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无炽更是活见鬼了一般,牙关颤动,眼睛瞪得贼大,却说不出话来。
掌门的心落了下来,他亲自上前迎接。
谁料她落地,第一句话就是:“掌门,我这是……”
“第一,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掌门虽然心中发酸,但还强撑着笑容,道:“大家都看到了,本掌门向来公平公正,天河比试第二场,前六名,已出!”
前六名,分别是宋恬、云华、任皎月、沈明灭、严无炽,以及一位天河遗脉的弟子。
沈明灭满心欢喜,走过来,低声道:“宋师妹,我们晚上见!”
终试,在晚间。
宋恬却笑不出来,但又不好露出太过失望的神情,只得颔首道:“晚上见。”
“还有,宋师妹,我有要事告诉你。”他传音道:“第三场比试,是剑尊自创的‘问天剑阵’!”
“沈师兄怎知?”
“这本就不是秘密。”沈明灭笑了笑,传音道:“无论你我之间,谁成了剑尊的传人,我都很高兴。”
但宋恬看他憧憬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这场比试,寄予了很深的期望。
她想了想,决意还是不把‘萝卜坑’这件事告诉他。
她知道,剑阵,才是一决胜负之战。
即便剑尊有意于她,自己闯不过‘问天剑阵’,也无法入剑尊的眼。
这样一想,宋恬又放松了很多,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谢谢,祝你成功。”
傍晚时分,七星剑宗各峰、天河遗脉、当世几大剑宗,以及邻近的小宗门,都到了七星峰上。
晚霞漫天,七星殿前筑起高台,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
修士们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有量山门主姚衡带着众徒和爱女,一边往前走,一边扭着头道:“听闻此次比试,是剑尊亲自出题!待会我们坐着,可以旁观整场比试,你们虽不是剑修,但也要从中学习、感悟。”
姚枳枳被关了几日,终于被放出厢房,闻言雀跃道:“是,爹爹!对了,剑尊他老人家出了什么题呢?”
夕阳西沉,日渐昏暗,七星峰上空飘起了一盏盏灯笼。他奋力挤开人群,回头道:“不知,许是……”
话音未落,前面的人骂道:“挤什么挤啊!没看到这里都有人吗?”
姚衡脸色一沉,颜嵊见状,上前道:“这位道友,这是我们有量山的姚门主,有量山受邀来到七星剑宗……”
“什么有量山?”那个天河遗脉的弟子不屑道:“没听说过这等杂七杂八的小门派。”
姚枳枳大怒:“你说什么?!”
有量山师徒被莫名讥讽,加上人多又挤,都是满心烦躁,个个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忽见那天河遗脉的人都聚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他们的修为都在金丹后期往上,还有两三个元婴初期的弟子。
有量山师徒的气场,一下子就弱了。
正巧这时,桑竹奋力挤了过来:“喂,喂喂!姚门主,颜道友,你们的坐席在这边。”
天河遗脉见他来了,认出他是磐石峰宋恬的师兄,这才离去。
姚枳枳泫然欲泣,道:“爹,我们……”
“别说了。”姚衡低声道。
桑竹好不容易带着他们找到了坐席,就匆匆告辞:“对不住了各位,我先走了啊,我师妹今晚比试。”
颜嵊神色一动,面色平静:“桑道友,不妨事,你先忙。”
四下里依旧嘈杂。
有量山师徒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抬眸望去,只能看到七星殿前高台的偏角。
他们是不入流的小门派,这样安排,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颜嵊想起‘浮生宴幻’,在那幻境之中,他曾立于山巅,一剑,击败了剑尊!
他是新的剑尊。
他是旷世奇才。
他是,天下第一!
颜嵊闭上眼,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内心已是翻江倒海。‘浮生宴幻’太过于真实了,倘若他不曾经历过,也不会这样,念念不忘。
他甚至不愿睁开眼,唯恐入目,尽是失望。
华灯初上,弯月似钩。
宋恬换了一袭天青色道袍,长发高扎,青丝如瀑。她手持长剑,缓缓步入高台。
她本就生得很美。
虽然不施粉黛,不佩金玉,却有冰肌玉骨,在寒冽剑光下,透着非凡的英气。她朝台下淡淡瞥了一眼,顿时有人起头欢呼:“磐石峰,宋恬!”
为她振臂高呼的除了磐石峰同门,月明峰弟子,还有受邀前来的一两个剑宗。不知是谁,将她昔日龙潭秘境前后发生的事情,在人群里宣扬了一遍,她便多了些拥护者。
放眼望去,台下人山人海。角落里,半空中,屋檐上,全是人。
七星剑宗的弟子,大多为沈明灭摇旗呐喊,玉虹峰,多数是为了任皎月。明明是一场普通的比试,却像是在打擂台。
她想起临行前,师父曾说,‘问天剑阵’是剑尊凝聚毕生心血创立的,想要破阵,就要懂‘扶光剑阵’。
她并不想赢。
但是她对剑阵,很感兴趣。
高台之上,另外五人都已经到了。今夜终试,剑尊会出关,亲自坐镇。
所有人都在等待。
终于,宋恬听到掌门高声道:“七星峰掌门携天河遗脉,恭迎剑尊!”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台上台下,欢呼声不绝于耳。宋恬凝眸望去,只见一位同样身着天青色道袍的中年修士,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寒风刺骨,空中飘落雪花。
宋恬想,这就是分神期的剑尊吗?他虽然气色不错,面容儒雅,可她总觉得,剑尊像是个老人。
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也许梦玦比他还老。
老了不要紧,还非得扮嫩,喊她师姐。
她失神片刻,全然没留意到,剑尊的目光从她身上淡淡一掠。
掌门开始高声说一些开场的话语。
宋恬却望向空中的飘雪,在高台之上,悬浮着一盏盏灯笼,烛光透着大红的灯笼纸,照亮了周围的雪花。
雪花与光。
扶光剑阵。
她分心想起七星峰后的剑阵,此时,剑尊正在亲口宣布,天河比试第三场,为‘破阵’!
在场六名修士,无一露出诧异的神色。
果然,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宋恬回过神来,只听掌门笑道:“六位小友,此番你们要挑战的,是剑尊亲自创立的‘问天剑阵’!‘问天剑阵’,以七星斩月剑为主剑,你们在剑阵中的一举一动,皆会投影于星空中。”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阵倒吸气声。
“我没听错,当真是七星斩月剑?”
“那不是上古天河宗遗物,七星剑宗镇山之宝吗?!”
阖场的人,除了剑尊、掌门,余者都未料到会是这样。
宋恬也颇感意外。
她想起那日所见的天河宗最后一任门主,司空烨,相传七星斩月剑就是他的剑。
今日能够亲眼目睹上古天河宗的遗物,宋恬也觉得,入剑阵值了。她是剑修,对天下名剑,自然有向往之情。
只见主座上,剑尊起身,全场鸦雀无声。
剑尊挥剑——
万丈金光冲天而起,凌冽剑气令人寒毛直竖。幽幽红光下,七星斩月剑悬于半空中,掌门道:“六位小友,可向前一步了。”
六人围着剑站成一圈,闻言,都向前一步。
宋恬踏了一步,只觉得瞬间天晕地转,眼前的一切景致都消失了,空气扭曲,雪花、夜幕和烛光交缠在一起,而她整个人失去重心,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被拽入了漩涡之中。
七星峰上,众人都翘首,望着星空。
掌门曾说,‘问天剑阵’里,六人的一举一动,都会投影于星空。
寒月孤星,盏盏红灯,片片雪花。
星空之上,丝毫未变。
众人等待久了,脖子都酸了,忍不住议论纷纷:“怎么回事?还未入剑阵吗?”
“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高台之上,剑尊、掌门的脸色,越来越差。
宋恬睁开眼眸。
她从一片雪原中起身,身边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举目望去,白茫茫不见天日。
她凝神想,难道这就是剑尊的‘问天剑阵’?
可是此间,只有落雪。
怪,太怪了。
宋恬朝东走了几步,雪花落到发间,却不融化,恍若花饰点缀青丝。雪中万籁俱寂,她的心也很静。
雪地散着微光,宋恬瞧见了。
她凝眸细看,才惊觉那雪地上,那片片雪花中,竟然都闪烁着微光。柔和的,是月光;耀眼的,是烛光!
宋恬心意一动,刹那间,周围都变了。
每一缕光,都是剑气;每一片雪,都是剑刃。光落雪上,雪融光中,细细密密,透着无尽的生机,朝她袭来!
宋恬拔剑,在剑阵中起舞。
剑阵变得很快,生生不息;她的动作也很快,随机应变。她在雪中挥剑,无数片雪花结成厚厚的冰墙,在四面八方。
每一面冰墙,都折射着耀眼的剑光。
红光摇曳,月光清冷。
万般变化,奥妙无穷。
此时此刻,宋恬怎会不明白:这压根不是剑尊的剑阵,这是七星峰后的‘扶光剑阵’!
不知是谁,偷天换日,让原本应该进‘问天剑阵’的六名修士,闯入困扰剑尊几百年的‘扶光剑阵’里。
此处杀机四伏,危险重重。
这透着无尽生机与神力的剑气,让宋恬不禁想起一个人。
原来,这是他的剑阵。
她见过他的剑,当然能识出剑阵。
飞雪之中,宋恬专心对战剑阵。只听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里,格外刺耳。
是严无炽。
冰天雪地中,他的身躯被剑气扎了无数个口子,飞溅的鲜血将脚下大地染红。他倒下时,脸上仍然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云华站在他的身边,见严无炽死不瞑目,嗤笑一声:“蠢货。”
剑气暂时收敛,云华摘下严无炽的储物袋,并且在他身上挑拣一番,拿走了所有还能用的法器。
就在刚刚,他和严无炽、任皎月在剑阵中相遇,在这俩人还未反应过来,此处发生何事时,云华就用严无炽为盾,挡住了第一波剑气。
若不是任皎月跑得快,他还能拿到更多高阶法器,云华对此颇为遗憾。
他望向雪空,诡谲的神情里,也有一丝忐忑与不安。
这是传闻中的‘扶光剑阵’。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很可怕。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月华倾注,海面波光粼粼。海水上飘着一个少年,正随着水波的晃动,而起起伏伏。
是梦玦。
他原本很无聊。
但就在刚刚,一缕放置多年的神识动了。
远在七星剑宗的扶光剑阵,竟然被人闯入了,甚至还有人殒命。
若放在寻常,他才懒得管,也许是那剑尊想不开,准备去剑阵自裁了。
但是今日,他忽的想起一事,水面荡漾,他的心越晃越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不能是她?!
梦玦起身。
他立于波澜起伏的海面上, 伸手朝空中一划,将虚空撕开了一个大口。虚空之内,是无尽黑暗, 偶有微光闪烁。
片刻后, 他的身影, 出现在七星峰下。
整个七星峰都在一片喧嚣之中,上空飘浮着数百个红灯笼,空中还落着雪花。梦玦随意将修为压制到筑基期, 就纵身朝扶光剑阵掠去。
在那常年飘雪的剑阵外,密密麻麻, 围了好几圈的人。
他往前走, 迎面撞见了磐石峰的师兄们。
桑竹瞥见他,吃了一惊:“梦玦!你怎么突然来了?等等!你怎么筑基了?”
“闲话少说。”他冷冷道:“师姐呢?”
桑竹从未见过他这样焦灼的神情,印象中,梦玦为人散漫, 修炼不积极,对谁都不上心。桑竹道:“师妹进了天河比试, 第三场‘问天剑阵’,却不知何故, 迟迟未在剑阵留影里现身。听师父说,怕是闯入了‘扶光剑阵’!”
扶光剑阵里,雪花映着星烛之光, 肆意飞舞。
那一缕神识历经几百年光阴, 气息已经变弱, 很难操控剑阵。而梦玦到了此处, 一缕新的神识悄然飘入, 将扶光剑阵里的杀机, 直接抹去。
他发觉,宋恬还活着。
他这才安下心来,又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道:“哦,知道了。”
桑竹瞪大眼睛:“师妹生死未卜,你……”
大师兄忙拉住他,道:“恩公师弟才刚刚筑基,也帮不上什么忙嘛。别说他,就连师父、剑尊他们,谁能拿扶光剑阵怎么样?”
前方,七星剑宗的掌门、剑尊,以及几位峰主,正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是我冒失了。”桑竹有些惭愧,诚恳道:“梦玦,我一时失言,请你别放在心上。”
梦玦并不在意,随意摆了摆手。
师兄们焦躁地往剑阵望去,只有白萩格外安心,悄悄对她的主人道:“您不是渡情劫去了吗?”
夜幕之下,梦玦自顾道:“来看看热闹也不妨事。”
白萩忍不住嗤笑:“怕是没找到吧。”
梦玦傲然道:“怎会没找到?只是没甚意思。”
白萩在心里发笑,刚张嘴,但又怕刺激到他,只好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与众人一道望着剑阵。
茫茫雪原里,宋恬持剑,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痕。
就在刚刚,不知为何,剑阵中的杀气没了。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落下,光影闪烁,宋恬凝眸望着前方,她想起了那一声惨叫。
有些耳熟。
似乎是玉虹峰严无炽的声音。
扶光剑阵里有六个人,她暂时没有遇到任何一人。宋恬继续朝前走,见四处尽是皑皑白雪,没有尽头。
忽然前方,跌跌撞撞奔来一个人。
她本能地持剑自卫,却不想那人见到自己,亦是惊叫了一声,祭起银光璀璨的法器,铺天盖地,朝她打来。
宋恬侧身躲过,挥出一道剑气,夹杂着片片雪花,暂时将法器钉住。她凝眸望去,那人披头散发,满脸惊恐,不正是玉虹峰任皎月吗?
“是你?”
任皎月带着泪痕,惶恐不安地大喊:“杀人,我师父,他杀人了!”
她的师父是被逐出剑宗的云华仙君。宋恬见她神情不似做伪,沉声道:“他杀了谁?严无炽吗?”
“他……”任皎月浑身颤抖,道:“他杀了师兄,若非我跑得快,怕是也要杀我……”
话音落下,任皎月又惊恐地转过头,唯恐云华跟在身后。
宋恬见状,疑惑涌入心头。
云华一心成为剑尊的传人,为何会在扶光剑阵里杀人?
若是阵破,他又有何颜面,去见七星剑宗的剑尊、掌门?
“这是什么地方?”忽听任皎月问。
任皎月发泄完,情绪似乎好了很多,她用手按在胸前,身躯还在颤颤发抖,身边尽是各色法光。
宋恬道:“扶光剑阵。”
“什么?”她难以置信:“就是七星峰后,困扰剑尊几百年的剑阵吗?”
“嗯。”
“我,我怕是……”任皎月未语泪先流,喃喃道:“我要折在这里了。”
“别担心。”宋恬凝望远方,轻声道:“我听说,剑尊每百年就会入剑阵参悟,虽未破阵,但也能出阵。”
“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泪如雨下,生死攸关的时候,也不再端着高姿态了:“剑尊他老人家每次出阵,都元气大伤;更何况,他是分神期修为,我们又是什么修为!”
宋恬道:“坚固的金丹期修为。”
“那是你,不是我。”任皎月带着哭腔,喊道:“我为了结丹,吞服了多少丹药,渡劫那日,用废了多少法器。我的师兄师姐们,甚至还动用阵法,才让我堪堪抗住雷劫……”
宋恬没心思听她哭诉,只是随意点头表达认同,就望向茫茫雪原。
扶光剑阵。
飞雪借助外界的光交织成一张大网,没有主剑,剑意无处不在。寻常剑阵,只要找到主剑,将其击败,就能破阵;若是没有寻到主剑,也可以在四方阵角,寻找一线生机。
剑尊钻研扶光剑阵多年,怕是早就发现,扶光剑阵无主剑,每一缕剑气随着外界光芒而变幻莫测,令他应接不暇。
可是,生门在何处?
宋恬想起梦玦的剑。
梦玦此人,人如其剑,剑如其人,都非常随性。当初他将剑阵留在七星剑宗,并非是为了杀剑尊,而更像是耀武扬威。
她仿佛看到他在剑尊面前嘲讽:你是全天下的剑尊又如何?还不是破不了我轻松摆下的一个剑阵。
如此说来,生门很好找。
宋恬反手持剑于身后,另一手掐诀,于茫茫风雪里定了剑阵的方位。她忽朝一方走去,任皎月忙问:“宋恬,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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