碟形世界5:实习女巫和午夜之袍——BY:特里·普拉切特
“‘前后反过来’是什么意思?”普劳斯特太太问。
“我的意思是它一百八十度地翻转了。”警员耐心地回答,“我刚才从那儿经过的时候,还听见人们给它起了个新名字。”
蒂凡尼皱起了眉头:“什么名字……不会是管它叫‘国王的脖子’吧?”
哈德克警员微笑了一下:“哦,好的,小姐,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我听见的那些人给它起的新名字可是要粗俗许多,他们管它叫‘国王的——’”
“我可听不得下流话!”普劳斯特太太严厉地说。
真的吗?蒂凡尼想,你家商店半个橱窗里摆的都是一些儿童不宜的东西,还有其他种种神秘物件,我都没来得及看清,你还说这种话?好吧,但如果所有人都一个样,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很奇怪,尤其是如果大家都像普劳斯特太太这样的话。
她能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噼啪菲戈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其中傻伍莱的声音比平时更响了:“我告诉过你们的,我没告诉你们吗?我说了,房子给组装反了,我说了的。可是没用,你们不听我的!我这个人可能搞笑一点,但我并不傻。”
“国王头”,或者随便你把它叫作国王的哪一部分生理构造都可以,距离警署并不远。可是走到离它将近三百英尺的地方,两位女巫就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很多人还端着大酒杯,她们只能费力地从他们中间挤过去。普劳斯特太太和蒂凡尼穿的都是底子上钉着平头钉的大皮靴,这方便了她们快速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路。终于,在她们眼前出现了那间酒馆,因为找不出更好的词来称呼它——若是问噼啪菲戈人,他们肯定会用别的一个字眼来描述它,对,他们会毫不迟疑地说出那个字眼——我们就还是把它叫作“国王的后背”吧,现在她们总算是到了它跟前。有个人正站在它的后门外(现在这扇后门被当作前门来用了),一手收钱,一手端起一杯一杯的啤酒递出去,这就是威尔金先生,酒馆的老板。他的神态就像一只赶上了天降老鼠雨的猫。
每过一会儿,他就要停下手中崇高的事业,跟一位女士聊两句。她瘦瘦的,看着挺精明强干,正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普劳斯特太太推了推蒂凡尼:“看见她了吗?那是《时报》记者克丽丝普洛克小姐,还有那边那个——”她指着一个身穿警服的高个子男人,“看那个,正跟她聊天的那个人,那就是城市警察署的总指挥维姆斯,是个正派人,就是脾气急,认死理。这下要有好戏看了,他对国王什么的向来不买账。我们安卡·摩波最后一个国王的脑袋就是他祖先砍掉的。”
“真可怕!那个国王是罪有应得吗?”
普劳斯特太太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嗯,要是人们真的在王宫地牢里发现了那些东西,那他被砍掉脑袋就是绝对的罪有应得。不过维姆斯指挥官的那个祖先还是受到了审判,大概砍掉国王脑袋这种事总是会招来非议吧。他受审的时候,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个禽兽就算有一百个脑袋,我也要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都砍掉才能住手。’人们只当他是认罪服法了,于是就绞死了他。后来,过了好久,他们又为他竖了一座雕像。所以你看,人性是多么无常。他的外号叫‘石头脸’,你也看得出来吧,这个面部特征是他们的家族遗传。”
蒂凡尼确实看出来了,因为指挥官正向她这边走来,看他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是那种人——那种有许多事要做,而且每一件都比他眼下要做的这件事更要紧的人。他向着普劳斯特太太点了点头,略表敬意,然后,他带着掩饰不住的愠怒,瞪着蒂凡尼。
“酒馆变成这样,是你干的吗?”
“当然不是,先生!”
“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先生!”
指挥官皱起了眉:“小姐,如果一个盗贼入室盗窃之后,又回去把他偷的东西都放归原位,盗窃的罪名仍然成立,你明白吗?如果一栋房子,还有它里面的东西都遭到了严重破坏,第二天早上却变得完好如新,只是前后位置颠倒了,那么当初破坏它的那些人——外加与此有牵连的所有人——不管怎么说,都还是罪犯。只是我不知道这应该定个什么罪名,说句心里话,我也不想和这种倒霉事有半点瓜葛。”
蒂凡尼眨了眨眼睛。那最后一句话并不是她听到的——不是靠耳朵听到的,可它却还是在她脑海中萦绕,那一定就是所谓的“漏网心思”吧!她瞟了普劳斯特太太一眼,后者正在开心地点着头,在蒂凡尼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普劳斯特太太的漏网心思,那是简短的一声“没错”。
表面上,普劳斯特太太则是在大声说:“指挥官,要我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据我观察,只能说,自从酒馆成了‘国王的后背’以后,威尔金先生的生意更红火了,你要再让它变回‘国王头’,他还不一定乐意呢。”
“没错!”酒馆老板跟着喊了一声,他正忙着把一堆一堆的钱扒拉到包里。
维姆斯指挥官还在眉头紧锁,蒂凡尼又捕捉到了他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的想法:“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休想再有国王什么事!”
普劳斯特太太又插话了。“给这个酒馆正式改名叫‘国王的脖子’怎么样?”她说,“你看这个招牌上画的国王又是头皮屑,又是油腻腻的头发,还长了个大红疙瘩,真恶心。”
让蒂凡尼觉得好玩的是,指挥官还是那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听到他心里乐颠颠地说着:“好名字!”为了尽可能地巩固胜利,普劳斯特太太此刻又发话了:“咱们安卡·摩波可不是个一般的地方,维姆斯先生。夏天,这里的河流都会着火,天上还会有鱼和床架像下雨似的落下来。所以,在这么神奇的大背景下,你想想看,一座酒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转,又算什么呢?来这里消遣的客人也都会转身嘛!对了,你的小儿子最近还好吗?”
这看似无心的一问让指挥官有点措手不及:“哦!他……哦,我……他很好。哦,是的,他一切都好。你说得对,他喝了汽水,打了嗝儿,然后就好了。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说句话,普劳斯特太太?”他那样不客气地看了蒂凡尼一眼。一看就知道,他所说的“私下”肯定没有把蒂凡尼包括在内,于是蒂凡尼小心地穿过欢闹的人群——这帮人未免闹得太厉害了,他们正聚在“国王的脖子”酒馆前等着拍照留念呢——噼啪菲戈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躲在那里听着罗伯对他们发号施令——当无事可做的时候,噼啪菲戈人也会听一听自己首领的话。
“好啦好啦,”罗伯说,“你们这些捣蛋鬼,是谁又往这个酒馆招牌上画了个脖子?我记得这个招牌原来不是这样的。”
“肯定是伍莱干的,”大扬说,“他以为只要他画了脖子,别人就会以为这个招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谁让他笨呢。”
“有时候笨也有笨的好处。”蒂凡尼说着,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看了一下……哎呀,他在那里。那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他正在人群中穿行,真的是如入无人之境似的穿行,好像那些人都是没有实体的鬼魂一样。但是她能看得出来,人们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个人抬手在脸上拂了一下,好像想拂掉落在脸上的苍蝇;另一个人照着自己的耳朵打了一巴掌。可是随后,他们就都……变了。当他们再看到蒂凡尼的时候,他们都眯起了眼睛。忽明忽暗的黑袍男子向她走来,所有人都跟着他的步伐对她皱起了眉头。那种恶臭又飘来了,他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搞得太阳都暗淡无光了。闻到那种味道,你就好像落到了一池死水的底部,里面尽是朽烂了好几百年的沉渣余孽。
蒂凡尼绝望地四处看着。“国王头”这一扭,招来了满街的看客,他们好奇而又焦急。有些勤勉的人还想去忙自己的事,却被看热闹的闲人们夹在中间。到处都是小贩们活跃的身影,他们推着小车、托着杯盘,你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不到两秒钟,他们就会过来向你兜售东西。她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敌意,但事实上,有一种东西比敌意更甚——那就是如雨后的植物一样生长着的憎恨。黑袍男子仍然在向她逼近,她害怕了。当然,菲戈人会保护她的,可是通常来讲,菲戈人在帮你跳出一个火坑的同时,也会让你掉进另一个火坑。
她脚下的土地忽然松动了,她听到金属相互摩擦的声响,然后她感觉到了地面的下陷。当然,只下陷了不到六英尺。她刚在地下的幽暗中挣扎着站起来,就有人从她身边挤过去,还很轻松地说了一声“劳驾”。然后又是一阵金属摩擦声,真不知道这声音是怎么来的。然后她头顶上方那个圆洞闭合了,四周只剩下一片黑暗。
“真幸运,”刚才那个彬彬有礼的声音说,“我想,你是我们今天唯一的客人了。我这就把灯点亮,请你别紧张。要是灯亮以后你还想紧张,那就随你的便了。站到我身边来,听到我说‘屏住呼吸、尽量快走’的时候,就照着去做。这样才能防止你头脑发昏、嗓子发炎,必要时还能帮你保住性命。我不管你听懂了没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