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你捉住了。”
就算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我流连人世的锚点就是宿傩。不管他之后变成什么模样,也只有和他一同承担后果这条路可走。
我偶尔会想,若能用寥寥几语便说尽一生就好了,那我会用现有的一切交换结尾。二人幸终,四字即可。
只是那时我忽视了宿傩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件事。被他牵制着,混混沌沌地落到精心搭建的陷阱中去,连着数夜,没有余韵思考,再之后就忘掉了。
渐渐地,夏意渐浓,大和进入雨季。
连日阴雨暑热,被沉重的水汽攀附,我几乎喘不过气。
“宿傩,冰凝咒法你也会的吧,不如制些冰来消暑。”
再不然让我躲到他的生得领域去也行。
里梅被他支走,三四日不见踪迹。他们主从二人近日好像在商量什么,被暑热困扰,我懒得打听。不料有事相求时,里梅一直不回来。
虽然宿傩没说过,我知道里梅会的他都会,有些后悔那时拒绝学习,可惜为时已晚,现在要我求着他去学,也实在太丢脸了。
没成想宿傩一向有求必应的,这次却严词拒绝。
“不准贪凉。”
“什么凉不凉,我又不是人,”我压住从喉咙冒出的火苗,“从前冬日我也是泡在水里的。”
“今时不同往日。”
宿傩撂下这句,便皱眉阖目不再理会我。
心绪郁结。
我扯住宿傩的领口来回摇晃,“怎么不同了!别以为你得到龙神的宠爱就可为所欲为。我可是——”
“什么?”宿傩睁开一目,似笑非笑的看我。
被他盯得心漏跳一拍,我支支吾吾说。
“没什么,你这是恃宠而骄。”
说着更加燥热,我边扯掉腰带边往外走,“衣服不穿了,我去河边散散心。”
宿傩伸手阻拦,我哪能让他如愿,压低身体准备化成蛇形溜出去。
然而,我没料到脚下会被衣服绊住,失去平衡,直直的朝地面扑过去,眼看就要“颜面扫地”,耳边掠过宿傩倒抽冷气的声音,在我反应之前,身体就被他接住了。
“嗯?”
宿傩垫在我身下,后脑结结实实磕在地上,我愣住,双手撑在他胸口。
化形失败了,我还是人的形态。
这怎么可能。
宿傩比我还吃惊,匀出两手捉住我的腰,“摔着了吗?”
“我无事,倒是你怎么蠢到用身体来接,又不是土捏的,我摔一跤又不会碎。”
“......”
不知为何,宿傩竟有些生气。
“胡闹,你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什么感觉?
难道是宿傩近日厌烦了我,信仰淡薄,我才连本体都化不成?
那我也生气。
“你要是厌倦了就直接告诉我,我也不是厚脸皮的龙,大不了回到以前的日子,去大蛇神社混点信仰来——唔?”
嘴被堵住。
宿傩的舌头不由分说的侵入进来。
与其说是亲吻,更像野兽的撕咬,夺走气息之余还妄图左右我的理智。
我被他压制,上下反转,躺在衣服堆里。
“你做什么?”
好不容易挣开,我瞪着宿傩说,“要打架吗?”
“看来你是真的不懂。”
宿傩苦笑着,将我搂紧自己怀里。
本就闷热,这么闹腾一番,身上粘腻着薄汗。我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平复。
“你...总之,”宿傩语气温吞,“别伤着自己,我从未见过龙生产后代,一切都要当心。”
诶、等等?
他的意思是——?
“这就是你这几天总抚摸我肚皮的原因?”
宿傩一愣,“不然呢。”
....失策了。
我还以为他心有余悸,原来竟是心疼自己的子嗣吗!
“......”
宿傩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摊手投降。
——————————————
两人定居的地方在奈良县附近。
日期:2021-01-28 11:13:51
虽然宿傩这么说,我自己却没有真实感,用手去触摸小腹,手掌下平坦温暖,很难想象其中孕育着牵连我与他两人的新生命,倒是宿傩信誓旦旦地露出为人生父的松懈表情新鲜有趣。
自那日磕了他的脑袋,宿傩就没有再管束我的行动,我说要出门逛逛,他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听从他的话结结实实穿上好几层单衣,严丝合缝、虫蚁都不能近身。回头一看,宿傩竟也穿好羽织,满脸理所当然的要与我一同出门。
“我要自己去,你跟着鹿都不肯接近了。”
宿傩摇头,无奈道,“我又不曾吃它,为何要躲我。”
“你身上的咒纹像极了猛兽的斑纹,鹿自然不肯。”
“......”
并非我夸大其词,这是事实。鹿是纤细敏感的动物,就算我与宿傩在此处定居已久,也一次都没见它们主动亲近宿傩。想来也只有宿傩身上的纹路吓到它们这个理由了吧。
听我这么说,宿傩也只好放弃同行的念头,一边脱去羽织一边念念有词,说我腹中有子、无法幻化原身自保,若遇到危险不知该如何是好,云云。
“里梅在就好了,让她陪你去。”
“部下可不是这么随意差遣的,你们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我并起手指扇风,“只是去河边走走,太阳落山之前就回来。”
宿傩没有回答,从身后接近、将下巴搁在我肩上,高大的身躯形成的阴影将我笼罩其中。我侧头,亲吻他的脸颊。
“你在担心孩子的事?若不是我,换成其他女子,你早就子嗣成群了吧。”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神与人有别。
自人中诞生的神尚且如此,龙神只会更加艰难。我没有见过同类,早就断绝了繁衍后嗣的念头,所以最初与宿傩在一起没想太多——就算他厌倦了、离开我,我大概也只会伤心一阵吧。
但是现在不同。
我没料到自己会落入名为“爱”的深渊,不再苏生,离开他后记忆依旧会纠缠着,直到此身燃烧殆尽。
但为了他曾对我说的不愿成为我的枷锁的话,作为回报,我也不会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合盘托出。爱是扭曲的诅咒,如今我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我在担心你。”
宿傩没有给出我猜想的答案,“不是你就没有意义了。”
“是说人与龙的后代在血缘上会更占优势吗?”
“.....”他顿了顿,回答说,“和那个没关系。”
“那与什么有关?”
渐渐失去耐心,我追问宿傩,他却松开手,替我拢好领口。
“之后再与你说。”
.....我有些不悦,又无可奈何。
虽然早就知道这家伙的秉性,也还是想从他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啊。
说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我摇摇头,躲开他的手向外走去。
一路到了河边才想到——这样追问他,想要得到情感的我不是越来越像人类了吗。如今这副无法化成原身的姿态,大概对我的讽刺吧。
“真是笨啊我。”
坐在河边的大石上,我苦闷的抱着脑袋。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把我也弄得乱七八糟了。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割离人性!”
“不然捉个人来吃吧,虽然之前从未吃过就是了....嗯?”
自言自语被异响打断,我朝发出响动的方向望去。鹿群散开,露出河边的湿地——茵茵绿草之上,好像趴着一个白色的“人”。
“......”
拎起衣摆淌水过去,白色的“人”绝对察觉到了我的接近,却依旧一动不动。我心有疑惑,直到站在他身边,才嗅到浓厚的味道。
是直冲天灵的血的腥臭味。
我捏着鼻子后退,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搅动,敲敲胸口,勉强压下呕吐感,连同吃人的念头也一并压制下去了。
血从那人趴卧的身下渗出,染红一小片土地。
受伤了?
抬起脚,给他翻了个身。
白色的长发沾了泥,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清长相,好在胸口尚有起伏,这家伙还活着。
“喂,醒醒。”
我蹲下身,用袖口沾上河水替他擦脸,“这不是睡觉的地方哦。”
随便擦了一通,隐约能看清脸的轮廓。是和人的面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头发却全白了,皮肤也呈现出非人的清透感。
这真的是人类吗?一瞬间我冒出这个想法。
在我胡思乱想的间隙,那孩子发出痛苦的嘤咛,纯白睫毛抖动,接着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露出如天空的蓝。
我被这双眼眸震慑,倒抽一口冷气。
苍蓝色的双眼。
简直就像我的同类一般。
日期:2021-02-01 11:33:35
那家伙虽然睁开了眼,却还没有取回意识,双目仿佛蒙着一层阴翳,空洞冷淡。将他放平在岸边的巨石之上,我趁着他完全醒转前检查他的伤情。
出血在右肩,看皮肉的撕裂情况,大概是遭遇了猛兽,为了避开心脏、主动送上了不碍事的部位。但他好像错估了自己与对方的体型差异,追逐间从那边的高地滚下来了?
我抬头,果然捕捉到南边小断层上林木折断的痕迹,还有某种说不出的腥臭味。
这附近有庞大的猛兽吗?完全没有印象。
为以防万一,我恢复本体,朝着恶臭来源的方向露出獠牙,很快躲藏在那边的“隐匿之物”消失踪迹。
看来需要找个时间巡视一番,敢在我的领域内肆意妄为,也太轻视我了。
将视线转回身下巨石,发觉那孩子直直盯着,不喊不叫,一副超脱生死的表情,害我一时没有发现他已经清醒过来。
讪讪收回前足,我化回人形,背过身裹好衣服,故作轻松回到他面前,挺直腰板说,“你醒啦,人类。”
“....”
明明是个小孩,昏迷时的柔软不复存在,现在他满脸写着不耐烦,一点也没有对救命恩人该有的谦顺。
虽然我没有替他治疗(主要是不会),可若不是我在这里,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东西早就把他吃掉了。
难道是惊吓过度,脑壳坏掉了?
我压着不愉快,重复一遍。
“你醒....”
“好吵。”
没等我说完话,那孩子突然开口打断,还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大、大不敬!
我瞠目结舌,一时忘记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该给他一点惩罚。
于是我将他从巨石上推下去,自己盘腿坐在上面。
“唔...咳咳咳!”
他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脸朝下、落在浅水中,硬生生灌了好几口河水。
我听见扑水的声音,十分愉快,拍着腿面说,“下次敢对我不敬,就不是落水这么简单了。”
他吃了教训,忍着疼痛从水中挣扎脱出,双臂死死扣在岸上,本就透明的脸色又染上一层灰白。
我心有不忍,也担忧他死在水里败坏了水源,就伸手将他拉了上来。男孩趴在我面前,大口喘粗气,白色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头,偏偏那双蓝色的眼一丝屈服都没有,依旧淡然的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烦躁,便替他烘干衣服,用手臂将他夹起,准备返程。
“你!你做什么?”
大概是从未见过能单手抱起自己的女子?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吧,他终于露出一分人类该有的慌乱,拼命想挣开我的手臂。
“我要把你带回去。”我说。
“你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
其实我也没想好,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被他追问,倒不好意思说自己根本没有目的。
我想了想,说,
“带回窝棚,我要养你。”
“你...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在我的领地捡到的自然是我的东西,我从未见过白发苍眼的和人,正好带回去给宿傩看新鲜。养的好就留下,养死了就尝尝味道。
我勾着嘴角,故意露出尖牙,道。
“别动,储备粮。否则就在这里解决你。”
主动送上肩膀避开致命伤的人类不会轻易选择死亡,如我所料,少年放弃挣扎,被我带回窝棚。
截止到目前都还算顺利。
虽然我想到了...就算我想到了,嗯,宿傩根本不会同意我养人这件事啦。
“宿傩,他会死的。”
我将身体的重量挂在宿傩手臂上,阻止他把那少年丢出窝棚。被我粗鲁搬运,又被宿傩捏住后颈提来提去,那孩子失掉的血更多,嘴唇几乎没有红色。
“......”
宿傩保持沉默,我就知道他生气了。
“擅自带人回来是我不好,可他长相特别,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比如?”宿傩挑目看我。
“比如你可以收他做弟子,教他咒术,以后为我们所用...”
这话我说出口就觉得不妥。
宿傩虽然偶尔会有兴致指点他人一二,却都是他感兴趣的人。被我强行塞过来的,他没在看见时就杀掉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宿傩善待我,时间久了,竟让我产生他会善待人类的错觉。
对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根本就也把我当做储备粮来着。
啊,有些沮丧。
我放弃了。
松开宿傩的手,任由他处理。早知道就把那孩子安置在河边,说不定还能多活一阵。
没想到宿傩反而捏住那和人男孩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后者见宿傩异于常人的四臂也并无惊慌,回望过去。
“蓝色的。”
“嗯。”
我闷声说,“算了,就当我一时兴起,你把他送出去吧,我不养了。”
“你觉得他像龙?”
“别问了。”我懒得抬眼,撑着下巴坐到一边。
“可他是不折不扣的人,身上还有令人讨厌的味道。”
有味道吗?我没觉得。反正也跟我没关系。
我摆摆手,不想理会。
宿傩见我生闷气,笑道,“我不杀他。”
接着他转向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捏住下颚无法出声,拍拍宿傩的手,宿傩松开,他才喘着气说,“你们说养就养,是不是该询问我的意愿?”
“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宿傩这么说。
其实我知道他是真的在问,如果少年给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说不定会得到赏赐。
不过少年明显没有领会到宿傩的意思,恨恨扭头。
“名字呢。”
少年叹了口气,认命般回复。
“虎杖(kojyou)*、虎杖知(kojyou satoru)。”
“五(go)?”
“是虎(ko)。”
他四下张望,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从窝棚角落采下一束草叶,拿给我看。
“此为虎杖(itadori),止血消痛。”
“你要这个?”
我摆摆手,要他自己拿着。反正是生在附近随处可见的草,拿走便拿走,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少年将草嚼碎,敷在自己受伤的肩上,缓过精神才继续与宿傩和我说话。
“我出生时四周生满虎杖,故以此为姓氏。”
“和人不是人人都有姓氏。”宿傩冷眼盯着他打量,“你是什么人。”
少年看着手中未用完的虎杖草出神,过了好久才喃喃道。
“旁门偏系的弃子,不足一提。”
——————————————————
*这里一是取虎杖和五条的读音(训读音读大家有兴趣可以了解一下)相似的巧合,二是关于菅原道真乳母多治比氏与虎杖花的各种渊源。
总之这里正是五条家的孩子,虎杖是他的假名。但这里的五条与千年后的五条悟,不是转世,只能说有血缘关系。
啊啊啊说好不考据的....
万一有哪里错误,大家就随便看看,不要在意哈。
日期:2021-02-04 11:37:56
不知为何,听他说起弃子,宿傩的脸色有些难看。于是我接走话题,对自称虎杖知的少年说,“和人十四五岁便可自立门户,即是弃子,为何不干脆摒弃家族,去做自己的事?”
“你非我,更非人,怎知我没有舍弃家族?”
少年反驳。
“龙神化形,哪知道人活着有多少困苦。”
我无话可说,话被他死死堵在口中。虎杖知不依不饶,接着质问我说,“若不是你将我掳来,我已经拿到....”
少年噤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真是别扭的人类。
说来也是。
听他语气,对我的本体和宿傩的身形并不惊异,大概是见惯了非人。如果我没把他擅自带走,他一定能达到某个目的吧,重伤失血在他预料中吗?或者那根本就是他自己设下的陷阱,为了引诱阴影中藏着的东西露面吗?
心有戚戚,我尴尬的几乎想变成小蛇钻到宿傩的袖口中去,偏这么想的时候,本体又化不成了。
奇怪,在河边时明明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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