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不,肯定是斯卜洛思小姐在你之前就把它拿走了。”蒂凡尼说,“那个护士可真讨厌!我不是心疼那笔钱,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拿什么钱!倒是她,那么贪心,可能还以为文件夹里有什么重要的契据吧!”
蒂凡尼匆匆回到了大厅,四处张望着。罗兰现在是男爵了,从方方面面讲都是如此。人们出于尊敬围在他身边,说着客套话,诸如:“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他也是尽享天年了。”“至少他没受什么罪。”等等,每到葬礼之后人们不知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就会说这些话。
蒂凡尼有意向着男爵走去,有人把手搭到了她的肩头上。她停住了脚步,顺着胳膊往上看去,看到了奥格奶奶的脸。她端着一壶啤酒,那是蒂凡尼见过的最大的一只酒壶。更准确地说,她注意到壶里的酒只剩下一半了。
“这场葬礼办得不错,”奥格奶奶说,“当然啦,我从来都不认识老男爵,但是听起来他是个好人。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蒂凡尼,你最近还好吗?”
蒂凡尼看看她坦诚而含笑的眼睛,然后转脸看到威得韦克斯奶奶严肃的面容和她的帽檐。她又一次对她们鞠了一躬。
威得韦克斯奶奶吃力地清了清嗓子:“我们这次来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孩子,我们只是护送一下国王他们。”
“对对,我们来这里绝对不是为了鬼魅人的事。”奥格奶奶轻快地跟着说。听起来就像她老糊涂了,说漏了嘴一样,蒂凡尼还听到威得韦克斯奶奶不满地哼了一声。但是,一般来说,每当奥格奶奶一不留神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傻话时,其实都是她事先筹划好了要这么做的。蒂凡尼知道这个,奥格奶奶肯定也知道蒂凡尼知道,蒂凡尼也知道她知道。女巫通常都是这样行事的,只要大家保持心照不宣,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挑战,我会处理好的。”蒂凡尼说。
这一听就是一句好傻的话。要是有一些年长的女巫站在她这边,会对她很有帮助的。可是那像什么样子呢?她才刚当上这里的女巫,更要自尊自强才行。
你不能说“我不怕什么,反正原来我也应付过困难和危险”,之所以不能这么说,是因为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重要的是今天你能做些什么。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才关系到你的尊严和风范。
此外,年龄也是个必须考虑的因素。也许再过二十年,她若是向别人求助,大家会想:哦,哪怕是一个经验如此丰富的女巫,也会遇到不寻常的难题。然后别人就会自然而然地伸出援手。可是现在,如果她求助的话,嗯……大家当然也会帮忙了。女巫们通常都会帮助自己的同行。但是每个人都会想:她真的够格当女巫吗?她就不能靠自己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能坚持下来吗?谁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人人心里都会有想法。
所有这些念头都在瞬间一闪而过,蒂凡尼眨了眨眼睛,看到其他女巫都在望着她。
“一个女巫最可靠的朋友还是她自己。”威得韦克斯奶奶说,她的表情很严肃。
奥格奶奶点着头,补充说:“求人不如求己,我也一直这么说。”看到蒂凡尼的表情,她笑了笑,“你以为只有你要对付鬼魅人吗,孩子?你威得韦克斯奶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对付过他,她三下两下就把他赶回老家去了,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明知道没什么用,但蒂凡尼还是想试一试,她转向威得韦克斯奶奶,问:“您能告诉我一点什么小窍门吗,威得韦克斯太太?”
威得韦克斯奶奶已经向着自助餐桌走去了,听到蒂凡尼的话,她停下脚步,说:“相信你自己。”她又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带着一副沉思的模样说:“只能赢,不能输。”
奥格奶奶在蒂凡尼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浑蛋,但我听说他够坏的。好啦,还是说说别的吧,害羞的新娘子今天晚上要举办‘小母鸡脱单晚会’吧?”她挤挤眼睛,把壶里最后一点酒都灌进了嗓子里。
蒂凡尼快速思考了一下。这个奥格奶奶果然爱交际,花样多。蒂凡尼都不太清楚她说的那种晚会是什么,不过她想起普劳斯特太太店里的一些商品,好像对这种晚会的实质猜出了个大概,如果是由奥格奶奶来操办的话,晚会上肯定也少不了酒。
“我觉得,白天刚举办过葬礼,晚上就开那种晚会,可能不太好吧,你觉得呢,奶奶?但是我想,要是有人能和丽迪莎聊一聊,可能会挺好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她是你的好朋友吧?我觉得你自己跟她聊一聊会比较好。”
“我跟她聊过了!”蒂凡尼辩白着,“可是她好像不太相信我说的话。你去跟她说就不同了,你可是结过至少三次婚呢!”
奥格奶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看咱们说得真是够多的了。好吧。可是新郎那边怎么办呢?他的‘公鹿脱单晚会’什么时候举办呀?”
“啊,这种晚会我听说过!就是他要被朋友们灌醉,带到好远的地方去,再被绑在树上,然后呢……有时候大家是往他身上刷油漆,不过一般都是把他扔到猪圈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因为‘公鹿脱单晚会’一般都比‘小母鸡脱单晚会’搞笑。”奥格奶奶说着,眼里有光坏坏地一闪,“新郎官有什么好朋友吗?”
“嗯,有一些别的大户人家来的贵族男孩,不过罗兰真正熟识的都是我们村里的人。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知道吧?只是我们谁也不敢把男爵扔到猪圈里去!”
“那你的男朋友呢?”奥格奶奶指了指普莱斯顿,他正好站在旁边。他好像总是待在她旁边。
“你是说普莱斯顿?”蒂凡尼说,“我觉得他和男爵好像不太熟,而且再怎么说……”她忽然停住了,想了一下:男朋友?她转头看看奥格奶奶,这位老奶奶正把手背在背后,抬头望着天花板,一副天使般的表情——只不过是那种和恶魔战斗过的天使。这就是奥格奶奶。每当涉及到内心情感问题的时候——或者应该说是涉及到任何问题的时候——你都糊弄不了奥格奶奶。
可是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蒂凡尼心里固执地这么说着。他只是个朋友而已,碰巧是个男的。
普莱斯顿走上来,在奥格奶奶面前摘掉了头盔。“夫人,身为一个军人,我恐怕是不能对自己的长官动手的。”他说,“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将会很乐意把他扔进猪圈。”
听到他这样缜密的回答,奥格奶奶很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对蒂凡尼挤了一下眼睛,害得她整个人都羞红了。现在奥格奶奶笑了起来,嘴巴咧得能塞进一个南瓜。“哦,天啊!哦,天啊!哦,天啊!”她说,“我看得出来,这个地方需要来点乐子。谢天谢地我来到了这里!”
奥格奶奶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可是如果你听不得什么出格的言语,那么她说话的时候你最好是用手指头把耳朵堵住。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太出格了,对不对?于是,蒂凡尼说:“奥格奶奶,现在找乐子真的好吗?咱们这可是在葬礼上!”
可奥格奶奶从来不会因为受到指摘而动摇:“他生前是个好人,没错吧?”
蒂凡尼犹豫了一小会儿,说:“他一辈子都在不断完善自己。”
奥格奶奶明察秋毫:“哦,不错,肯定是你奶奶教会了他懂礼貌吧。他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个特别好的人了,对不对?很好,人们会深深地怀念他吗?”
蒂凡尼努力克制住哽咽的感觉,说:“是的,所有人都会的。”
“那么你呢?他去世的时候,你帮他减轻痛苦了吗?”
“奥格奶奶,如果要我自己来说,我觉得他走得相当安详。没有哪个人的离世能比他更完美了——除非他不离世。”
“很好,很好,”奥格奶奶说,“那你知道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歌吗?”
“哦,知道呀!是《云雀婉转歌唱》。”蒂凡尼回答。
“啊,我想在我们那里,大家都把这首歌叫作《欢欣雀跃》的。好,跟我唱起来,好吗?咱们很快就能把所有人的情绪都调整过来。”
说完,奥格奶奶一把抓住过路的一个侍者的肩膀,从他托盘上拿起满满一壶酒,跳上一张桌子,轻快得像个小姑娘。她用军官一般的大嗓门爽利地喊起来:“女士们,先生们!为纪念我们的老朋友、已故男爵生得幸福、走得安详,我应邀献唱他生前最爱的一支歌曲。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都来和我一起唱!”
蒂凡尼着迷地听着。奥格奶奶真是有才,一个人就能营造出音乐大师讲习班的效果。而且面对陌生人,她总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好像跟人家认识多少年了似的,而别人也就真觉得是这么回事。现在,听到这个只剩一颗牙齿的老太太发出这么嘹亮的歌声,才听到第二句,人们就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大声唱起来,等到第一段唱完的时候,歌声的效果已经好得像一个合唱团了,而奥格奶奶就像团里的领唱。蒂凡尼哭了,透过点点泪花,她看到一个身穿崭新呢子外衣的小男孩(衣服还有点臊乎乎的味道),跟着他的爸爸在另一片星空下散步。
然后她看到人们脸上都挂着泪痕,就连艾格牧师和公爵夫人也不例外。余音袅袅,饱含着对逝者的怀念,大厅好像也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