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卡罗尔夫妇向你问好。”门口那个“醉汉”说——他年纪大一些,肌肉也更发达,显然是这两人中的头儿——于是我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我们知道卡罗尔夫妇会来找我们麻烦,这是迟早的事。我们说过“做好准备”,或许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那你们还在等什么?”我问他们。
“他们的指示是让你在死前好好吃些苦头,”那个“头儿”不紧不慢、轻描淡写地说,“另外,你和某个弗雷德里克·韦瑟罗尔,还有你的侍女海伦都有悬赏。我们觉得‘打听他们的所在地’和‘让你受苦’这两件事完全可以结合起来,就算是一石二鸟吧。”
我回以微笑。“你愿意怎么折磨我都行,就算把全世界的痛苦都让我尝一遍,我也不会说的。”
我身后那人发出“哎呀”的一声。就是你看到非常可爱的小狗狗玩球时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的头儿垂下了头。“他在嘲笑你,因为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拷打过的每个人都这么说。等我们拿出饿坏了的老鼠以后,他们就会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明智了。”
我用夸张的动作扫视周围,然后转头看着他,笑了笑。“我没看到什么饿坏了的老鼠。”
“噢,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开始呢。我们预想中的流程非常长。这是卡罗尔太太特别要求的。”
“她在为梅的事生气,是么?”
“她的确提到要在过程中提醒你梅的事。我猜那是她女儿。”
“生前是。”
“你杀了她?”
“对。”
“她是自找的,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吧。她想杀我。”
“那就是自卫喽?”
“这么说也没错。这件事让你们改变主意了么?”
他咧嘴一笑。枪口纹丝不动。“没。现在我知道你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我得盯紧你。所以我们干嘛不从你的弯刀和那把手枪开始呢?不介意的话,请把它们都丢到地上。”
我照做了。
“现在退后几步。转过身,面对楼梯扶手,双手抱头。听着,霍克先生会来检查你藏在身上的武器,而我会拿着手枪对准你。希望你记住,霍克先生和我都很清楚你的能力,德·拉·塞尔小姐。虽然你是个年轻女人,但我们不会犯下低估你的错误。是不是啊,霍克先生?”
“没错,哈维先生。”霍克说。
“你的话真让人安心。”我说着,瞥了眼霍克先生,然后乖乖地面向扶手,双手抱头。
门廊里光线昏暗,尽管这两位亲切的杀手肯定考虑到了,但这一点还是对我有利。
我还有一项优势:我没什么可失去的。
霍克走到我身后。他把我的武器踢到门廊中央,然后折返回来,在几英尺外停下脚步。“脱掉你的外套。”他说。
“抱歉,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哈维先生说,“脱掉外套。”
“那样我就不能双手抱头了。”
“少废话。”
我解开外套的纽扣,把它丢到地板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霍克先生上下打量着我。“解开衬衣的纽扣。”哈维先生说。
“你该不会是想让我……?”
“把纽扣解开,然后掀起来,让我们看到你的腰带。”
我照做了。
“现在,脱掉你的靴子。”
我跪了下来,立刻开始考虑用靴子充当武器。但这行不通。一旦我朝霍克发起攻击,哈维就会赏我一枪。我需要某种特别的手段。
我脱掉靴子,用穿着长筒袜的脚站在那儿,衬衣的纽扣也解开着。
“很好,”哈维说,“转过身。双手抱头。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
我重新面对扶手,而霍克从我身后走了过来。他跪在地上,双手从我的脚尖一直摸到马裤。他的手指在我的腰间流连……
“霍克……”哈维警告道。
“得搜得够彻底才行。”霍克说。我能从他的声音听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看着哈维,而这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但毕竟是个机会。于是我把握住了它。
我跳起身,抓住扶手的支柱,随后用两条腿夹住霍克的脖子,顺势一扭。我用的力气很大,想要扭断他的脖子,但韦瑟罗尔先生在这一招上并没有教我太多技巧,而我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挡在我和手枪之间,而这是我的首要目标。他涨红了脸,双手抓住我的腿,试图挣脱。而我奋力夹紧,试图施加足够的压力,好让他昏迷过去。
但我没那么走运。他奋力挣扎,而我只能不顾一切地抓住那根支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拉长了,而手中的木头支柱也开始松脱。与此同时,哈维咒骂着收起手枪,抽出了一把短剑。
我大喊一声,加强了双腿上的压力,同时猛地向上一提。我手里的支柱破碎脱落,而我的身体向上翻去。在那一瞬间,我骑在霍克先生的肩膀上,就像个在和爸爸玩耍的小女孩。我抬起手里的支柱,同时低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哈维。
我用力一刺。尖锐的木头刺进了哈维的脸。
究竟是支柱的哪一块碎片刺进了哈维的哪一部分脸,这我说不清,也不想弄清楚。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瞄准的是他的一只眼睛。虽然那根支柱很粗,没法穿透眼窝,但这也足够了。因为前一秒,他还拿着短剑朝我们逼近,下一秒,他的眼睛里便塞满了扶手支柱,旋身推开,双手掩面,在令人胆寒的惨叫声中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几秒。
我扭动身体,霍克便倒向地板。我们摔得很重,但我抽身退开,然后扑向位于门廊中央的手枪和弯刀。我的手枪装好了子弹,但霍克的枪也一样。我所能做的就是冲过去,同时祈祷自己能在他起身之前拿到枪。
我拾起手枪,飞快地转过身,双手举枪对准了他——而他也在同时瞄准了我。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们都做好了开枪的准备。
接着门开了,有个声音说:“埃莉斯。”霍克吃了一惊。于是我开了枪。
在随后大约半秒的时间里,我还以为自己彻底打偏了,但紧接着,鲜血从他的嘴唇间涌出,而他也垂下了头。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那一枪打中了他的嘴。
“看起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拉多克说。我们刚才抬着霍克和哈维的尸体穿过后院,来到后街,然后把尸体丢在翻倒的货车、破碎的木箱和木桶之间。我们在食品储藏室里找到了一瓶酒,点亮了蜡烛,然后坐在宅邸的书房里,留意着后楼梯那边的动静,以免有人折返。
我倒了两杯酒,然后把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不用说,他的气色比上次我们遇见时要好多了,毕竟当时他的脖子上可是套着绞索呢。不过即使考虑到这一点,他的改变也很大。他看起来更沉着了。从我和拉多克初次见面算起,我头一回觉得他像是个刺客了。
“你的这两位朋友有何贵干?”他问我。
“为了代表第三方实行复仇。”
“我懂了。你惹恼了某个人,对吧?”
“噢,这很明显。”
“是啊,很明显。我猜你经常惹恼别人,对吧?就像我所说的,幸好我及时赶到了。”
“别自夸了。我当时正好要解决他呢。”我说着,抿了口酒。
“噢,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他说,“只不过在我看来,结局完全可以是另一个样子:我的出现给了你出其不意的要素,而你借此占据了优势。”
“别得寸进尺,拉多克。”我说。
说实话,我也为他的到来而吃惊。但无论他是相信了我的威胁,还是说他比我想象的更有荣誉感,事实是他来了。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新闻”的东西。
“你发现了什么吗?”
“的确如此。”
“你知道当年是谁雇你杀我和我母亲了?”
他露出困窘的表情,然后清了清嗓子。“要知道,雇主要我杀的只有你母亲。没有你。”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我坐在自己家族遭受洗劫的宅邸里,和一个公开承认曾想杀死我母亲的人喝着酒,而且如果当时进展顺利,他就会留下我独自蹲在她的尸体边哭泣。
我又给自己倒了些酒,选择喝酒而非思考。因为如果我选择思考,也许就会思索自己为何麻木到与他对饮,为何想到阿尔诺却心如死灰,为何死里逃生却毫无喜悦。
拉多克续道:“说实话,我不知道究竟是谁雇了我,但我知道谁和他有来往。”
“那个人是谁呢?”
“你听说过‘乞丐之王’么?”
“我恐怕没听过——就是他跟你的雇主有来往?”
“就我看来,想杀你母亲的人就是乞丐之王。”
又是那股古怪的不真实感。因为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居然是亲手执行了刺杀的人。
“问题是,为什么?”我说着,喝了一口酒。
“别这么急。”他说着,伸出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停止了动作,杯口靠着我的嘴唇,而我盯着他的那只手,直到他把手抽回去为止。
“记住,”我说,“别再碰我了。”
“抱歉。”他说。他垂下目光。“我无意冒犯。只是——你似乎喝得太快了,仅此而已。”
“你没听说那些传闻么?”我讽刺地说,“我出了名的爱喝酒。谢了,不过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小姐,”他说,“这是我能做的最起码的事了。你救了我的命,也给了我新的人生目标。我只是想努力做出点成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