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说,“我只需要有个人帮我把他抬上马。”
那个年轻农夫照我说的做了。
等确认拉多克躺稳以后,我跨上马背,然后转身对上帮了我的那个小伙子的目光,冲他眨了眨眼。然后我就骑着马离开了。
我向前跑了好几英里。路上有很多行人,大多是想赶在天黑前回家,但他们对我视若无睹。或许他们断定我是个艰苦持家的妻子,正载着她喝醉的丈夫从酒馆回家。如果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好吧,在和拉多克有关的事上,我的确算是吃了很多苦。
架在我面前的那句身体发出一阵咯咯声,于是我下了马,把我的囚犯放在地上,伸手去拿水瓶,然后蹲坐在他身边。他的体臭侵袭着我的鼻孔。
“又见面了,”我对着睁开眼睛,茫然地打量我的他说,“我是埃莉斯·德·拉·塞尔。”
他呻吟起来。
拉多克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但他就像猫仔那样无力,蹲坐着的我可以只用一只手的指尖按住他,用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剑柄。
有那么一瞬间,他可怜巴巴地蠕动着身子,看起来就像个大孩子在闹脾气,而不是在尝试挣脱。
最后他放弃了挣扎,恶狠狠地看着我。“听着,你到底想怎样?”他用自尊受创的语气说,“我是说,你显然不想杀我,要不你早就动手了……”
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噢不。你救我该不会是为了享受亲手杀我的乐趣吧?我是说,这样太残忍,也太不正常了。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不,”我说,“我不会的。暂时不会。”
“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知道1775年的时候,是谁掏钱让你刺杀我和我母亲。”
他难以置信地哼了一声。“如果我告诉你,你就会杀了我。”
“你可以这么考虑: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会杀了你。”
他把头转向一旁。“那如果我不知道呢?”
“噢,那我就会折磨你,直到你告诉我为止。”
“但我完全可以随便说个名字,骗你放走我。”
“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就会再来找你,而且我找到了你两次,拉多克先生,我会找到你第三次,有必要的话,还会有第四第五次。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除非你的回答让我满意。”
“天哪,”他说,“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
“你想杀我和我母亲。”
“噢,没错,”他承认,“但我没有得手,不是吗?”
“是谁雇的你?”
“我不知道。”
我抬起一条膝盖,拔出剑来,贴在他的脸上,剑尖靠在他的眼球下方。
“除非雇你的是个鬼魂,否则你肯定知道你的雇主是谁。好了,是谁雇的你?”
他的眼球飞快地转动,仿佛在试图盯着剑尖。“我发誓,”他还想哄骗我,“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我把短剑往前略微一推。
“是个男人!”他尖叫起来,“巴黎的一间咖啡馆里的男人。”
“哪间咖啡馆?”
“普罗柯布咖啡馆。”
“他的名字是?”
“他没告诉我。”
我用剑划过他的右脸颊,留下了一道伤口。他尖叫起来,虽然我的内心有些退缩,但我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残忍——让人看起来就相信,我是那种不折手段的人。尽管我的心里涌出了不祥的预感,让我觉得这场长达十多年的追捕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我发誓。我发誓。我不认识他。他没告诉我名字,我也没问。我收了一半的钱做定金,跟他约好等活儿完成再拿另一半。不过当然了,我没有回去。”
我沮丧地意识到,他说的是实话:十四年前,有个无名氏雇了另一个无名氏做这份工作。故事到此为止。
我还剩下一招没用上,于是我站起身,手里的剑仍然对着他的眼睛。“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就只剩下为你当时的行为复仇了。”
他瞪大了眼睛。“噢,上帝啊,你要杀了我。”
“是的。”我说。
“我可以去查,”他连忙说,“我可以去查那个男人的身份。让我帮你去找他吧。”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权衡着什么,虽然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想杀他。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我没这么冷酷。
最后我说:“我会绕你一命,好让你遵守自己的承诺。但要记住,拉多克,我希望你六个月内给我回音——六个月。你可以在拉·塞尔家位于巴黎的宅邸找到我。无论有没有收获,你都必须来见我,否则在你的余生里,我随时都可能从阴影里突然出现,割断你的喉咙。我说得够清楚了么?”
我把剑收回鞘里,骑上挠挠。“往那个方向走两英里,你会看到一座镇子,”我说着,指了指,“六个月之内再见,拉多克。”
我骑着马离开。等到离开拉多克的视线范围,我才垂下双肩。
这场追捕的确不了了之了。经过了这一切,我发现自己离真相仍然那么遥远。
我还会再见到拉多克么?我很怀疑。我不确定自己那句话是不是空洞的威胁,但我清楚一个道理:就像人生中的很多事那样,这件事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1789年5月4日
我早早起床,穿戴整齐,然后走去拿放在小屋正门边的行李箱。我本想悄悄里溜出去,但等我来到门廊里,却发现所有人都到齐了:列文夫人和雅克;海伦和韦瑟罗尔先生。韦瑟罗尔先生伸出手来。我看着他。
“你的短剑,”他说,“你可以把它留下。我会帮你保养的。”
“可这么一来,我就没有……”
他伸出手,取来了另一把武器。他撑着拐杖,把剑递给了我。
“一把弯刀。”我说着,打量起刀刃来。
“的确,”韦瑟罗尔先生说,“一把优秀的搏斗用武器。轻巧易用,非常适合接近战。”
“它很精美。”我说。
“说得太对了。如果你能好好爱惜这把刀,它的精美就能保持下去。还有,别给它取名字,听到没?”
“我保证,”我说着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谢谢你,韦瑟罗尔先生。”
他脸红了。“要知道,你现在是个大人了,埃莉斯。而且你还救过我的命。你可以不用再叫我韦瑟罗尔先生了。你可以叫我弗雷迪。”
“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韦瑟罗尔先生。”
“噢,见鬼,随你的便吧。”他装作恼火的样子,趁机转过身,擦掉眼角的一滴眼泪。
我亲吻了列文夫人,感谢她为我做过的一切。她握住我的双臂,仿佛要用那双闪现泪光的双眼打量我。“我曾要求你从伦敦回来的时候有所转变,而你的表现让我引以为傲。你离开时是个愤世嫉俗的女孩,回来时却是个成熟的女人。你是王家学校的骄傲。”
我拨开雅克伸出的手,拥抱和亲吻了他,让他脸色发红。我瞥了眼海伦,立刻意识到他和她显然互有好感。
“他是个可爱的小伙子。”我亲了亲海伦,同时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敢打赌:如果下次回来的时候,你们还没在一起,我就吃了我的帽子。”
说到这个,我戴上了帽子,拿起行李箱。雅克走上前来,想要帮我提箱子,但我阻止了他。“非常感谢你,雅克,但我希望自己去马车那边。”
我也正是这么做的。我拿上我的行李箱,来到靠近王家学校大门的那条大路。校舍耸立在山坡上,注视着我:我曾经觉得那目光里满是恶意,但如今,我看到的只有宽慰和保护——而我即将离开这样的视线。
当然了,王家学校和我家的距离并不远。我才在车里没坐多久,马车就驶上了我家庄园前的那条林荫车道。在我的视野里,那座庄园仿佛一座耸立着角楼和塔楼的城堡,正俯瞰着朝四面八方绵延而去的花园。
奥利维尔在门口迎接我,等到进入庄园之后,仆人们也纷纷向我打招呼,其中几个是我非常熟悉的——包括贾丝汀,光是看到她,我那些关于母亲的回忆就像潮水般涌现——还有几个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我把行李箱放进房间,然后开始游览整个宅邸。我在上学时当然也回来过,所以这算不上什么久违的返乡。不过感觉上真的很像。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爬上楼梯,来到母亲的房间,走进她的卧室。
这些房间有人打理,但那些陈设全都保持原样,这让我有种她从未离开的错觉,而且那种感觉非常强烈,几乎压倒了我。我觉得她仿佛随时都会走进房间,看到坐在她床尾的我,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真为你骄傲,埃莉斯。我和你父亲都是。”
我在那张床上又多坐了一会儿,感受着她虚无的手臂搂着我的肩膀。我突然觉得脸颊微微发痒,这才意识到那是眼泪。
1789年5月5日
在凡尔赛的麦努斯-普莱西斯公馆的庭院里,国王宣布了三级会议的开始。这是自1614年以来,三个社会阶级——教士、贵族和平民——的代表第一次正式会面,偌大的穹顶会议室座无虚席,一排又一排满怀期待的法国人希望国王能提出些建议——任何建议——好挽救他早已深陷泥潭的王国。某些能够指明前进方向的建议。
国王演讲的时候,我就坐在我父亲身边。在会议开始前,我们两个还对国王怀有信心,但这种感觉很快消散无踪。因为在我们敬爱的领袖滔滔不绝的发言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内容,也没有给饱受压迫的第三阶级——也就是平民阶级——带来任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