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我真应该学会这一招,蒂凡尼想,我从前想要懂得火、懂得痛苦,可是我还应该懂得人心。我还应该学一学怎么把歌唱得好听一些……
歌声停止了,人们有点羞涩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奥格奶奶的靴子则已经跺得桌子砰砰响了:“跳起来,跳起来,白色的寿布抖起来;跳起来,跳起来,你听那笛子已吹起来……”她一边跳,一边这样唱着。
蒂凡尼想,葬礼上唱这首歌合适吗?嗯,当然合适啦!曲子非常棒,歌词还告诉我们,终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去,但是——别忘了,这点很重要,那就是我们现在还活着。
奥格奶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抓了艾格牧师一把,还带着他转个圈,嘴里唱着:“切莫让牧师把死神拦在你门外。”他还真是有风度,对她微笑了一下,和她共舞起来。
人们鼓起了掌——蒂凡尼绝没想过葬礼上会出现这种场景。她希望,哦,她真心希望自己也能像奥格奶奶那样,当个明白人,明白怎么把人们的沉默锤炼成欢笑。
然后,随着掌声的止息,一个男声唱了起来:“在那山谷里,远离人世间,低下你的头,听那风在吼……”谁能想到中士会有这银子般的歌声?在他面前,一切的沉寂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了。
奥格奶奶来到蒂凡尼所在的地方:“嗯,看样子我给大家暖场的效果不错。听见了吗?他们都在清嗓子呢。我看等到天黑的时候,就连牧师也会唱起来的!我还可以去再喝一杯。唱歌挺费嗓子的。”她挤了一下眼睛,对蒂凡尼说,“咱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女巫。只是这一点做起来容易,记起来难。”
这就是魔法:大厅里的人们,本来互相都不怎么熟识,因为这魔法的力量,他们却意识到,不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而此时此刻,明白这一点也就足够了。就在这时,普莱斯顿拍了拍蒂凡尼的肩膀。他脸上带着一种怪怪的、有点紧张的笑容。
“对不起,小姐,但是很不巧,我现在当班,有件事必须通知你——咱们这里又来了三位客人。”
“你把他们带进来不就行了吗?”蒂凡尼问。
“我很想把她们带进来,小姐,只是她们现在卡在屋顶上了。而且三个女巫一起破口大骂还是很吵的,小姐。”
如果有人曾经破口大骂,等到蒂凡尼来到的时候,她们的力气显然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蒂凡尼是从最佳位置上的一扇窗户钻出去的,她爬到城堡的铅皮房顶上,这里可供抓扶的东西不多,雾气还很重。她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一路爬过去,靠近了那几个嘟嘟囔囔的人影。
“你们有谁是女巫吗?”她问。
一个没好气的声音穿透浓雾传了过来:“要是我说没有,天杀的,你会怎么办呢,蒂凡尼·阿奇小姐?”
“普劳斯特太太?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儿抓着石头怪兽不敢动呀!赶快把我们救下去,好姑娘。我可不想待在这种地方,我这位同伴,哈本斯坦斯太太也有点想上厕所了。”
蒂凡尼又往前爬了一点,她非常清楚自己稍往旁边挪一丁点儿就会直接摔下去:“普莱斯顿去帮咱们拿绳子了。你们的扫帚带来了吗?”
“扫帚跟一只羊撞上了。”普劳斯特太太说。
蒂凡尼现在才刚刚认出她来:“你们飞在天上还能跟羊撞上?”
“要么就是一只母牛,或者别的什么。那些呼哧呼哧叫的东西是什么?”
“你们撞到飞刺猬身上了?”
“不是,是这样的,我们飞得很低,想给哈本斯坦斯太太找一片灌木丛。”雾中传来一声叹息,“都是因为她身子不舒爽,倒霉的家伙。我们一路上找了好多灌木丛,停下来好多次,没骗你!你知道吗?每一座灌木丛里都不太平,有东西蜇你,咬你,踢你,尖叫,大吼,扑哧扑哧响,放屁放得震天响,满身是刺,想把你撞倒,或是拉一大堆便便!你们这地方没有便盆吗?”
蒂凡尼吓了一跳:“有是有的,可是野外没有!”
“如果有的话,情况会好很多,”普劳斯特太太说,“我好好的一双靴子都毁掉了,真倒霉。”
雾中传来一阵哐啷声,蒂凡尼欣慰地听到了普莱斯顿的声音:“我把这扇旧的活板门撞开了,女士们,你们愿意往这边爬过来吗?”
活板门通往一间卧室,昨天晚上肯定是有一位女士在这里休息过。蒂凡尼咬住了嘴唇:“我觉得这是公爵夫人的房间。拜托什么都别碰。你不惹她,她都已经很难缠了。”
“公爵夫人?听起来挺厉害的嘛,”普劳斯特太太说,“我想问一下,是哪个公爵夫人?”
蒂凡尼回答:“吉普赛克公爵夫人。你见过她,就是咱们在城里惹上麻烦那次。还记得吗?在国王头酒馆门口。她们家族有好大好大一片庄园,离这里差不多有五十英里的样子。”
“那倒是挺好的,”普劳斯特太太说着,听起来她好像有那种意思:其实那么一点家当也没什么好的,虽说还是有点意思吧,如果换一个人来看,人家可能都会觉得这么一个乡下公爵夫人挺稀松平常的。“我记得她,我还记得我回家以后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夫人?’你对她有什么了解吗,好孩子?”
“呃,她女儿跟我说,在她嫁给公爵以前,一场可怕的大火把她家全都烧光了,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所有的财产也都没了。”
普劳斯特太太的脸色一下明朗起来,只不过那种明朗很像是来自刀锋上的光芒。“哦,是吗?”她说着,声音甜如糖蜜,“想想吧。我真是期待着再见到那位夫人,好好地慰问慰问她……”
蒂凡尼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秘,只是她没工夫去探究,她还有些别的事需要问一问,“呃……”她这样说着,看着那位个子特别高、使劲想躲到普劳斯特太太身后的女巫。普劳斯特太太转过身来说:“哦,我的天,我的礼貌又哪里去啦?我知道,我这个人总是不太讲礼貌。蒂凡尼·阿奇,这位是坎布里克小姐,大家又叫她‘有时候高有时候矮有时候胖莎莉’。坎布里克小姐现在是哈本斯坦斯太太的学生,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位太太——她急匆匆跑下楼,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至于有时候高有时候矮有时候胖莎莉呢,她对潮汐特别过敏,可怜的姑娘。因为只有她才有一把能飞的扫帚,她又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她的老师,我就只好把她们两个一起都带来了。唉,保养扫帚真不容易。好了,你也别为有时候高有时候矮有时候胖莎莉担心,过几个小时她就能恢复正常身高——差不多是五英尺。当然了,个子高的时候,她的头动不动就撞到天花板上,也挺苦恼的。对了,有时候高有时候矮有时候胖莎莉,你最好现在就追过去,看看你的老师怎么样了。”
她挥了挥手,那个年轻一些的女巫赶快跑掉了,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普劳斯特太太下的命令,可是容不得别人违抗的。然后她转过身来面对蒂凡尼,说:“追踪你的那个东西,现在搞到一具身体了,小姐。他钻到了一个杀人犯的身体里。那个犯人一直关在丹迪监狱里。有件事你知道吗?他在越狱之前,还弄死了自己养的金丝雀。丹迪监狱里所有的重犯都养金丝雀,他们从来不会伤害它们的。因为那纯属不能干的事。遇到监狱里骚乱的时候,一个犯人可能会对准另一个犯人的脑袋用铁杠子乱敲,但他永远都不会伤害金丝雀。因为那样实在太邪恶了。”
这样的开场白有点奇怪,但普劳斯特太太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说无关紧要的话,也不怕自己说话吓着别人。
“我就猜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蒂凡尼说,“我知道会这样的。那个犯人长什么样?”
“他嘛……我们一路上跟踪他,跟丢了好几次,”普劳斯特太太说,“都是因为要解手什么的。也许他已经闯到谁家去抢了些更好的衣服吧,这个我也说不好。鬼魅人是不会在意那具身体的。他会把它用到报废为止,或者是在它坏掉之前就找到更合适的新宿主。我们会留心他那边的动静。哦,这一带就是你的地盘?”
蒂凡尼叹了一口气:“对,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而他就在我的地盘上追猎我,好像狼追羊羔一样。”
“是啊,为了一方百姓着想,你最好快点干掉他。”普劳斯特太太说,“一只狼如果饿急了眼,是什么都会吃的。至于现在呢,阿奇小姐,你的地主之谊哪里去了?我们身上又潮又冷,听声音,楼下可是有吃有喝,我猜得对吗?”
“哦,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而且真是麻烦你们,跑这么远来通知我。”蒂凡尼说。
普劳斯特太太挥了挥手,好像那不值一提:“我想,飞了这么远的路,有时候高有时候矮有时候胖莎莉和她老师肯定想吃点东西了,我却只觉得累。”她说完,就往后一倒,躺到了公爵夫人的床上,只剩两只靴子伸在床外边,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这可把蒂凡尼吓得不轻。“这个公爵夫人,”普劳斯特太太说,“又给你找什么新麻烦了吗?”
“嗯,当然了。”蒂凡尼说,“除了国王,她谁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就算是见到国王,我估计她心里也不一定真的有多敬重他。她对自己的女儿也很霸道。”她补充了这么一句,又想了一下,说,“她女儿还是你的顾客呢。”然后她就把丽迪莎和公爵夫人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普劳斯特太太,因为普劳斯特太太是那种人,那种你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想把什么都告诉她的人。普劳斯特太太越听,脸上的笑意越明显,蒂凡尼不需要魔法就能猜出来,公爵夫人可是要有点苦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