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普莱斯顿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他最近的一首诗为什么会叫作《谁会眷恋没有星星的夜空?》了。”
“单看表面,你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写诗吧?”
普莱斯顿思考了一会儿。“不好意思,蒂凡尼,”他说,“但是你的脸色不太好。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你的脸色其实非常不好。要是你能变成别人来看看现在的你,你也会说你的状态非常差的。你看上去就好像根本没合过眼一样。”
“我昨天晚上至少睡了一个小时呢。前一天我还打了个盹!”蒂凡尼说。
“真的吗?”普莱斯顿说,毫不妥协,“除了今天的早饭之外,你上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
蒂凡尼现在仍然觉得轻飘飘的:“我想,我可能是昨天凑合吃过一顿吧……”
“是吗?”普莱斯顿问,“凑合吃一顿,打了个盹?好像没人能这么活命吧?这样下去人会死的!”
他说得对。她知道他说得对,可是这只是让事情更糟糕了。
“你听我说,我现在正被一个可怕的敌人追踪,凡是被他俘获的人,都会完全沦为他的傀儡。我必须和他较量!”
普莱斯顿很感兴趣地四处看了看:“他也能俘获我吗?”
想要毒药的人,自然会得到毒药,蒂凡尼想,普劳斯特太太,谢谢你教给我这么有用的一句话。“不,我觉得不会的。你必须是‘对’的那种人——哦,应该说是错的那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要的是性格中有邪恶因素的人。”
普莱斯顿头一次显得有点忧惧了:“我也干过一些坏事的,不瞒你说。”
尽管突然间觉得很疲惫,蒂凡尼还是微微一笑:“你做过的最坏的事是什么?”
“我有一次逛集市,从一个小摊位上偷了一包彩色铅笔。”他昂然地看着她,好像等着她尖叫着发出声讨,或是蔑视地对他指指点点。
她却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摇了摇头,问:“你那时候多大?”
“六岁。”
“普莱斯顿,我觉得我那个敌人可能永远都没办法侵入你的头脑。不说别的,在我看来,你的头脑太错综复杂,里面塞的东西太多了。”
“好吧,蒂凡尼小姐,不过你真的需要休息了,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吧。什么样的女巫能照顾其他人呢,如果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话?我记得有一句拉丁语‘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ies’,翻译过来就是‘谁来守护那守护者?’。”普莱斯顿滔滔不绝地说着,“放到我们这里,就是‘谁来照看女巫?’,也就是‘谁来关照那关照别人的人?’。此时此刻,这个人看起来只能是我。”
蒂凡尼彻底投降了。
城市中的浓雾像厚厚的帘幕,普劳斯特太太穿过这浓雾,匆匆走向阴森森、黑沉沉的丹迪监狱。她所到之处,连雾气都驯顺地向两边退避,等她走过之后,它们才再次合拢。
监狱长正在大门口等着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麻烦你了,太太。但是我们觉得,有件事最好先让你了解一下,然后再正式开始调查处理。我知道女巫们现在有点不受人欢迎,不过我们一直都是把你当家人看待的,你理解我的意思吧。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你父亲。他太能干了!用七点二五秒就可以吊死一个犯人!绝对的无可匹敌。再也见不到像他那样的刽子手了。”监狱长说,他变得严肃起来,“言归正传吧,太太,你待会儿要看到的那一幕,是我希望自己永远都别再看到的。它真的让人心里很乱。我想,到了这种时候,就非找你不可了。”
普劳斯特太太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把斗篷上的水珠抖掉,她能嗅出空气中悬浮的恐惧。远处传来了呼号声和哐啷哐啷的乱响——当一座监狱里出问题的时候,你总能听到这样嘈杂的声音。监狱,究其定义,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一大群人全都挤在一起,所有的恐惧、仇恨、忧虑、惊惶和虚妄一个摞在一个之上,你想喘口气都做不到。她把斗篷挂在门边的钉子上,搓了搓手:“你刚派到我们店里的那个孩子跟我说,有什么人越狱了?”
“是的,是第四区的一个犯人,”监狱长回答,“名字叫麦金托什,你还记得吧?他进来有一年左右了。”
“哦,对对,我记得,”普劳斯特太太说,“当初审判他的时候,只审了一半就审不下去了,因为陪审员都吐个不停。他的事确实恶心。可是从来没人能从第四区越狱呀。窗户上的栅栏不是钢做的吗?”
“栅栏都让他给掰弯了,”监狱长干巴巴地说,“你最好自己去看看。我们看了都心惊肉跳的——我实话实说啦。”
“我记得麦金托什不是什么大块头。”普劳斯特太太说着,随监狱长一起匆匆穿过阴湿的走廊。
“你说得没错,普劳斯特太太。他是个小矮个儿,很猥琐的一个人。下个礼拜就该上绞架了。牢房的栅栏硬是让他给拔了下来,那本来是身强力壮的人拿着撬杠都撬不下来的。然后他跳窗逃了出去,窗户离地面可足足有三十英尺呢。这绝对不正常,绝对有问题。可是他还干了一件事——我的天,那才可怕呢,光是想想我都想吐。”
一个守卫站在麦金托什曾经住过的牢房门口,但是在普劳斯特太太看来这实在没道理——麦金托什都不在了,何必还要派人把守呢。看到她走近,守卫恭敬地伸手碰了碰帽檐。
“早上好,普劳斯特太太。”他说,“能够见到史上最强刽子手的女儿,荣幸之至。他从业五十一年,从没有过一点失误。现在的刽子手特鲁伯,也是个不错的人,可是有时候他吊死的人还要在空中弹那么一弹,这就有点不专业了。你爸爸还有着大无畏的精神,见到罪有应得的犯人,就一定要把他绞死,绝不怕亡灵用什么地狱之火和恶魔之灾来报复他。你记着我的话,就算是恶魔之类的东西来了,他也会追上去把它们绞死的!七点二五秒就吊死一个人,多么出色的人才!”
普劳斯特太太却没有听他的话,她的眼睛盯着地板。
“让一位女士看到这么可怕的景象,确实太不应该了。”守卫接着说。
普劳斯特太太恍恍惚惚地答了一句:“弗兰克,有事务要处理的时候,女巫就不是什么女士了。”然后她嗅了嗅牢房里的味道,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骂得实在太难听,弗兰克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离奇,想不出是什么东西把他附体了?”
普劳斯特太太挺直了身板。“我不觉得有什么离奇的,弗兰克,”她严肃地说,“我知道是什么东西附到了他身上。”
浓雾涌向了街边的屋墙,为的是给普劳斯特太太让路。她正向着第十鸡蛋大街匆匆走去,在身后的一片晦暗中留下一个“普劳斯特太太形”隧道。
德里克正在恬静地品着一杯可可,他的妈妈伴随着一阵响亮的屁声冲了进来。他抬起头看了看,皱着眉:“你觉得那算不算是降B调,妈?我听着不像。”他伸手去柜台抽屉里拿调音叉,可是他妈妈却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我的扫帚呢?”
德里克叹了一口气:“在地下室里,你忘了吗?上个月你想修修它,可是矮人们跟你一报价,你就舍不得修了,还骂他们是一群诈骗犯,只配摆在草坪上给人当装饰品。还记得吗?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你从来也不用那把扫帚。”
“可我现在必须用,我要去一趟……乡下。”普劳斯特太太说着,看看周围塞满东西的架子,想找到一把能用的扫帚。
她儿子吃惊得直瞪眼:“你真的要去吗,妈?你一直说自己身体不行,去不了乡下的呀。”
“这一回是生死攸关的事情,”普劳斯特太太嘟囔着,“你说,我能不能去找有时候高有时候矮有时候胖莎莉借一把扫帚?”
“哦,妈,你真不应该这么叫她,”德里克责备地说,“她对潮汐过敏,才会那么变来变去的,那不能怪她。”
“反正她有扫帚就行了!哈!总归跑不掉。你给我备上几块三明治,好吗?”
“你搞这些名堂,都是为了上个礼拜来咱们店里那个女孩吗?”德里克怀疑地问,“我觉得她可没什么幽默感。”
他妈妈不理他,只顾在柜台下面翻着,最后找出一根大大的胶棒来。第十鸡蛋大街的零售商赚钱不容易,所以他们手头常备着类似于棒球棒那样的胶棒作为防盗措施。“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叹着气说,“我这辈子居然还会忙着做好事?我肯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做这种一点好处都捞不着的事!我真是不明白我自己,一点不明白。天知道我还会干些什么?是不是要帮人实现三个愿望了?如果我真的做起那种蠢事来,德里克,你一定要对准我的脑袋狠狠敲一棒子。”她把胶棒递给了他,“咱们的商店就交给你了。争取把橡胶巧克力和人造煎鸡蛋的销售量提上去一点,行吗?你可以跟顾客说它们是新式书签什么的。”
说完这些,普劳斯特太太就冲进了夜色。城市里的街巷每到夜晚都是危险的:有打劫的、偷东西的,还有其他种种坏人。但是当她走过的时候,他们纷纷退却了,隐匿到了阴暗处。因为,普劳斯特太太可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的指关节全都错位的话,就最好别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