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格斯把持住自己的尊严,顺着自己的鼻梁俯视着拉比,虽说要这么做他必须先仰起头才行,因为他要比他朋友拉比矮上好几英寸。
“我是不是农民跟这个没有关系,”他骄傲地回答,“我不是个接生妇,对吧?”
“不是,你是个爱挑剔的傻瓜!”拉比粗鲁地推了一下他朋友,菲格斯惊叫了一声,重重地向后摔倒在牲口棚的地上。他立马爬了起来,猛地朝坐在马槽边哈哈大笑的拉比扑过去,但詹米的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拉了回来。
“不许这样,”他们的雇主说,“我可不想眼看着你们把剩下的一丁点儿干草给毁了。”他扶着菲格斯站起来,扯开话题问他:“对于接生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可多了,大人。”菲格斯优雅地掸去身上的尘土,“我在爱丽丝夫人那儿时,见过许多姑娘被送到床上来的——”
“我敢说一定没错,”詹米冷冷地插了一句,“哦,要不你说的是产床?”
“产床,当然啰。啊,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法国小伙儿严肃地挺了挺瘦小的胸膛。
“确定无疑。”詹米微微地撇了撇嘴,“既然如此,我相信你当时一定观察得很仔细,所以你准知道一切该怎么安排吧?”
菲格斯没有理会这句嘲讽。
“那是当然,”他就事论事地接着说,“接生婆自然要在床下放一把刀,用来除去痛感。”
“我可不觉得她有这么做,”拉比嘟囔着,“至少听上去没有。”从牲口棚里虽然听不见大部分的叫喊,但还是有一些声音传了出来。
“还有,要把一个洒上圣水的鸡蛋放在床脚,用来帮助产妇更顺利地分娩。”菲格斯专注地说着,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亲手把鸡蛋给了那个女人,但她明显不知道该用它干吗。我可是特地把它保存了一个月的。”他哀怨地补充说,“因为母鸡已经几乎不下蛋了,我一定要保证在需要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可以用。”
“接着,关于分娩以后,”他对听众的热忱不再怀疑,继续着他的讲演,“接生婆必须用胎盘煮上一壶茶,让产妇喝下,那样她的乳汁就会源源不断。”
拉比悄悄地发出一声干呕的声响。“你是说,用胎衣?”他难以置信地感叹,“上帝啊!”
对于这一先进的医学知识,詹米自己也感到有点儿想吐。
“哎,其实,”他强作随意状对拉比说,“她们还吃青蛙呢!你知道,还有蜗牛。这么想想,也许胎衣没啥奇怪的。”他暗自怀疑,什么时候他们自己也会不得不开始吃青蛙和蜗牛,不过马上觉得这个想法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拉比装模作样地大声呕吐起来:“天啊,谁会想做恶心的法国人!”
站在拉比身旁的菲格斯转身迅速地挥出了拳头。菲格斯在同龄人中虽然属于瘦小之列,却精干有力,而且善于瞄准对手的弱点,那是他在巴黎街头做小扒手时积累的经验。那一拳倏地正中拉比下怀,后者蜷起身子,发出猪膀胱被压瘪的声音。
“对比你更聪明的人说话要尊敬,请你注意。”菲格斯骄傲地说。拉比的脸涨得通红,嘴巴像鱼的嘴儿一样一开一合地喘着气,他睁大了双眼,露出惊诧的表情,那可笑的样子让詹米很难抑制住不笑出声来,尽管他仍深深地担心着詹妮,并对孩子们的争吵很是厌烦。
“你们两个小蠢货能不能把爪子收起来——”他刚说了一半就被小詹米的惊叫声打断,先前小詹米一直入迷地听着他们的交谈,没有作声。
“怎么了?”詹米转身,手立刻自动地按住了那把他只要离开岩洞就必然随身带着的手枪,他几乎以为院子里来了英国巡逻兵,但是没有。
“到底怎么了?”他质问道。接着,随着小詹米手指的方向,他看见了。有三个黑点在土豆地里棕色的枯藤乱枝上跳动着。
“乌鸦。”他轻声自语,感到脖子背后汗毛凛凛。那些象征着战争与杀戮的恶鸟,此时在詹妮生产的当头来到庄园,简直预示着最糟糕的厄运。他正瞧着,一只肮脏的鸟已经栖上了屋脊。
他不假思索地从腰带里拔出手枪,用前臂稳住枪口,仔细地瞄准目标。从牲口棚的大门到屋脊的距离很远,况且枪口又必须朝上,然而……
他手中的枪猛地一震,只见那乌鸦突然炸开在一团黑色的羽毛之中,两只同党迅即飞向空中,仿佛被同一记爆炸飞射了开去,疯狂地扇着翅膀,随着嘶哑的啼叫很快消失在那冬日的长空。
“我的上帝啊!”菲格斯用法语惊呼,“太棒了,那枪法!”
“是啊,打得漂亮,先生。”拉比仍然红着脸轻声地在喘息,但及时回过神来见识到了刚才的那一枪。这时,他朝屋子点了点头,抬起下巴指着上边:“瞧,先生,就是那个接生婆吗?”
是的。英尼斯夫人把头伸出二楼的窗口,探着身子往院子里瞧着,金发随风飘散。兴许是她听见了枪声,担心出了什么麻烦事儿。詹米走进牲口棚的院子,朝窗口挥挥手示意平安无事。
“没事儿,”他喊了一声,“只是走火了。”他没有提乌鸦,生怕接生妇会告诉詹妮。
“上来!”她叫道,没有理会他的话,“孩子生了,你姐姐要见你!”
詹妮睁开眼,那双蓝眼睛稍稍上翘,跟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你果然来了?”
“我想总有人得过来——就算只是为你祷告一下。”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她闭上眼,嘴角泛起了微笑。她此时很像他在法国见过的一幅肖像,他心想——很老的一幅画,不知是哪个意大利人画的,但不管怎样,是一幅好画儿。
“你真是个傻瓜——不过我很高兴。”她温柔地说,一边睁眼朝下望着臂弯里抱着的一团被包。
“想看看他吗?”
“哦,是个男孩儿,啊?”有了多年做舅舅的经验,他一把抱起那小小的包裹拥在怀中,一手轻轻地掀开毛毯的一角,看见了婴儿的小脸。
婴儿的小眼睛紧紧地闭着,睫毛深陷在眼帘的褶皱之中,都看不见。红彤彤的脸颊光滑圆润,上面栖息着的那对眼帘清晰地呈现出上翘的尖角,预示着他很有可能——至少在这一项值得注意的特征上——与他的母亲很像。
婴儿的脑袋高低不平得有点儿古怪,稍显歪斜的样子让詹米想到被踢瘪的甜瓜,觉得很不自在。但那胖胖的小嘴看着松弛而平静,湿湿的粉红色下嘴唇随着小呼噜声微微地震颤着,显然是刚刚的出生过程把他给累坏了。
“够辛苦的,哈?”他对着那孩子说道,但回答他的是孩子的母亲。
“哎,是啊,”詹妮说,“衣橱里面有威士忌——你能给我倒一杯吗?”她喉咙哑哑的,必须先清清嗓子才能把话说完。
“威士忌?你不是应该喝裹了鸡蛋的麦芽酒吗?”他问,一边费劲地强压下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那壶据菲格斯所言对新产妇最为适合的营养茶的样子。
“威士忌,”詹妮很肯定地坚持说,“你躺在楼下瘸着腿快死了的时候,我有没有给你喝裹了鸡蛋的麦芽酒?”
“你喂我的东西比那个看着恶心多了,”詹米咧嘴笑着,“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也给了我威士忌。”他小心地把沉睡的婴儿放在被子上,转身去倒威士忌。
“名字取了吗?”他一边冲小娃儿点头示意,一边往杯子里倒了满满的一杯琥珀色液体。
“我想叫他伊恩,随他爹。”詹妮的手轻柔地停留在那圆圆的小脑袋上,那上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泛着金光的棕色毛发。婴儿的头顶有个柔软的地方可以明显地见到脉搏在跳动,在詹米看来,小家伙脆弱得可怕,然而接生妇向他保证这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他也只好相信。一股隐约的冲动让他想把孩子头顶赤裸裸暴露着的弱点保护起来,他再次抱起那婴儿,把毛毯重新盖过他的脑袋。
“玛丽·麦克纳布告诉了我你跟科比夫人的事儿,”詹妮抿着酒评论道,“可惜我没看见——她说那可怜的老女人听见你的声音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下去。”
詹米笑了笑,一边温存地拍拍娃儿的后背,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躺着。沉睡中,那小小的男孩儿柔软而令人欣慰的重量就像一块去了骨头的火腿,慵懒地躺在他的怀中。
“只可惜她没有吞下去。你怎么受得了跟这个女人同住在一个屋子里?要是我每天在这儿,我非得掐死她不可。”
詹妮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一仰头让威士忌滑下喉咙。
“啊,人家要烦你也得你让她烦才行,我可不给她多少机会。不过,”她睁开眼睛接着说,“如果她走了我是不会遗憾的。我有点儿想把她跟莫德哈堡的凯特里克老头儿配成一对儿。他老婆和女儿去年都死了,他正需要个女人。”
“是啊,不过如果我是赛缪尔·凯特里克,我情愿要默里的寡妇,”詹米评论说,“而不是科比的寡妇。”
“佩吉·默里的事儿已经张罗好了,”詹妮向他担保着说,“她开春就要嫁给邓肯·吉本斯了。”
“邓肯可真够快的啊,”他有点惊讶地感叹,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朝着姐姐咧开了嘴,“他俩之间有谁知道这事儿?”
“没有。”她也咧开嘴笑了,但那微笑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副沉思的模样,“莫非你自己看上了佩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