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会议之后,他们更愤怒了。他们愤怒的是国王对他们关心的事只字不提。他们打算开始行动。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除了白痴和那些特别固执己见的人——很快就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但我不在乎。7月17日,第三阶级通过投票成立了国民议会,作为代表“人民”的集会。其他阶级也有些支持的声音,但实际上,这意味着平民们有了真正发言的权力。
但我不在乎。
国王试图以关闭万国大厅的方式阻止他们,但这就像是在马儿受惊以后关上马厩的门一样。他们没有气馁,选择在一处室内网球场举行了会议,到了7月20日,国民议会进行了宣誓。他们称之为“网球场宣誓”,听起来很滑稽,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你要考虑到,他们打算为法兰西制订一部新宪法。
你也要考虑到,这代表了君主制度的末日。
但我不在乎。
等到7月27日,国王显得前所未有地紧张。随着国民议会得到广泛支持的消息从巴黎和其他法国城市传来,军队开始进驻巴黎和凡尔赛。空气里弥漫着明显的紧张气氛。
但这件事我同样不在乎。
当然了,我应该在乎的。我应该拿出坚强的意志,把我个人的烦恼抛到脑后。但事实上,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因为我父亲死了,而悲伤回归了我的人生,就像居住在我心里的一团黑影,它每天早上会随着我一同醒来,陪伴着我度过白天,然后在夜晚让我焦躁不安,无法入睡,让我满心懊悔和遗憾。
在那么多年里,我都是个不合格的女儿。我白白浪费了让他为我骄傲的机会。
没错,我很清楚,我们家族在凡尔赛和巴黎的宅邸无人照看,其情形与我的心境如出一辙。我留在巴黎,但奥利维尔——凡尔赛庄园的总管家——的信每周都会两度到来,信里不断提及他对于女佣和男仆纷纷离开,却找不到接替者的焦虑。但我不在乎。
在巴黎的宅邸这边,我禁止仆人进入我的房间,并且在夜晚才悄悄下楼,不想看见其他人。他们会把放着食物和信件的托盘留在我的门口,有时候,我能听到女佣和侍女在悄声耳语,而我能想象她们是怎么谈论我的。但我不在乎。
我收到过韦瑟罗尔先生的信。他在信里问我是否去巴士底狱看过阿尔诺(他是因为行刺我父亲的嫌疑而入狱的),甚至问我有没有采取手段证明他的清白。
我本该写信告诉韦瑟罗尔先生,答案是“没有”,因为就在父亲遇害后不久,我回到凡尔赛庄园,去了他的办公室,找到了一封被人塞进门底下的信。那封给父亲的信上写着:
德·拉·塞尔大团长,
我通过我的密探得知,骑士团内部有某个人正密谋对付您。我请求您在今晚的入门仪式上保持戒备。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是你视为朋友的人。
愿洞察之父指引您,L
我写了一封给阿尔诺的信。在那封信里,我把父亲的死归咎于他。在那封信里,我告诉他,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但我没有把这封信寄出去。
但我对他的爱渐渐转变成了怨恨。我的童年好友和成年后的恋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闯入者,是夺走了我父亲关爱、随后又帮助别人杀死了他的可悲孤儿。
阿尔诺在巴士底狱。很好。我希望他把牢底坐穿。
1789年7月4日
韦瑟罗尔先生走不了太远的路。不仅如此,他的住处附近的土地——那里远离校舍和操场——实在算不上打理得太好;拄着拐杖在那儿行走相当费力。
但他仍然喜欢和来访的我一起散步。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很想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他想看看那头奇怪的鹿(它一直在林子里偷看我们);还是因为我们会走到那片阳光充足的空地,空地上还有可以歇脚的树桩,而这让我们想起了那段练习剑术的时光。
这天早上,我们来到那片空地上,而韦瑟罗尔先生感激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而我果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怀旧之情涌上心头:在那个时候,我的生活里有和他的剑术练习,还有和阿尔诺的玩耍时光。那时母亲也还活着。
我想念他们。我想念阿尔诺和母亲。
“负责送那封信的人是阿尔诺,是么?”过了一会儿,他问我。
“对。他本该把信交给父亲的。奥利维尔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信了。”
“所以他本该送信,但又没有送到。你对此有何感觉?”
我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受了背叛。”
“你觉得那封信也许能救你父亲的命?”
“我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你才对你的男友目前身在巴士底狱的事装聋作哑?”
我一言不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韦瑟罗尔先生抬起头来,面对着穿透树冠照下的阳光,光芒在他的胡须和合拢的眼皮上跳动,而他正以近乎快乐的笑容享受着这一天。接着,他点点头,感谢纵容他享受这份安静的我,随后伸出一只手。“再让我看看那封信。”
我从束腰外衣里取出信来,递给他。“您觉得‘L’是谁呢?”
韦瑟罗尔先生对着我扬了扬眉毛,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然后把它递还给我。
“我能想到的名字以‘L’开头的人,就只有我们的朋友,克雷蒂安·拉弗雷尼埃先生了。”
“但他是个乌鸦。”
“这么一来,是不是就代表‘乌鸦们密谋对付你的父母’的理论不成立了?”
我顺着他的思路考虑起来。“不,这意味着只有一部分乌鸦在密谋对付我的父母。”
他笑了几声,然后挠挠胡子。“没错。信里说的是‘某个人’。只是就我所知,目前还没人表现出争夺大团长之位的意思。”
“对。”我平静地说。
“噢,事实就是这样——现在你才是大团长,埃莉斯。”
“他们知道。”
“是么?你该不会在骗我吧。告诉我,你和你的顾问们开了几次会了?”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有理由哀悼。”
“没人反对这一点。只是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埃莉斯。整整两个月了,可你还没有处理过哪怕一件圣殿骑士团的事务。一件都没有。骑士团知道你是名义上的大团长,可你的表现完全没法让他们放心。如果发生政变——如果有别的圣殿骑士站出来宣称自己是大团长,噢,那他或者她眼下恐怕不会听到多少反对的声音,对吧?
“为你父亲哀悼是一回事,但你也必须为他争光。你是拉·塞尔家族这个世代的代表。也是第一位女性法国大团长。你必须站出去,证明你配得上这些称号,而不是整天待在自家宅邸里闷闷不乐。”
“但我父亲遇害了。如果我不去为他报仇雪恨,别人又会怎么看我?”
他短促地笑了笑。“噢,如果我说错了的话,请纠正我:你眼下这两件事都没在做,不是么?你的最佳方案是掌控骑士团,帮助它度过眼下的难关。次佳方案是拿出点拉·塞尔家族的干劲,让所有人知道你在追捕杀父仇人——或许会有人帮你找出那‘某个人’。最差的方案就是每天为你父母的死而继续消沉。”
我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首先,去联系拉弗雷尼埃。别提到那封信,但要告诉他,你希望开始管理骑士团。如果他对你的家族忠诚,多半就会亮出底牌。其次,我会给你找个副官。某个我确信我们可以信任的人。第三,你也该考虑去看看阿尔诺了。你应该还记得,杀死你父亲的人并不是阿尔诺。杀死你父亲的人是你的杀父仇人。”
1789年7月8日
我收到了一封信:
我亲爱的埃莉斯,
首先,我要为自己没能及时回信而致歉。我必须承认,你先前欺骗我信任的行为让我耿耿于怀,而这是没能回信的主要原因。但在反思之后,我意识到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而且说实话,我很感激你选择向我吐露心声,也在此向你保证,我已经接受了你的道歉。
我最感激的是,你把我弟弟的那些信记在了心里。这不仅证明我把信交给你的决定是正确的,而且我相信,如果我的弟弟还活着,他应该已经实现了部分想法——而我希望你能代替他实现。
我注意到你的恋人阿尔诺拥有刺客血统,而你与他相爱的事实对我们预想中的未来是个良好的征兆。我认为你有充分的理由质疑你父亲让他“弃暗投明”的计划,而我也同意你的质疑或许出于某些自私的动机,但这不代表你的做法就是错误的。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刺客们找到阿尔诺,他们或许就能说服他加入。你的爱人随时都可能变成敌人。
在这件事上,我有些或许对你有用的信息。在一份我只能称之为“刺客公报”的刊物上,刊载了一条消息。你应该明白,我通常是不会插手这类事务的:收到关于刺客活动的信息以后,我就不会再交给别人,这既是出于慎重,也是因为我对那些事并不关心。但这条消息或许对你意义重大。它提到了一位地位相当高的刺客,名叫皮埃尔·贝莱克,目前正被囚禁在巴士底狱。贝莱克说他发现了一个极具刺客天赋的年轻人。公报上提到,那位年轻囚犯的名字是“阿尔诺”。但我想你应该也明白,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只是巧合。这应该是条值得注意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