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高兴。但如果我知道救你的命代表你要向我说教,那我还真后悔救了你。”
他点点头。“再重复一遍,我很抱歉。”
我故意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大口酒。“现在告诉我,你对那个乞丐之王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是个不好找的人。刺客兄弟会过去曾想杀他。”
我扬起一边眉毛。“你居然替刺客兄弟会的死敌卖过命?我猜你应该不会把这事宣扬出去吧?”
他露出羞愧的表情。“是的。那样的话,我的处境就危险了,女士。”
我摆摆手。“刺客们曾经想杀他。这是为什么?”
“他很残忍。他支配着全城的乞丐,他们必须定期向他纳贡。据说如果贡金的数额不足,乞丐之王就会让一个名叫拉图什的人砍断他们的手脚,因为巴黎的善心人对残废的乞丐更有可能慷慨解囊。”
我感到一阵恶心。“刺客和圣殿骑士肯定都想要他的命,对吧?他不是任何人的朋友,”我撇了撇嘴,“还是你想说,只有心地善良的刺客们想杀他,而心肠歹毒的圣殿骑士对他视而不见?”
他故意露出悲伤的表情,然后说:“我的女士,我又有什么资格评判道德问题呢?不过说实话,如果圣殿骑士真的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那也是因为他是圣殿骑士团的一员。”
“胡说八道。我们可不会跟那种令人作呕的家伙有牵连。我父亲不可能允许他加入骑士团。”
拉多克耸耸肩,摊开双手。“如果我的话出乎您的意料,那么我非常抱歉。也许您不该把这种事看做骑士团里的普遍现象,因为他也许只是个别害群之马。说到‘害群之马’,我自己……”
害群之马,我心想。密谋加害我母亲的害群之马。杀死我父亲的也是同一个人么?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是下一个目标了。
“你想重新加入刺客兄弟会,是么?”我说着,又给他倒了些酒。
他点点头。
我咧嘴笑了笑。“噢,听着,有句话我非说不可,而且你得原谅我的无礼,不过你确实曾经想杀我,这样就算我们扯平了吧。如果你真的想再加入刺客兄弟会,就得先解决那种臭味才行。”
“臭味?”
“没错,拉多克,臭味。你身上的臭味。你在伦敦很臭,在鲁昂很臭,在这儿也一样。也许你去洗个澡?或者洒点香水?噢,我是不是有点无礼?”
他笑了。“一点也没有,小姐,感谢您的坦白。”
“话说回来,我完全猜不到你想要回归刺客兄弟会的理由。”
“抱歉,小姐,您说什么?”
我身体前倾,眯起眼睛看着他,与此同时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我是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仔细考虑以后再下决定。”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轻快地摆摆手。“我的意思是,你已经身在局外了。你现在是局外人。摆脱了所有那些——”我又摆了摆手,“——那些东西。刺客。圣殿骑士。呸。他们有多到数不清的教条,还有更多的错误信念。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争斗不休,可结果呢?人类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看看法兰西。我父亲和他的顾问们多年来一直在讨论这个国家的‘最佳’方向,而到了最后,他们根本没能阻止革命的到来。哈!他们攻击巴士底狱的时候,米拉波在哪儿?还在网球场投票么?刺客和圣殿骑士就像在猫背上打架的两只虱子,满以为胜利者就是那只猫的主人:这样的行为既狂妄又徒劳。”
“可小姐,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相信自己有能力带来好的改变。”
“那是因为我们被骗了,拉多克,”我说,“我们都被骗了。”
遣走拉多克以后,我决定在下一批人到来之前做好准备,无论他们是谁:想要抢掠的革命党人,卡罗尔夫妇派来的杀手,还是骑士团的叛徒。我必须做好准备。
幸好这栋宅邸里的酒足够让我等下去了。
1789年7月25日
他们在白天到来。他们悄悄溜进庭院,脚步声传到了等在昏暗无光——窗子上的木板还没拆掉呢——的门厅里的我。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把手枪。
我以逸待劳。他们爬上台阶,来到我故意半开的门前——我每一天都会这么做,我把手伸向手枪,拨开击铁,抬起枪口。
门嘎吱作响。一道影子落在地板上那块矩形的阳光里,然后渐渐拉长。有个身影穿过门口,走进我家的阴影里。
“埃莉斯。”他说。我依稀意识到,我已经有很久没听过别人说话的声音了,而那种声音听起来如此美妙。更令人喜悦的是,那个声音属于他。
接着我想起来,他本可以救我父亲的,可他没有,而且他还跟刺客为伍。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或许这两件事之间是有关系的?就算没有……
我点亮油灯,手里仍旧握着那把枪,然后满意地看到他被突然燃起的火焰吓了一跳。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俩就这么四目相对,脸上全无表情,最后他点点头,指了指我的手枪。
“这就是你的欢迎。”
看到他的脸,我的态度软化了一点点。但只是一点点。“小心无大错。我已经尝到教训了。”
“埃莉斯,我……”
“你不是已经报答了我父亲的善意了吗?”我讽刺地说。
“埃莉斯,拜托。你不可能真以为是我杀了德·拉·塞尔先生吧。你父亲……他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我的父亲也一样。”
秘密。我痛恨秘密的滋味,而且从没喜欢过。
“我很清楚我的父亲是什么人,阿尔诺。我也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我想这一刻是无可避免的。你是刺客,而我是圣殿骑士。”
我看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他开了口,却又犹豫起来。
我点点头。“这让你吃惊了么?我父亲一直希望我追随他的脚步。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为他复仇。”
“我向你发誓,我和他的死毫无关系。”
“噢,但你的确……”
“不。不。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我没有……”
我拿过那封信,举了起来。
“那是……?”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封信。
“一封本该在我父亲遇害那天送到他手里的信。我是在他房间的地板上找到的。信没有打开。”
看着阿尔诺脸色发白的样子——他显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几乎开始同情他了。毕竟他一直都敬爱我父亲。没错,我几乎开始同情他了。几乎。
阿尔诺的嘴巴一开一合。他瞪大眼睛,紧盯着我。
“我不知道。”最后,他说。
“我父亲也不知道。”我答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
“走吧。”我告诉他。我恨自己话里的哭腔。我恨阿尔诺。“走吧。”
他走了。我在他身后关上门,闩上门闩,然后从后楼梯来到管家的书房,我在那里铺好了床铺。然后我开了一瓶酒。它会帮助我入睡。
1789年8月20日
我被人摇醒过来,眨了眨模糊而充血的双眼,试图看清站在我床边的那个人,他的手臂下面夹着拐杖。他看起来像是韦瑟罗尔先生,但这不可能,因为我的保护人还在凡尔赛,他没法出远门,他的腿受不了旅途颠簸。而且我不在凡尔赛,我在巴黎的圣路易岛,等待着——等待着什么。
“好了,”他在说,“看来你已经穿好衣服了。是时候起床跟我们走了。”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人,那人不安地躲在书房门边的影子里。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那是王家学校的雅克,但我错了,他比雅克要年轻。
而我床边的人的确是韦瑟罗尔先生。我猛地抬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脖子,欣慰地哭泣起来。
“悠着点儿,”他用快要窒息的声音说,“你就快把我拽倒了。让我先喘口气,好不好?”
我放开了他,然后跪坐起来。“可我们不能走,”我语气坚决,“等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必须做好准备。”
“谁会来找你?”
我攥住他的衣领,抬头看着他,看着那张因关切而皱起的面孔。我不想放开手。“卡罗尔夫妇派来了杀手,韦瑟罗尔先生。他们派了两个人来杀我,打算为梅·卡罗尔报仇。”
他倚着拐杖,给了我一个拥抱。“上帝啊,孩子。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杀了他们,”我气喘吁吁地说,“我把他们两个都杀了。我用木桩刺死了其中一个。”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身子,紧盯我的双眼,皱起眉头。“看起来,你接下来就用两百瓶酒庆祝了一番。”
我摇摇头。“不。我喝酒只是为了帮助入睡,帮我忘掉……忘掉我失去了阿尔诺和父亲的事实,忘掉我对梅·卡罗尔做过的事,忘掉那两个来杀我的人。”我开始哭泣,然后是咯咯轻笑,然后又是哭泣。我依稀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并不正常,但我就是停不下来。“我用木桩刺死了其中一个。”
“是啊,”他说着,转身看向另一个男人,“扶着她去马车那边,有必要的话抱她上去。她有点失常。”
“我没事。”我抗议道。
“你会没事的,”他说,“这位年轻人是让·比内尔。他和你一样是位新晋的圣殿骑士,不过他不是大团长,也没有喝醉。但他忠于拉·塞尔家族,而且他愿意帮助我们。可你必须得先下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