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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纪(椎名六十七)


...不,只是宿傩的自作主张罢了。
我挣开他的手,大口喘气。
“不用在意。”
本以为加茂会生疑,没想到他还真的就抛在脑后,将视线继续投向那片温泉。
“来了。”
加茂的声音低沉却平稳,右手在半空划动,点点荧光凝结在指尖,随手指动作绘成精巧的图形。
“哼,阴阳术吗。”
宿傩说。
加茂笑了笑,“因为我是家族里最没用的那个,不过,也够看了吧!”
随他话音落下,巨大的火球自天而降,在夜空中划出耀眼的拖尾,直直朝向那个巨大的人骨砸去。
可是...
“那里还有人在哦。”
我指着汤泉中的人类,“他们会死吧。”
“没错,他们会死。”
加茂淡淡说,“就算不是我,也会被咒胎吸收,助长它的力量。”
唔...是吗。
若是宿傩出手的话,那个未孵化的咒胎根本算不了什么,也许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吧。
我偷偷去看宿傩,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以面具为限一半阴沉一半明晰,注意到我的视线,宿傩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但是除此之外无动于衷。
人类的惨叫声被隐没在爆炸之中,很快□□消散,无论是被我和宿傩藏在水底已经死去的男人还是交换小指的男女或是那些一无所知突遭灾祸的活着的人,谁也没有剩下。
温泉连同那副巨骨被火球蒸发,当雾气散去,只留下了焦黑的坑。
怎么看都做的太过火了吧。
连土地和植物都被波及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恢复到原本的生机。
由人类内心衍生出的咒灵,到头来还是拉扯着毫不相干的东西一起前往终末,不觉得有些不公平吗?
想到这里,我的表情一定十分阴郁吧。
加茂小哥好像误解了什么,语气有些不屑。
“事到如今,你要指责我吗?可是禅院家的,在我动手之时,已经给予你足够的时间阻拦了吧。”
不,加茂直人,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想要指责你的正是你自己。
我看破他内心的矛盾,却懒得开口,宿傩冷笑着走上前,“闭嘴,臭小子。”
“什——”
“善不成善,恶不成恶,连纯粹都做不到,还试图从我们身上寻求责备或肯定吗?”
说的好,宿傩。
我躲在后面偷偷鼓掌。不过在加茂看来,宿傩与我,不论谁开口都一样吧,反正背锅的是禅院,也无所谓啦。
“善、恶?”
加茂面露困惑,他或许预想到“禅院”会对他的行为大发雷霆,或者表示赞许,然而他却完全的失策了。
“善与恶都是人类的规则,与我无关。”
这话我曾对宿傩说过,就算是抛弃继续为神的如今,也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说到底推崇善行是人类为了规避没有把握的伤害而定下的约束,但是换个角度来想,只要能够承受作恶所带来的后果,就可以随意作恶了吧。”
我摊开手,说道,“我不在意善恶,只考虑‘正确’与否,毕竟有些时候正确的不一定是善,恶也不一定是‘错误’嘛。”
“你...!”
听到我的言论,加茂终于无法隐藏自己的罪恶感,无端向我发泄起愤怒来,像是这么做就能缓解自己的罪孽一般。
宿傩冷笑,捉住他即将打到我身上的手臂,甩到一边。
我摇摇头,站到石堆边缘,指着焦坑。
“若说我有不满的话,也只有那个了吧。”
加茂猛地回头,不用我指明,他也一定察觉到那个事实。
否则也不会半强迫半请求的留下别家的咒术师,说到底,都是天赋与能力的落后,真是可悲。
“咒胎....”
没错,咒胎、或者说那副巨骨,根本没有被他的落火击溃,形体虽暂时消失,咒力犹存。
甚至那些混杂着阴阳术式的咒术催生了咒胎孵化,出现在曾为温泉的焦坑之中的,是已经成型的咒灵。
“唔...加茂,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我笑着双手攀上宿傩的脖颈,稳稳当当坐在他怀里。
“不要让我失望哦,就‘表演’意义上来说。”

“别用这个令人害羞的名字叫我。”
将脸埋进宿傩厚实的胸口,暖暖的体温令人安心,我失去继续观战的兴趣,放纵自己沉入睡意。
宿傩却不肯。
他抱着我坐在高处,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我说话。
“你曾说自己会平等的救助人类。”
“是的,直到今天也不曾改变。”
我打了个哈欠,“只是我最近才发觉,拯救人类并不只有保全他们生命这一条路可走。”
赐予他们平等的死亡也是一样的。
被人类出卖后才学会的道理,是不是太讽刺了呢。或许那些曾存在于此处的真正的神明也与我一样,兜兜转转,直到最后才明白这些吧。
——神的最终是袖手旁观。
“即便如此,你还是留在我身边。”
宿傩收紧手臂,四条都箍着我有些不适,但我不讨厌,这种带有一点点疼痛的触感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真实。
“因为你向我许愿了。”
我咯咯笑着,轻咬他的手臂,在上面留下属于我的印记。
“在生得领域?”
“不,是更久之前。”
那个时候的宿傩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他切开束缚我的“□□(枷锁)”,许下了“再会”的约定。如果不是他的“屠龙”,我今日一定还留在大泽,被污染所困吧。
心中空落落的,肺腑仿佛下坠,有种莫名的冲动驱使我更加贴近他。回过神来,我的唇齿已经与宿傩的纠缠在一起,他的呼吸乱了,便扯掉我束发的软布,让我也混乱起来。
宿傩压着我,准备解开腰后的蝶结,我有些不舍得,用尾巴勾住他的衣襟。
“尾巴...松开。”
“穿着不行吗?”
宿傩想了想,“也好。”
我感受到愉快情绪,尾巴松开,舒展到一边去。手足温热,血液流动感觉的很清晰,我看着夜空,伸手扯掉他围在颈上的绸带。
“宿傩——呀!”
突然的疼痛将我的愉快全部击飞,我倒抽冷气,牙根酸楚,咸咸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唔。”
宿傩迅速展开绸带将我裹起,顺势滚到旁边。
“疼疼疼疼疼!”我缩起腿,牙齿打颤,“呜呜呜啊啊啊!”
“别喊。”
宿傩帮我搬运尾巴,盘到身边。
然后狠狠的朝始作俑者踢过去,加茂发出悲惨的闷哼,一口血喷在地上。
这家伙,无端飞过来,砸了我的尾巴!
我撑起身体,将尾巴收回去,那可恨的和人竟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可恶。”我气的跺脚,可这么做,尾巴就更疼了,“之前那个禅院也好,如今这个加茂也好,咒术师都是这样麻烦不讲道理脑袋里装满污泥的家伙!”
宿傩忍着笑,展开一小块领域,将焦坑那边巨型骨架投射来的碎石统统挡在外面。
“自顾自的去死,把麻烦都丢给他人,自私自利!没有良心!”
“你想怎么做?”宿傩问。
我知道只要我松口,他就会夺走加茂的性命。
“我很疼,才不要‘拯救他(赐予平等的死)’,所以我们让他活着吧。”
这家伙身上存在一些有趣的东西。
或许连加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我作为神明,有责任引导他发挥出这样的力量。
“......”
“在想什么,宿傩?”
“你越来越像人了,阿龙。”
“是在夸我吗?”
“.......”
宿傩再次保持沉默,俯身将加茂扛在肩上,被那臭小子占据了我专用的位置,无奈,我只能步行跟在宿傩身后。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孵化完全的咒灵。
代替双眼的深邃空洞与我对上视线,下一刻,沿着骷髅骨架、皮肉攀生。
我叹了口气。
“我们被卷进因果中去了。”
宿傩笑了笑,回应道。
“你不是乐在其中吗。”
是吗?是这样吗?
我不愿思考,既然宿傩说是那便是吧。
总之先找个窝棚将重伤的加茂安顿下来,人类身体构造复杂,我与宿傩都不会使用反转术式治疗,只能用神力替他发热的身体降温,加茂昏迷整晚,直到天明时才渐渐清醒。
我疲倦不堪,窝在宿傩手臂间只想快点睡觉,加茂那小子醒来第一句话竟质问我,“咒灵怎么样了!”
区区刚孵化的咒灵,还能如何。
“还在那里。”
咒灵不能轻易离开诞生地,放着不管也没什么问题吧,加茂却不依不饶,恨恨咬着牙,怒斥我为何不出手。
“我可不记得自己是你的同盟。”
“你——”
“我只说在解决掉咒胎之前,你要和我的式神好好相处。”
否则宿傩早就打爆加茂的脑袋了,哪里会等着他来质问我们怒斥我们。
得一求百,人本性贪婪,我早就知道。
加茂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像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苦笑着起身。
“你现在过去只有一条死路哦。”
全身多处骨折,内脏也受到严重伤害,恐怕在他的胃袋里早就积满了淤血吧,拼命忍耐着、没有在我和宿傩面前昏厥,多半是在赌气。
加茂回头,脸陷在阴影里。
“我与你不同,”他淡淡说,“我不能对可能遭受灾难的人坐视不管。”
“明明之前毫不犹豫的杀死了汤泉里的人。”
“那是....那是适当的牺牲。”
他在说服自己。
真可怜。
人类总是这样,企图用少部分的牺牲换取更多的利益,要求我去做“山嫁”也是如此。
我不愿再说,在宿傩怀里阖上眼。
宿傩收紧手臂,抬头,突然向加茂问出预料外的问题。
“你与禅院以血为媒介操影的咒术师是什么关系。”
“什么?”
不仅是加茂,连我也没想到宿傩会问这个。
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气息、或者说是咒力的味道,令人讨厌的相似。”
“说起禅院家血媒的影术师,不该是你自己更清楚吗。”
加茂突然怔住,之后恍然大悟的笑道,“哈哈哈,果然如此,若说是禅院旁系,也不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退后一步,摆出应对战斗的姿态。
“你,是两面宿傩。”

日期:2020-12-23 10:45:30
他之前就有此猜想,现在不过是印证,却毫无意义。以加茂如今的身体状况,或许等不到宿傩出手就会死掉吧。我躲在后面,打着哈欠看这场闹剧。宿傩亦兴趣缺缺,垂着四条手臂、只站在那里。
杀死垂死挣扎的人类,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准小看我。”
加茂血止不住的从嘴角溢出,他抬手抹去,愣愣看着手背上的殷红。
突然,整个人的气势发生改变。
就像包裹上一层护甲,或者说是将灵魂从身体中硬生生扯出来披盖在体表似的。
“你....”
我忍不住插口,宿傩回头,投来‘暂时不要说话’的眼神。按耐下不愉快,我坐回原处,这才发觉宿傩不知何时手握长戟,竟打算认真应战。
使用咒术瞬间就能结束战斗,此刻却变成武器与武器相击,体术与体术对抗的局面。不同的是,加茂所使用的是用他自己的血制作成的刀剑。
“你那是什么眼神。”
“不过是使用原本就该使用的家族秘技罢了,”加茂嘴角浮出微笑,“作为加茂家的子孙,早已被训练成习惯流血的体质。”
“若真如此,你就不会修行阴阳术,”我打断他的逞强,“你是加茂家最没有天赋的孩子。”
“阿龙,说过头了。”
宿傩难得表现出怜悯,他尊重自己的对手,我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意料之中单方面的碾压,宿傩无数次将加茂压倒在长戟之下,可那个笨蛋总是一再站起,倔强挥洒自己的血液,哪怕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几乎与黎明的天一样惨白。
真是够了,倒胃口。
“里梅。”
我忍无可忍,拉开窝棚的门呼唤。很快少女出现在面前,“阿龙?”
“帮我把那个混蛋咒术师丢出去,随便他死活。”
“但是....”
“宿傩交给我,可恶,我为什么要去做这种麻烦事。”
“您在生气吗?”
里梅开口,我被问住、愣在这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愤怒的感情吗。我不禁大笑出声,“我改变主意了,里梅,帮我好好照顾他。”
里梅露出会意的微笑,随后进入窝棚强行带走加茂,宿傩将长戟插在地面,脸上写满无奈——若是我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就要负责与他继续消磨时间似的表情。
饶了我吧。
折腾一夜,就算是我也没有精力应对这个怪力男。于是我决定将祸水引到无关痛痒的地方去。
“我们去除掉那个咒灵吧。”
“……”
宿傩不出声,等待解释,我叹气,只能接着说,“既然涉足因果,不作个了断是挣脱不出的。”
“我们可以杀掉加茂。”宿傩说,“以公平的手段战胜他,咒术师家族也没有话说了吧。”
原来宿傩放弃术式,使用长戟对战是做此打算。加茂重伤,实力与宿傩相差甚远,夺走他残存的性命易如反掌,可若他轻易死去,纠缠在加茂身上的“因”就会转嫁到我们身上。
所以要给他“获胜的可能性”。让他拼尽全力,最终溃败。
“可是宿傩,人类不是这么容易击倒的存在。”
加茂明知自己希望渺茫,不顾失血也要再站起来,这样的人就算死也会在临终前降下“诅咒”。
“子子孙孙,代代不息,被这样的诅咒纠缠着,只有你与我对应,可真要头疼了。”
“只有你与我?”
宿傩突然反问。
“是呀,人类繁衍,十月便可诞下子嗣,子嗣又会有子嗣,两仪四象,苇原中国迟早每寸土地都会塞满人类....”
手腕被握住,我抬起头,看见宿傩不悦的脸。
怎么我解释过后他反而不开心了。
宿傩表情阴沉,俯下身朝我耳侧接近。
“别咬脖子,别咬脖子!”
我连忙阻拦,甚至做好被他啃下一口血肉的准备,不料颈侧湿润冰凉,宿傩只是轻轻噬咬,并未吃掉我。
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与我也并不是两人。”
“这么说也没错。我不是人,宿傩是人,嗯...果然不该算上自己吗...”
“……”
宿傩发出凄苦的笑声,摇摇头松开我的手腕。
‘’等你做好准备再说此事吧,或许要等两年,这里迟早会生长出能容纳宿傩的....”
他的话音逐渐隐没,手放在我的小腹,脑袋昏昏沉沉的,又跌进宿傩挖好的陷阱中去。
我累极了,用最后的力气想要推开他,宿傩却说什么——加茂被你支走,那么就只能你自己来补偿没能发泄掉的,只是做完之前被那小子打断的事,无可厚非。
人类真是狡猾。
被捉住尾巴的我,也是自作自受吧。
——————————
关于宿傩给加茂留有胜利希望的一点注释。
参考漫画中对大爷领域的解释。
——给对手留有退路,从而添加束缚。
私以为宿傩绝不是不会思考的武斗派,他走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考虑。
他选择用肉搏的方式杀死加茂,一对一取胜,以稀释咒术师的“诅咒”,可是正如阿龙所说,人类子子孙孙无穷,只杀死一个是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
只有拔除根本源头的咒灵,才能从这段“羁绊”中脱身。
阿龙(摇头):自作自受啊,早知道就不去汤泉看小姐姐了。

我与宿傩回到汤泉,前一日被加茂炸过,此处已经完全沦为废墟,人类灵魂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久久不肯散去。
“人与人争斗,总牵扯进许多无辜的生灵承受恶果。”我惋惜这片上好的温泉,不禁叹气,“就算□□毁灭,憎恨也会留在此处,白白污染了天造之所。”
“放着这些憎恨不管,迟早会纠缠成新的大怨灵吧。”宿傩神清气爽,语气轻快,“不是很有趣吗?”
怎么说?
“咒灵来源于人类负面的情感,是对世间万物的恐惧,而怨灵是人以生命为代价产生的诅咒,生生世世,只要灵魂不灭,则怨灵不息。因咒灵与怨灵都以人为目标作祟,人往往不能区分,以对付咒灵的方式去应对怨灵,偏偏事与愿违,留下更多怨气。我认为人的愚蠢,十分有趣。”
我不明白。
灵魂寄宿于□□,难道不是□□死亡,灵魂就会跟着消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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