江怀胤眼尾淡淡的睨向盖在靴尖的披风,“莫须有的事情,竟然被这么多人惦记,看来本王是时候该要个孩子了。”
慕容姒:!
大可不必。
“那碗药中,含有大量的麝香,恐怕——”
慕容姒慌不择言,立即拉出皇后当成借口。
怕江怀胤不信,还故意提起裙摆,抓着那处乌黑的衣角,心底有些得意的道:“不信王爷可以找人看看,服食这药之后,还能否有孕?”
江怀胤一直盯着她,那抹得意被误解为她的释然,或者说是庆幸。
他淡淡道:“你不在乎?”
慕容姒当然不在乎。
药一滴没喝,与江怀胤没有发生那种事,她的前途仍是一片大好的光明。
但表情管理一时失控,下意识勾起唇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后娘娘都亲自上手了,我还能不喝?既然喝了,大不了只是怀不上孩子,左右我与王爷和离后,普天之下都不会有敢娶我的人。在乎与不在乎,又能如何?”
慕容姒觉得有些事应该挑明了说,只是纠结该怎么开口,才能让江怀胤痛快写下和离书。
斟酌两秒,她咽了口口水,再次开口时语气特别严肃,“王爷,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您又与和德郡主两情相悦,不如先和离,待我彻底解下王爷的毒后,就离开王府。”
她攥紧拳头,抬头挺胸,孤注一掷道:
“不,离开京城,此生绝不再踏入京城半步,绝不再出现在王爷与和德郡主眼前!”
郁结在胸口的话一说出,慕容姒整个人如释重负,水汪汪的眼眸直视江怀胤那张清润又阴柔的脸,等待他的回应。
江怀胤眉心微动,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错愕。
“谁告诉你,本王与和德两情相悦的?”
“谁又告诉你,喝下一口汤药就会变成废人的?”
“想和离?”
江怀胤脚步朝前动了一下,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前方,微微俯身,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眸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
“那就要看看王妃的诚意了——”
第30章 骗子
慕容姒保持着怪异的姿势抬头,能清晰的感受到江怀胤的呼吸,心中出奇的没有生出排斥,但跳动的眉梢都在诉说着她的紧张。
她的诚意还不够明显?
非要把心挖出来给他看看,他才能理解她和离的坚定之心?
红唇颤了颤,慕容姒下意识接上他的话。“什么诚意?”
江怀胤冷笑一声,“和离是王妃单方面的要求,那要本王妥协,自当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白了,就是一个交易。
既是交易,那就得付出筹码。
这个道理,他不相信她不懂。
慕容姒确实听懂了,也更加茫然了。
和离怎么就是她单方面的要求了?新婚夜是谁让新娘子独守空房的?又是谁用血玉镯子刺激原主进宫求旨的?
“什么,代价?”
慕容姒神色微怔,目光投向他深不见底的眸,隐约看到眸底蕴含的戏谑和嘲讽。
仿佛在取笑她,什么代价都付出不来一样。
江怀胤指尖用力,抬高她的下巴的同时,忽然俯身,歪着头缓缓凑近她的唇,“王妃觉得呢?”
慕容姒盯看着他勾人的薄唇,心里咯噔一下,堵塞的智商瞬间如打通任督二脉似的通畅,意味深长的笑道:“哦,懂了懂了。”
话落,她捧起江怀胤的脸颊,快如闪电般的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江怀胤整个人顿时怔住。
似有一股电流,从他的唇角开始蔓延,流淌至浑身的血液之中。
他下意识用手指捻了捻被她亲过的唇角,再次抬眸时,如墨的黑瞳里,明显有炽热的情愫在升腾。
慕容姒亲过他之后,心里也扑通扑通直跳。
和昨天的拥吻不同,今天的是她主动的,虽只有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那股强烈羞臊,还是化成两朵火烧云,爬上了她的脸颊。
不过为了和离,亲一下又怎么了?
趁江怀胤沉默之际,慕容姒连忙捡起披风,拍了拍,披在身上,假装镇定的转身离去,“我已经付出代价了,王爷也请尽快兑现承诺。”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打开房门,正碰上刚走到门口的夜岚。
慕容姒莫名有种偷腥被家长抓包的心虚感,点了点头,绕过夜岚,匆忙离去。
夜岚看看慕容姒仓皇而逃的身影,又看了看正在房中的江怀胤,不解的开口,“王爷,属下有事要禀。”
江怀胤飘飞的心绪被夜岚突兀的声音拉回,他轻笑一声,转身坐回椅子上,“正好,本王也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他的坐姿慵懒,表情很是惬意,半眯的眸子里却映着跳跃的烛火。
夜岚心头一颤,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主子,宫里人来报,今日王妃在长春宫被皇后灌药,但太后并未出手。所以,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去寻了丽妃——”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怀胤忽然点头,“嗯,赏。”
夜岚心头一凛,条件反射的去看江怀胤,主子何时这般在乎王妃了?
江怀胤挑眉,“没了?”
“还有。”夜岚连忙停止遐想,恭敬的道:“陛下已经将大皇子送回皇子府,但皇后好似对当初的真相并不知情。”
“当然不知。”提及皇后,江怀胤的语气莫名阴森,“找个机会透露给皇后。”
“是。”夜岚记下,想了想又道:“不过王妃机敏,皇后的汤药一滴都没喝过。”
“嗯?”江怀胤直起身子,正面望着夜岚,“一滴都没喝?”
夜岚跟在江怀胤身边多年,一直摸不清江怀胤的喜好,他试探道:“是,要不要人再给王妃一副?”
话刚出口,夜岚就被江怀胤淡漠的眼神给打了回来。
“属下知错。”
夜岚单膝跪地,当场认错。
等了许久,头顶那抹幽深的寒意才逐渐消散,继而是江怀胤清凌凌的笑声,“骗子。”
夜岚听不懂江怀胤在说谁,但他不敢好奇,依旧跪地,等待江怀胤的下文。
“起来吧。”等待良久,江怀胤才幽幽开口,“去把为皇后提供药材的人处理了,不必避讳。”
“……是。”
夜岚领命,正要离去,似是想到什么,“还有一事,今日搬迁蒹葭苑,在一名粗使丫鬟的房里发现了大量的避子汤药。”
江怀胤:“人呢?”
“已经关起来了。”
江怀胤指节蜷曲,缓缓攥成了拳头,“带上来。”
“是。”
慕容姒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赶回蒹葭苑的时候,发现整个院落空荡荡的。
脸上的燥热顿然褪去,大喊一声:“遭贼了?”
锈锈听到声音,连忙小跑出来迎接,“王妃,您可回来了,王妃的院落已经搬迁完毕了。”
听着他洋洋自得的口气,慕容姒恨得牙痒痒。
“搬迁了,你高兴什么?”
锈锈脱口而出,“王妃日后相见王爷,就可以随时见到了。”
慕容姒狠狠地剜了锈锈一眼,“闭嘴!还不带路?”
锈锈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难掩喜色,只当慕容姒是因着害羞才恼怒。
一副“我懂”的身形走在慕容姒前头——
新的院落比蒹葭苑大了一倍不止。
除却与晨曦阁相邻,整个院子无论布置还是朝向,都很符合慕容姒心意。
她甫一进门,就见到沉月站在梳妆镜前整理东西。
“怎么就你一人?”
白鹭和锈锈白天被慕容姒带走,可蒹葭苑里的丫鬟又不止沉月一个,看沉月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慕容姒狐疑道:“其他人呢?”
“见过王妃。”沉月停下活计,冲慕容姒施礼道:“本来是有几名丫鬟一同与奴婢做活的,但不知怎的,下午的时候,夜岚护卫忽然带走了所有人。”
夜岚身份在那摆着,还整日冷着脸,沉月自当不敢多问。
所以具体缘由,沉月也无法向慕容姒禀明。
慕容姒不了解夜岚的作风,能确信的是,他一定受了江怀胤的命令才如此。
左右身边肯定还有太后或者旁人的眼线,趁此机会换换血也好,便没过多在意。
“你收拾一天了,先休息,明日再弄吧。”
沉月放下手里的瓷瓶,福身:“是,那王妃也早些休息。”
瓷瓶搁置在桌面上的时候,发出清晰的一声脆响,慕容姒凝眼看了看,“这是——玉露膏?”
沉月茫然,“奴婢也不知。”
慕容姒心底忽然有了个想法,走到梳妆镜前,宝贝似的捏着玉露膏端详,唇角逐渐上扬——
翌日天还没亮,慕容姒就睁开双眼,迫不及待的拿着玉露膏去了晨曦阁。
江怀胤今日要上朝,起得自然比慕容姒早,待见到慕容姒的时候,正在吃早膳的江怀胤眉梢上扬,“王妃是来与本王共用早膳的?”
慕容姒摇头,她刚睡醒,真没胃口。
不过她心里装着事,便笑嘻嘻的坐在江怀胤的对面,贴心的为他布菜。
“我来是问问王爷最近可有按时吃药?”
解毒的关键是吃药,施针不过是辅助作用,对于江怀胤的病情,慕容姒还不敢掉以轻心。
江怀胤看着她夹到菜碟里的青菜,唇角微抿,夹起来落入口中。
“嗯,一直在吃。”
慕容姒眨了眨眼,又夹了一块豆干,“等这几日王爷找个时间,该施针了。”
江怀胤点头,慢条斯理的吃着她递来的豆干。
“啊。”慕容姒忽然轻呼一声,浮夸的演技让江怀胤下意识怀疑,她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
江怀胤目光凉凉的看着她,“还有事?”
她该不会因为一个轻吻,就起个大早来寻他要和离书吧?
慕容姒思索着点头,蹩手蹩脚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饭桌上,往江怀胤的方向推了推,“天干物燥,王爷的皮肤都被冻粗糙了。”
“这是我新得的玉露膏,据说保湿效果——不是,据说用过的人会面如凝脂,王爷试试?”
江怀胤放下筷子,一言难尽的看着满脸写着“这东西有问题”的慕容姒,忍不住笑了。
“既然如此受用,本王又怎好让王妃割爱?”
“不割爱不割爱,我再买就是了。”
“不如王妃告知本王哪里可买得,本王自己去。”
“别啊。”慕容姒挪了挪椅子,“掌柜的说此物可遇不可求,再说我那里还有一瓶,王爷先用着,要是好用,我把剩下的那瓶都给你。”
江怀胤拿起小瓷瓶在指尖把玩,沉吟片刻,抬眸似笑非笑的看她,“为何突然送本王东西?”
“就,就,不可以吗?”慕容姒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正当理由。
江怀胤浅笑,“哦,本王懂了,王妃这是在对昨夜轻薄本王的赔罪?”
慕容姒:?
“不是,昨天的不是交易吗?”
“交什么易?”江怀胤语气轻柔,却蕴含着倨傲,“区区一个轻吻,就能买到本王的婚姻?”
慕容姒感觉呼吸有点堵塞。
茫然点头,又下意识摇头,“可昨夜分明——”
江怀胤眼睫微垂,拿起筷子,继续吃着,“昨夜本王可没说那点代价就可以换和离书。”
金尊玉贵的摄政王,单凭一个轻吻就被拿捏住的话,他有点怀疑最近是不是太心善了,以至于慕容姒都忘记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你说怎么办?”慕容姒略带恼怒的反问,细细回想,江怀胤的确没说过可以和离的话。
但心底里,已经开始把他划为出尔反尔的人了。
江怀胤夹了一块豆干,沉声道:“等本王想好了再通知王妃。”
“不,你现在就给我个准话,究竟怎样才肯和离?”慕容姒急了,猛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是不是担心太后?”
江怀胤再不待见太后,但始终是直系血亲,两人的婚姻由太后下旨,明面上,当然也要太后点头才方可和离。
慕容姒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便道:“我说了,和离是背地里的,在外我保证守口如瓶,暂时也会留在王府,保证不透漏任何风声。”
“那与不离有何差异?”江怀胤提醒她,“而且,王妃以为本王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慕容姒被噎的哑口无言。
只手遮天的摄政王,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至于要对太后低眉顺眼。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不在乎太后,为何不和离?当初又为何接受太后的旨意,娶她当王妃?
心思百转间,江怀胤已经吃好早膳放下碗筷,起身抓过狐裘,披在身上。
“时辰还早,王妃且先回去再睡一会,等醒了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毕竟王妃可是喝过麝香汤的人,要好好滋补身子。”
慕容姒瞪眼看他,他阴柔的唇角勾着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想开口狡辩的时候,却发现江怀胤已经走出了晨曦阁,消失在视线当中。
慕容姒撇撇嘴,冷哼一声,看见玉露膏已经被江怀胤随手带走。
心里的憋屈顿时烟消云散,还带着小小得逞的雀跃,旋即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晨曦阁,连个火盆都没有,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刚跨出房门,就与一名护卫撞了个正着。
护卫手里拎着个竹筐,恭敬施礼:“见过王妃。”
慕容姒点头,不经意的瞥了眼竹筐。
察觉到慕容姒探究的目光,护卫连忙将竹筐高高举起,端给慕容姒看。
“回王妃,这是蒲扇,新鲜的。”
竹筐里,一个头颅大小的蒲扇横躺在那里,扇面没有任何图画,扇柄的形状还有点似曾相识的诡异。
慕容姒指了指竹筐,递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护卫恍然大悟。
王妃近日与王爷的关系突飞猛进,所有王府众人都看在眼里。
护卫的语气里多少带着恭敬,细心解释给慕容姒听,“哦,王妃还不知道呢?昨日搬迁蒹葭苑的时候,有名丫鬟吃里扒外,背弃了王府。”
慕容姒:???
她问扇子,他扯什么丫鬟?
慕容姒拧眉重新打量那把蒲扇,终于理解那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白色的扇柄明显被打磨过,可大体的形状还是和人的小臂骨如出一辙。
还有上面纵横交错的几道因为风干而变得黝黑的血丝,慕容姒大脑轰然炸响,猛地拔腿就跑。
她到底在干什么?
谁借她的胆子,敢算计江怀胤?
玉露膏现在追回还来得及吗?
第32章 王爷喜欢杀人
江怀胤拿着手里的小玩意,料定慕容姒不敢对他下死手,无非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他忽而一笑,若他中了她的小手段,她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来讨好他呢?
如此想着,江怀胤打开玉露膏,如玉的指节伸入瓶中,剜出小半瓶的玉露膏摊在手心里,揉开。
想了想,又涂抹在脸上。
连脖颈都没放过!
做完这一切,马车已然停靠在皇宫门前。
江怀胤缓缓敛起笑容,恢复以往的古井无波,姿态雍容之中透着一股蔑视苍生的高傲,登下马车。
慕容姒原本的打算是再睡个回笼觉,再清点一下私有财产,以防哪一天江怀胤忽然开恩,放她自由。
在意识到她很有可能得罪江怀胤后,睡意全无,更没心思查看身外物了。
白鹭和沉月在房间里整理着,时不时瞥一眼慕容姒,沉月凑近白鹭小声问:“王妃怎么了?忧心忡忡的?是不是身子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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