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不过事情当然也不可能长久这样下去。有些人很好愚弄,有些人很容易受到恐吓,但也有那些比较有脑子、胆子也不是那么小的人。所以最终,鬼魅人还是在人们的唾弃声中被逐出了人间。人们唾弃他,就像唾弃垃圾——他本身也就是垃圾。”
“可是他并没有真正毁灭。这是因为他对一切魔法都怀着切齿的仇恨,这种恨太深了,结果,即便他的躯壳都不复存在了,他的仇恨却仍然活着。他已经没有皮囊,也没有骨骼,只有他的怒火还燃烧不息。现在的他可能就像个鬼魂,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找到一个能够接纳他的宿主。世上还真就有这种心思歹毒、情愿和他同流合污的人。他们不去正面挑战恶势力,却甘心躲在恶势力的暗影里,搞一些为虎作伥的勾当。有一本书叫作《女巫的烈焰》,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专门为鬼魅人写的。”
“当鬼魅人侵入一个人的躯体以后——信不信由你,在过去,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相信,只要和他串通一气,他们的野心就会实现——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很快就会发现,事情再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他们会沦为他的一部分,然后他们终将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不得解脱,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可是当他们发现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渴望毒药的人自会得到毒药。”蒂凡尼说,“可是据我看来,就算你不欢迎他,这个鬼魅人也照样能闯到你身体里去吧。”
“嗯,真不幸,”史密斯小姐说,“我只能说‘你猜对了’。大家都说你精明,果然没错。眼下,这个鬼魅人完全处在没有宿主的状态。所以你在他那里看不到什么实质的东西,也触及不到什么。虽说他的每一任宿主都会被他害死,他自己却始终不灭。现在他没有躯体,就随风飘荡。我想他可能也算是处在某种休眠状态吧,如果他真的在休眠,那么我知道他会梦见什么。他梦见的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巫,她是所有女巫中法力最强的一个。当他想起她的时候,心里就涌起了那样强烈的仇恨,根据橡皮筋理论,这种仇恨在整个宇宙里兜了一圈,然后从另一个角度拐回来,结果倒变得像是爱了。他想要再见到‘她’。可如果真的再被他见到,她就必死无疑了。”
“有一些女巫曾经以血肉之躯挑战过他。她们有的成功了,击败了他;有的则失败了,牺牲了。后来有一天,有个名叫蒂凡尼·阿奇的女孩,因为任性惹出麻烦,不得不亲吻冬神。在她之前,从没有人做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事,鬼魅人也受到惊扰苏醒了。”史密斯小姐放下了她的茶杯,“作为一个女巫,你应该是无所畏惧的,你知道吧?”
蒂凡尼点点头。
“很好,蒂凡尼。可是现在你必须学会畏惧,而且是有理智约束的那种畏惧。我们总觉得头部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地方,大脑像宝座上的国王一样统领着全身。可是身体其实也很强大,没有身体的话,头脑也不能独自存在。如果鬼魅人侵占了你的身体,我觉得你就没有什么胜算了。他和你见过的任何敌人都不一样。如果被他捕获,你最后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而在你尚未死去之前,你是属于他的,这一点更可怕。相比之下,死亡都成了一种令人向往的解脱了。好了,我帮你对情况作个总结吧,蒂凡尼·阿奇小姐——他苏醒了,他到处飘荡,他寻找着‘她’,他认为‘她’就是你。”
“哎,至少我们是把她给找着了,”罗伯说,“她就在那个烂糟糟的垃圾堆里。”
菲戈人张着嘴,站在那个冒着泡、流着脓、乱七八糟的“虚无之家”面前。各种神奇的东西扑通扑通地掉落着、旋转着,要么就是在成堆的破烂底下砰砰地爆裂着。
“谁要进去谁就是找死。”小亚瑟说,“绝对是死定了!你们真是全都要完蛋了。”
“噢,没错,我们早晚都要完蛋的。”罗伯快活地回答。他嗅了嗅:“那股臭味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罗伯,那是我。”傻伍莱说。
“咳咳,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味儿。”罗伯说,“我觉得这种臭味好像在哪里闻过。哦,对,是那个会走路的怪家伙,我们在路上闻到过它的。你想起来了吗?他穿了一身黑,眼球那个部位什么都没有。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闻死了。我想起来啦,他还用特别坏的字眼骂咱们的大块头小巫婆来着。我的珍妮让咱们一定要近距离守护大块头小巫婆的。呸,我想这个黑衣服讨厌鬼真该好好洗个澡了。”
小亚瑟的话加速了事态的恶化,他说:“好啦,罗伯,你不能擅自闯到那里去,那是违法的,看到没有?”他指着一块颇有年头、坏了一半的标志,上面的字迹仅仅是依稀可辨:“严禁通行。奉命告之。”
罗伯瞪着它看了一会儿,“唉,这可真是让我别无选择了。”他说,“你这么一啰唆,倒让我想起来咱们都已经死了【26】。所以,管它呢,冲啊!”
蒂凡尼有好多问题想问,不过她真正问出口的只有一个:“要是我被鬼魅人捉住了,会怎么样?”
史密斯小姐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呃,我想对他来说,就像他和你喜结良缘了一样。可是对你来说呢,你就像死了一样。不,比死了还要可怕,因为你会被囚禁在他内部,眼睁睁地看着他利用你的魔法和本领去伤害你身边的人。哦,纸杯蛋糕全都吃完了吗?”
我一定不能流露出害怕来,蒂凡尼告诉自己。
“我很高兴你这么想。”史密斯小姐大声说。
蒂凡尼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可不能这么偷窥别人的心思,史密斯小姐!”
“我明明记得蛋糕还剩一块的。”史密斯小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才对呢,蒂凡尼·阿奇小姐。”
“你知道,我打败过一个‘蜂怪’。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的家人呢?还有你认识的那么多人呢,他们怎么办?让他们稀里糊涂就成为牺牲品吗?你不明白问题有多严重。鬼魅人并不是人,他曾经是,可现在他连鬼魂都算不上。他现在只是一种理念。不幸的是,这种理念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嗯,但是他接近我的时候,我能察觉得到,”蒂凡尼深思着说,“我能闻到他的臭味,比噼啪菲戈人还臭。”
史密斯小姐点了点头:“是的,那是从他思想里散发出来的腐朽的味道——信念和行动上的双重腐朽。你的头脑捕捉到这种气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把它归入‘臭味’的行列。所有懂魔法的人都能闻到这种气味;普通人闻到这种味道就会受到感染,变得有点像鬼魅人。所以他走到哪里,就能把麻烦带到哪里。”
蒂凡尼很清楚她说的麻烦是什么,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鬼魅人复苏之前。
在记忆里的画面中,边缘被烧焦的纸片在深秋的风中飘飘摇摇,风在绝望地叹息。最可悲的是,唉,最可悲的是,她仿佛还能闻到那种刺鼻的酸味,是老旧的书页被烧着以后散发出来的。碎纸在无情的风中颤动,就像遭受击打的蛾子,残损了,却仍然挣扎着想要起飞。
那些纸上印着星星。
当时,人群躁动着涌来,把那个倒霉的老妇人从她的破屋里揪了出来。她唯一的罪名,据蒂凡尼来看,仅仅是她老得掉光了牙,身上又有尿臊味。他们扔了石头,砸烂了她的窗户,砸死了她的猫。而他们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人,是她一直认识的人,是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邻。可就是他们,做出了这些可怕的事。时至今日,他们自己都不愿再提起这些,好像那一天不曾存在过一样。也就是在那一天,口袋里装着烧焦的、画有星星的纸片,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蒂凡尼,却毅然决然地承担起了一个女巫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说还有其他女巫挑战过他?”她向史密斯小姐问道,“她们都是怎么做的?”
“袋子里肯定还有一块蛋糕的,那个袋子上还印着面包店的名字呢。你不会坐在它上面了吧?”史密斯小姐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她们都是强大的女巫,懂得该怎么做。她们能抓住一切机会、利用一切手段。我想,她们还能在鬼魅人把她们看透之前,抢先把他看透。我往回追溯了很多很多年,专门去打探这个鬼魅人的情况,”她又说,“有一点我是搞清楚了,那就是:要想消灭他,你必须用计谋,你必须比他还狡诈,才能打败他。”
“他可能也没那么狡猾吧,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花费这么长时间来找我。”蒂凡尼说。
“哦,这一点倒是很可疑,”史密斯小姐说,“你应该好好想一想,我倒觉得他找到你有点太轻易了,只不过用了两年多而已。要么就是他实在太聪明——可是说实话,他现在连个躯壳都没有,哪里来的聪明的头脑——要么就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把他的注意力引向了你。要我猜的话,很可能是别的什么会魔法的人干的。你认识什么女巫可能跟你有仇吗?”
“没有。”蒂凡尼说,“那些跟鬼魅人交手过的女巫,还有谁是活着的吗?”
“有。”
“这样的话,要是我找到她们——也许她们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他很狡诈。他怎么会在同样的地方摔两次跟头呢?你必须自己想一个全新的办法来对付他,你从前的那些老师也会这么跟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