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领袖们呼吁向凡尔赛进军,随后带着数千人(其中大部分是女性)从巴黎前往凡尔赛。朝示威者开枪的卫兵被砍掉了脑袋,然后戳在长矛上示众。
是德·拉法叶侯爵说服了国王去和人民谈话,玛丽·安托瓦内特也随后现身,他们勇敢面对的举动似乎让民众的愤怒平息了不少。
之后,他们将国王和王后从凡尔赛带到了巴黎。这段旅程花掉了九个钟头,而到了巴黎以后,他们被安置在杜伊勒里宫。这起事件让巴黎陷入了堪比三个月前巴士底狱陷落时的混乱,街上挤满了士兵和长裤汉,包括男人、女人和儿童。他们挤满了玛丽桥,而我和让·比内尔抛下马车,决定徒步前往洛桑宅邸。
“埃莉斯,你紧张么?”他问我。兴奋和自豪让他满面红光。
“我希望你能叫我大团长。”我告诉他。
“抱歉。”
“不,我不紧张。领导骑士团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利。那些出席的成员会发现,我还拥有领导他们的热情。也许我还年轻,也许我是个女人,但我会是骑士团称职的大团长。”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里充满对我的骄傲,而我咬了咬嘴唇。这是我在紧张时会做的动作,而我现在的确很紧张。
尽管我对让说了那样的话——他就像一条喜欢黏着我的温驯小狗——但实际上,用韦瑟罗尔先生的话来说,我“就像湿透的狗儿那样全身发抖”。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出席。”韦瑟罗尔先生当时说。我们一致认为他还是留下的好。在出发之前,他对我说了一番话。
“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别指望奇迹出现,”他说,“只要能赢得那些顾问,外加五六个其他成员的支持,就足够让骑士团听从你了。而且别忘记,你等了太久才想到去声明你的权利。你应该尽可能用‘哀悼父亲’这个理由来为你的拖延正名,但别指望这一招能解决所有问题。你欠骑士团一句抱歉,所以你最好从悔悟开始,也别忘记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会尊敬你的身份,但你还年轻,又是女性,而且疏忽了自己的责任。不会有人把审判你的提议当真,但他们也不会轻易忘记。”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审判我?”
“不。我刚才说过了,不会有人当真的。”
“是啊,可你的下一句是——”
“我知道我的下一句是什么,”他不耐烦地说,“您要记住的是,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是你让骑士团群龙无首——而且在这期间发生了革命。就算你是拉·塞尔,就算你有与生俱来的权利,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你所能做的就是心怀希望。”
我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好了,这些你都清楚了么?”他说着,倚着拐杖,拿掉了我外套肩膀上的一根线头。我检查了弯刀和手枪,然后套上一件大衣,盖住我的武器和圣殿骑士装束,然后束起头发,戴上三角帽。
“我想是的,”我紧张地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我需要表示悔悟,不能过度自信,对任何支持我的人表示感激——”我顿了顿,“答应出席的有多少人?”
“小比内尔能确定的有十二个,包括我们的朋友,那些乌鸦。就我所知,这是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第一次召开这种形式的会议,所以肯定有几个人会纯粹出于好奇而到场,不过你可以利用他们的好奇心。”
我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步入夜色,来到马车边。让正坐在驾驶座上。韦瑟罗尔先生对他的评价没错。他的确对我神魂颠倒,但同时也忠心耿耿,并不辞辛劳地为我争取其他人的支持。他的目标显然是讨我的欢心,并且成为我的顾问之一,但这并不能让他在我眼里有多特别。我想到了乌鸦们,想起了他们在我的入门仪式上的假笑和窃窃私语,想起了我对他们的怀疑,也想起了那个“乞丐之王”的存在。
“埃莉斯……”韦瑟罗尔先生在门边喊道。
我转过身。他不耐烦地示意我回去,而我告诉让等着我,然后跑了回去。“怎么了?”
他脸色严肃。“看着我,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记住你的能力。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你继承了你父母的头脑和魅力。你能做到。你能领导骑士团。”
我又亲了他一下,然后飞奔而去。
我回过头,最后一次挥手道别,这时我看到海伦和雅克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我在车厢的门边转过身去,脱下帽子,夸张地鞠了一躬。
我感觉很好。我很紧张,但感觉很好。拨乱反正的时候到了。
此时让·比内尔和我正在玛丽桥上,天已经黑了,但人们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周围。我们过了桥,来到圣路易岛。我想到我家的宅邸就在附近无人照看,但随即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我们前进的时候,让始终跟在我身边,他藏在外套下的手做好随时拔剑的准备。与此同时,我期待地看着四周,想在人群中找到其他正在前往洛桑宅邸的圣殿骑士。
现在说这个似乎有些可笑——我说“可笑”的时候是带着自嘲意味的——但就在我们接近会场的时候,一部分的我开始期待那里人满为患,期待看到支持拉·塞尔家族的盛大场面。虽然现在看来,那种想法似乎很不实际,尤其是经历了惨痛的教训以后,但在当时……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对吧?我父亲是位受人爱戴的领袖。拉·塞尔家族的统治很受推崇。或许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整个骑士团的人都会赶来。
就像这座小岛上的其他地方那样,洛桑宅邸外的街道也格外繁忙。爬满常春藤的高墙上有一扇硕大的木门和一扇较小的边门,环绕着房屋的是一座庭院。我在门口的大道上四下张望,看到了许多行人,但他们没有一个打扮成我们这样,也没有人朝宅邸这边走来。
让看着我。自从我训斥他以后,他就一直沉默寡言,而我现在有些内疚,尤其是因为我看得出他的紧张,也知道他是在为我担心。
“大团长,您准备好了么?”他问我。
“好了,谢谢你,让。”我答道。
“那请允许我帮您敲门。”
有个打扮优雅,穿着背心,戴着白手套的男仆开了门。看到他和他腰间的绣花饰带,我顿时精神一振。最起码我来对了地方,而且他们都在等我。
他低头让到一旁,而我们走进庭院。我扫视周围,看到了用木板封死的窗户和阳台,中央的地上满是枯叶和翻倒的花盆,还有几口破损的板条箱。
如果换做从前,我可以听着喷泉的叮咚和晚间的鸟鸣,享受着洛桑宅邸里平静的时光。但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这儿只有让和我,那名男仆,以及站在庭院一侧的德·皮默丹侯爵。侯爵穿着他的长袍,交扣的双手放在身前,此时上前来迎接我们。
“皮默丹。”我用温和的口气说。我拥抱了他,然后亲吻了他的脸颊。看到东道主和他的仆人都身穿圣殿骑士的服饰,我放下了戒心,觉得自己先前的焦虑都是多余的。我相信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就连这份寂静也只是骑士团的传统而已。
但皮默丹随即开口道:“很荣幸见到您,大团长。”他的语气有些虚伪。接着他飞快地转过身,领着我们穿过庭院,而我的焦虑不仅卷土重来,更比先前加重了十倍。
我看了眼让,而他板起脸来,显然很是不安。
“皮默丹,其他人都到齐了吗?”到了宅邸主楼的那道双开正门前,我开口问他。男仆打开门,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大团长。”皮默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们走进门,来到一间昏暗的就餐室里。这里的窗户也用木板封死,家具上盖着床单。
男仆关上了门,然后等在门边。皮默丹领着我们穿过就餐室,来到房间那头的一扇厚重而华丽的门前。
“是啊,可出席的成员都有哪些呢?”我问他。我的嗓音沙哑。因为我的喉咙发干。
他没有答话,只是握住那只硕大的铁制门环,转动了一下。我听到了仿佛手枪开火的巨响。
“皮默丹先生……”我催促道。
门开了,后面是一条通向下方的石阶,固定在墙上的火把照亮了阶梯。橘黄色的火焰在粗糙的石墙上跳动。
“来吧。”皮默丹没理会我的话。我这才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是个十字架。
就这样吧。我受够了。
“停下。”我命令道。
皮默丹又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没听到我说的话,但我掀开大衣,抽出弯刀,用刀尖抵着他的后脖颈。这回他终于停下了。我身后的让·比内尔拔出剑来。
“皮默丹,谁在下面?”我质问道,“是友是敌?”
沉默。
“别试探我,皮默丹,”我恶狠狠地说着,用刀尖碰了碰他的脖子,“如果我误会了你,我会向你诚恳地道歉。不过在那之前,我觉得这地方很不对劲,而我想知道原因。”
皮默丹叹了口气,肩膀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仿佛决定吐露压在他心里的某个大秘密。“因为没有人来,小姐。”
我身体发冷,听到自己的耳朵里传来某种古怪的哀鸣声。我挣扎着想要理解他的话。“什么?没有人?”
“没有人。”
我半转过身,看了看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让·比内尔。“德·凯尔米斯特侯爵呢?”我问他,“让-雅克·卡尔弗特和他父亲呢?德·西蒙昂侯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